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烟斋》苏絮苏

7、爱情

　　“我想要救她，我要回去，求求你，我真的想要救她。”

　　执念一直在环绕着。

　　这个小小的，略显昏暗的房间，古典美好如同仕女图上的少女在静静地，冷眼旁观者他的痛苦。

　　九九看着他，男人手都在颤抖，眼睛仿若陷入了无法拔出的悲痛中，慢慢捂着脸，泣不成声：“我想要救她，求求你，再帮帮我，再帮帮我。”

　　“求求你。”

　　明明才一个二十几岁的人，面容却苍老地像是三十岁。

　　九九点燃了香炉，干净修长的手指，面容笼罩在黑暗之中，似乎悲天悯人，又似乎面无表情。

　　高高在上地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

　　“你应该知道代价的，确定吗？”

　　“是。”

　　香炉的香慢慢被弥漫开来了，带着幽幽的香气。在刚刚闻到这股香气，他就不自觉地晃了一个神。

　　再次睁眼却是熟悉的街道。

　　眼前是昨天的街道。

　　前面是一对母子。儿子乖巧地撒娇想要一个冰淇淋。他甚至还清晰地记得这个儿子的话语。

　　“妈妈，我知道你最疼爱我了，我只想吃个冰淇淋。”

　　然后是母亲无奈却宠溺的声音。

　　“好吧，只准这一个哦。”

　　左边是那个白领，穿着职场常见的OL装，正一脸不屑地看着旁边一对腻腻歪歪的情侣。

　　他愣愣地放下手，手下是斑驳泪痕的脸。

　　路过他的人都一脸诧异地看着这个身穿高档西装，但却满脸狼狈悲痛的男人。

　　他回来了。

　　再次。

　　在这条街道上。

　　他睁大了眼睛，秀秀！

　　猛地转身，朝着一家咖啡店走了过去。

　　那个女孩还是这样，梳着高高的马尾，在应付着一对蛮缠的客人，脸上的笑容阳光而甜蜜。

　　秀秀！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女孩，忽然像是承受不住什么一样，喉咙中像是想发出什么野兽般的哀鸣，泪水又已经决堤了。

　　他又回来了。

　　回到了昨天。

　　秀秀还好好的一天。

　　咖啡店的客人察觉到了入门的风铃，纷纷将诧异的目光投向这个男人。

　　男人却径直地走到她的身边，跌跌撞撞，直到她转身，男人却像是猛地怯懦了一样，没有了动作。

　　女人诧异地看着他，然后那份诧异慢慢转化成了惊喜，“是你啊，李蒙。你怎么了？”她抱着托盘，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泪水，狼狈的男人。

　　他们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后来因为男子家庭的原因离开了那个小镇，但又在多年之后又重新遇见。但此刻男人的表情很不对劲，眼神复杂却悲痛。“你今天心情不好吗？”秀秀笑笑问道。

　　她是个笑容很甜的女孩子，有着酒窝，不算出色的容颜，却让人一见难忘。

　　男人张了张嘴，有些哽咽的味道，“没有。我能和你聊聊吗？”

　　秀秀愣了愣，“可我还有……”面容有些迟疑。

　　“求求你了，好不好？”他说，似乎在很努力地微笑，却是一副比哭还难看的样子，这把她吓了一跳。久远印象中那个在她青春中的男孩子总是干净俊秀，拿着笔安静做题的样子，而不是此刻，悲痛，狼狈，绝望的模样。

　　“那，好吧。”

　　索性离下班只有几分钟了，两人坐在了咖啡店的一张桌子旁。李蒙的情绪似乎很不对劲，却在一个劲地看着手中的手表，像是在抓紧救命的绳索一般。

　　秀秀只好主动找了话题，“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

　　“那就好。”气氛又重归于尴尬，秀秀只好再次开口道，“我明天要结婚了，你要来吗？”她偏着头，手指的戒指熠熠生辉，很是幸福的样子。

　　她是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当然值得这样的幸福。

　　男人看着她，很努力很勉强地笑笑，“可能会吧。他对你好吗？”

　　虽然说着这样的话语，但是这个男人的眼中却没有惊讶，似乎对于她结婚这件事了如指掌。秀秀也没有在意这种怪异，“话说，我们真的有好些年没见了吧。你最近又回国了吗？”

　　“恩，国外的学校已经毕业了。”

　　“看的出来，工作很累吧？看起来你好像不太好的样子。”她细细地打量着他，说了这句话，明明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有着三十多岁疲惫的容貌了。

　　她只当他的工作太累的原因，

　　李蒙却张了张嘴，“大概是昨天没睡好的原因吧。”

　　秀秀却觉得很是怪异，两人之间重新见面明明没有很多的话题，只剩下尴尬，但是这个男人却一直一直拉着她说话，每当她提出想要回家的时候，李蒙就连忙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仿佛……

　　想要拖住她。

　　这个想法让她都有些忍俊不禁，这怎么可能？然后她笑了笑，开始和他聊起昔日高中的故事。

　　很平淡的故事。那个时候他们还是前后桌，倒是彼此之间确实有些暧昧的元素，但这些暧昧都随着他的离开而变得寡淡，现在想想，倒也是青涩美好的岁月。

　　男人的紧张不安仿佛也在这个话题中被抚平了，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腼腆的笑容。

　　和当初一模一样。

　　手表上的分针动了动。

　　四点十分到了。

　　他清晰地听到了远处卡车刺耳的刹车声。

　　男人闭了闭眼，像是松了口气，第一件事，过去了。

　　远处的人群迅速集结到了一起。

　　秀秀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然后探出头，卡车上一个醉醺醺的司机下车了，双目呆滞，像是一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这……”

　　女孩只觉得一阵后怕，那条路是她下班常走的一条路，要不是李蒙突然出现，拉着她说了一些话，指不定这个时候出车祸的是谁。

　　她越发觉得有些怪异。

　　但是李蒙提出送她回家的时候，她也同意了。

　　在路过一个超市的时候，秀秀突然想起了自己应该买些咖喱酱回去给未婚夫做些吃的。但是李蒙却拉住了她的手腕，声线莫名地颤抖，“我们去下个超市买吧？”

　　四目相对。

　　他的眼中有着哀求，这样沉重意味的眼神。

　　“……你今天好奇怪？”

　　漆黑的夜晚，这样的男人，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依旧觉得这个男人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于是点了点头，“好吧。”

　　第二件事，也结束了。

　　他的心一下就放下来了，终于，不会再有事了。

　　直到送她到楼上。

　　男人站在这样破旧的居民楼下冲她挥了挥手，笑着似乎说了一句再见。

　　就像很久之前，他们还活在过去美好的时光中一般，俊秀的少年害怕被她父亲看见，于是每次只把她送到楼下直到看到她家的灯亮起才离开。

　　那个年纪二十多岁，长相苍老三十多岁的人终于有了昔年年轻时候的模样了。

　　………………

　　“这不可能。”男人一脸绝望，掩面瘫倒在少女面前，眼眸空洞，“这绝对不可能，我明明，明明就已经……”

　　救下了她呀。

　　从第一次的车祸，到第二次的抢劫杀人，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什么…

　　汉服少女将地上的报纸捡起，上面清晰地写着《新婚夫妇发生争吵，丈夫失手将妻子推下楼》，配图依旧是那个女孩子。有着明媚微笑，笑起来还有个小酒窝的女孩子。

　　时空的错乱似乎根本不影响九九的记忆。

　　“死神是不会妥协的。他不会允许这样的行为，这对它来说是一种挑衅。”无论重复多少次，就算避开每一次的杀意。那个女孩是绝对见不到今天的太阳。而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没有多少寿命可以支付了。

　　九九蹲了下来，难得开口劝道：“放弃吧。”

　　“我还能见见她吗？”悲痛不已的男人抬起头，眼神都有些空洞了，“只是再见见她。”

　　“你剩下的也只够支付最后一次的交易了。”九九一般不劝人，能说出那一番话，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她的眸光停在了香炉上，“你考虑一下吧。”

　　“能再帮我最后一次吗？”

　　“请让我保持着我现在的样子去见她，一个二十多岁的模样。求求你。”

　　香炉飘出了烟。

　　…………………………………………

　　熟悉的街道，一个撒娇要冰淇淋的孩子，一个宠溺的母亲，一对情侣，一个职业装的OL。

　　他再次来到了这家店里，同样的步骤再一次重复着。直到看到那个女孩，他的嘴角终于带上了一丝微笑。在短暂的聊天之后，时钟指到了四点，而那个女孩也再次站了起来，口中道，“李蒙，我该走了，我们明天再见。”

　　不会再有明天了。他用了所有的明天交换了这一次的告别。

　　男人看着从座位上起身的她，泪水氤氲的眼里似乎有着什么璀璨如星光的东西，他还是说了出来……

　　“秀秀，我喜欢你。”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像是隔着无数的岁月，终于对这个女孩说出了这句话一样。那个干净俊秀的男生隔着岁月对她笑笑，然后伸出了手。

　　秀秀愣了愣，然后笑笑，似乎又忐忑又诧异，四目相对，时光仿佛在对视之中回到了过去，过去美好的校园中还能闻到桂花香气的岁月。

　　她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眉眼慢慢柔和，她笑了，说了句，“谢谢。”

　　心中分明有什么慢慢生长，然后破碎的声音。她走了。倩丽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街道处，然后就是一辆失控的卡车，那边瞬间传来了人群尖叫的声音。

　　徒留座位上的男人泣不成声。

　　第二天九九看到了报纸，有一个女人在巷道里面被人抢劫并且杀害，以及一个身着昂贵西装的老头横死在街头。

　　值不值得，这个问题太难了。唯有那份爱意干净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