《饮酒不如茶》山海皆自在

8、我来喝茶

　　近些日子天气越来越好，杜老板抱着新买来的话本子，手里捏着脆皮的核桃，桌边摆着上好的宁红，在院子里惬意地晒太阳。
　　自从那日送走靳言，便再也没见过他了，这几日他过得倒也算舒坦。可一旦想起那日那蠢货握着他的手喊小姑娘，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等回过神来，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
　　那日隐约记得自己处在噩梦之中，似乎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可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却是空无一人，兴许是他的错觉？
　　可那种感觉很真实，让他每每想起，都带着些许遗憾。如果是真的就好了，有一个可以让他依靠、让他寄托的怀抱……心事有人可以说，难过可以有人陪，哪怕是倦了乏了，也有人在身边照应着……
　　核桃被攥在手心里，许久才发现自己忘了剥，竟然已经被握暖，可那些于他而言都是一种奢望啊……
　　杜蘅修恍然回过神，暗暗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目光又回到了新买的话本子上，话本子里还是那些俗旧老套的故事。孤苦伶仃的女子寄人篱下，看惯了旁人的眼色开始心灰意冷，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暖心的人，最后却阴差阳错爱上了一个穷小子，私奔不成双双殉情。
　　啪————
　　嘲讽地笑笑。
　　将话本子撂在一旁的石桌上，捏碎了一把核桃丢进盘子里，太师椅晃啊晃，下午的阳光正暖，刺得人眼睛也睁不开。冷不防的眼前就浮现了哪家蠢老板冲着他傻笑的模样，杜蘅修一时自己也愣住了。
　　想他做什么？不过是个登徒浪.荡子……但是也只有那种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傻子，才会活得那般轻松罢！
　　睁开眼又想起那双藏着深情的眼睛，杜蘅修干脆闭上眼，不再去想。
　　这厢，靳言正在忙着裹黄泥封坛入窖，好酒少则藏窖数月，多则几年。靳言虽说言行举止荒唐不羁，但这方圆十里要说谁家酿的酒美，靳言要说第二，便没人敢认第一。
　　毕竟靳言酿酒的本事是随了他师父靳老先生的。
　　靳言的身世简单，哪年哪月靳老先生起得特早，结果一打开自家房门，就瞅见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含着手指头，一双无辜的大眼盯着他。靳老先生一瞅，竟然还是个带把儿的，左右问了旁人这孩子的来历，竟无人知晓，最后就将靳言留下了，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了这么大。教他酿酒教他识字，到头来孩子是学有所成了，他那老身子骨也撑不住了……
　　靳老先生在世的时候，方圆十里的人喝酒沽酒，找的第一位便是靳老先生。靳老先生过世后，众人本想着今后嘴馋再也喝不到美酒，却不曾想这靳老先生的徒弟也不赖，甚至比起靳老先生，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米柴，新封的这几坛我埋得深些，酒香沉淀得浓厚。哪怕哪日酒馆没酒可卖了，你也不准擅自开坛！”
　　靳言一边忙着放酒，一边警告着米柴。
　　他记得有几次米柴擅自开了他刚放的酒卖，随后被他发现了，被教训了好些天，米柴算账的时候都是哭丧着脸的。
　　米柴哪懂什么酒能动什么酒不能动，开了没发酵好的酒，酒香酒味差的简直不能入口，靳言是断断不能忍的。
　　师父走前酿的酒不少，他后来也接着酿下去，整个酒窖摆满了酒桶酒坛，却有好些是他不肯卖的。
　　例如师父给他留的一梦醉，半浮香……也就他自己酒瘾犯了才沾那么一星半点，哪怕子旭祁安来了他都不肯拿来招待，毕竟意义太过深厚。
　　酒入完窖，靳言又挑了几桶发酵好的酒放到了别的酒窖，挑出来的便是可以卖的了。米柴自从自己开坛被骂以后，这曲酒的事是一点儿也不敢插手，除非靳言亲自点头。
　　“这两日我不在店里，你好生看着，旁人要找我，就说三日后再来。若是子旭他们，给壶酒打发了。”
　　靳言拍拍手，从酒窖里出来，摸了摸发痒的鼻子。
　　米柴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道自家老板把那几个酒友都当叫花子了，找不到人给壶酒就给打发了。
　　“这子旭公子真冤，十多年的交情左右还不及对面的人……”
　　米柴替子旭公子感到不值，咕哝着为他打抱不平。
　　靳言伸手就是一个爆栗，“你懂啥？子旭祁安跟你家公子我是过命的兄弟！人家杜老板能一样吗？”
　　人家那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靳言离他远了，会难受，近了，又会觉得自己在对方面前太过渺小。
　　有的时候靳言也很纠结，他究竟想做什么。
　　其实初见杜蘅修的时候，并不是打破对方闲逸午后的那日，而是在更早。
　　那日清明过后，祭奠完靳老先生，刚一进城，远远的就瞅见了那着青衫的男子，因被一旁的女子塞手帕而腼腆的笑着。不知怎的，像被蛊惑了心神一般。
　　那一刻他恨不得买完整个城里的手帕，活生生把那人埋了才足以表达他的心情。
　　在这渭城，寻常女子家若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会把自己贴身的手帕塞给对方，隐晦地表达爱意。而靳言正是因为远远的瞧见了因被塞手帕而羞涩的杜蘅修，才会被触动心弦，不禁感叹，这世上竟然有比女子还出尘的人，只可惜是个男儿身，而自己，恰巧也是。
　　后来一经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从别地而来的茶商，在渭城开了一家茶馆，恰巧就在他对面。每日一出门一进门，抬头便是那金匾提的“梦死”，而自己这边是简陋的“醉生”。
　　世上偏偏有这么巧的事，他是醉生，他是梦死；他对他不屑一顾，时而动容，他对他情深意切，死缠烂打。
　　“这是要去哪？”
　　冷不防插.进一个清冷的声音，靳言顿时从回忆里挣脱了出来，转过头惊讶的看着来人。
　　“巧了，今日杜老板怎么得空到咱们这来？”
　　米柴连忙上前迎接，心里暗道对方最好不是来骂人的，自家老板成天跑对面喝酒，这会儿人家老板来了，该不会是来教训人的吧？
　　靳言脑子一抽，恍然想起刚才自己说的那句话“人家杜老板能一样吗？”，该不会被听到了吧！
　　生怕杜蘅修会误会其中意思，靳言连忙解释，“我刚才说的话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嗯？”
　　一抬头一对眼，靳言再难说一句话。人家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意他的话？
　　苦涩地笑笑，谁都看得出勉强，“哈哈，没什么……杜老板怎么得空到我这来？”
　　杜蘅修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向后招了招手，原来阿福也来了，手里端着个茶盘，往桌上一放。
　　杜蘅修抬头，端茶，浅笑，“我来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