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错过 ...
-
戏剧学院不同于其他高等学府,是个烧钱的地方,尤其是在申城这个一线大城市里,几乎每一门课程都会有额外的杂费以各种名目收取,再加上高昂的学费,一般报考学生的家境都十分优渥。类似白鹭这般贫困,要靠奖学金补给学费的,简直寥寥无几。
白鹭平时为了抓紧时间打工赚钱,几乎一下课就冲出学校,甚少和同学们交流。而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大多都会寄回家,留给自己的少之又少,根本不舍得花。所以,就算难得有空暇时间,对于同学们诸如聚会唱K、玩密室、打桌游这样的活动,也都是一一拒绝的。这样一来二去,先不说那些从来没过过苦日子的同学,根本不能理解贫穷的真正含义,只冲着白鹭这般不合群,就已经对她有了诸多排斥。
后来,大家慢慢发现,白鹭虽然忙得见不到人影,可不论是文化课还是芭蕾舞专业课,都样样能拿奖学金。系里几个大型汇报演出,大一新生仅有的几个名额里,也总有她的名字。这不仅招人嫉妒,同时也招来了嫌隙。尤其是,白鹭大一下半学年,找到了咖啡店晚班的差事,每天回家都要在午夜之后。渐渐的,背地里对白鹭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听。
对此,白鹭自己并非完全不知,只是她根本没那个闲功夫去管这些空穴来风。而且,她也总觉得,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她好好上课,好好跳舞,打什么样的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管那么多。
所以,对于整个宿舍同学的淡漠、甚至是冷眼,白鹭其实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高恩馨和其他同学一样,平常并没有怎么和白鹭过多的来往。不过是偶尔会遇到同样的选修课罢了。对于高恩馨今天的主动打招呼,白鹭还是很意外且感动的。
高恩馨说。“白鹭,最近你的兼职是不是更多了?”
白鹭轻嗯了一声。“假期的时候,兼职的机会就多一点。”
“你昨天通宵没有回来,我们都很担心。昨晚……也是去打工了吗?”高恩馨又问。
白鹭顿时脸色难堪,脑海中浮现出昏暗的房间内,赫连清那张苍白而模糊的脸。她点点头,眼神游移,并不敢去看高恩馨。
这时高恩馨好像发现了新大陆,叫道。
“白鹭,你的脖子怎么了?受伤了吗?”
白鹭几乎是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摸颈部贴近肩膀的地方,突然零碎的记忆窜进脑海……
赫连清捧着她的身子,热切的亲吻。无数次的轻唤她“小野猫”……
白鹭的脑子像不受控制一样,回忆那些让人情不自禁的片段,这些片段因为不过审,所以不能写。总之,白鹭想起来就很震惊,愧疚的完全不能相信那是自己的真是记忆,完全不能接受,那是自己的身体做出的举动。
回想至此,白鹭瞬间觉得自己浑身都犹如被炙烤一般,她连忙捂着脖子,头也不敢抬,甩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就逃也似的跑了开去……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开旁人的视线,却躲不开自己的心。
整整一天,白鹭都有些魂不守舍。零零碎碎的记忆,犹如纸片一样,不时的在脑海中飘过。
她模模糊糊的想起,曾有个年轻的男人抱着她,喂她水喝,还温柔的和她说,慢一点;他似乎还捧着她的手,扶她躺回床上,告诉她,乖,早点睡。
然后,便是他的手和他的吻……他像捧着珍宝一样,捧着她的身体;他的吻炽热而虔诚。
她竟然还回想起,最后爆发的时候,她痛得惊叫,而他则柔柔的抱着她,轻声的在她耳边呢喃。“对不起,弄疼你了。”
那一幕幕梦幻而不真实,却让白鹭有一丝丝羞耻的甜蜜。她已经不敢再让自己回想下去,再多回想一点,她都会觉得自己离那些谣言更贴近了一步。曾经自以为是的清白,如今也似乎被偷偷的玷污了……
这一天十分漫长,白鹭几乎觉得自己捱不过去。可当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却没有能顺利的离开学校。班主任林老师,叫住了她……
林舒婄是申城戏剧学院芭蕾舞系系主任,也是白鹭的班主任。平时作风严谨,不偏不倚,四十出头,却保养得当,里里外外都透着艺术家的高贵气质。
她上课时,十分严肃,一板一眼,对每一个动作都要求做到精益求精,即便最好的学生都曾有过被她骂哭奔走的经历。若是下课后,被叫住留堂,那更是无法想象。
练功房里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向白鹭投来或同情或猜忌的眼光,白鹭自己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等所有学生全部离开后,林舒婄才看向等在原地,有些木讷的白鹭。她抱着肩膀,语调冷冷的。
“你过来。”
白鹭咬着唇,低着头,站到林舒婄面前,轻声唤了句。“林老师。”
林舒婄眉头紧蹙,走上前一把抓住了白鹭的肩膀。她用力一扯,白鹭立即踉跄到她身前,颈间那一朵淡淡的紫红色印记完全暴露。
“这是什么?”
“昨晚,不小心……撞的。”
白鹭用手指覆住那朵印记,上课之前她用粉底液仔细涂抹过,没想到在三个多小时的练习中,渗出的汗水将上面的妆容全部冲淡,底下紫红色的印记十分扎眼。
林舒婄显然知道白鹭说的不是实话,她几乎气得颤抖,可终究只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白鹭,虽然戏剧学院的校风普遍比较开放,但是不意味着我的学生可以放任自流,任人说三道四。谈恋爱,也要有节制,风评不好的学生,系里是不会考虑奖学金和公演机会的。”
白鹭一听当即明白林舒婄的苦心,她是白鹭的导师,也是在这个城市里对白鹭给予帮助最多的人。知道白鹭家境不富裕,林舒婄多次帮她向系里申请补助,白鹭找到晚上在咖啡店打工的兼职,第一时间告知林舒婄,也是林舒婄让校纪委会对白鹭的晚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白鹭自觉无以为报,唯有日夜勤奋的学习和练功。最终,白鹭也是不负所望的在期末考试中,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
可直到昨晚之前,白鹭仍是觉得还算对得起林舒婄的帮助,可今天,她的心里……却没了底气。
白鹭低下头,轻声说。
“林老师,我错了。”
林舒婄一早看出白鹭今天的情绪不对,作为导师,她不便多问,可又禁不住心疼这个苦大的孩子。自打白鹭当初报考的时候,作为面试官,她就知道白鹭是个好苗子,为人正直、纯粹,不似现下学校里那些富二代、富三代那般浮夸。她勤勉而孝顺,有灵气又有悟性,骨子里有不多见的坚韧与执着。作为一个舞蹈教师,她一眼便看中了白鹭,把她视作自己多年来最得意的门生。
所以,当那些学生在课堂上,有意无意的闲话白鹭的是非的时候,林舒婄其实并没有往心里去。可今天一上课,她脖子上的那一朵惹眼的印记,却刺痛了林舒婄的眼睛。
无奈之下,林舒婄又叹了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白鹭。
“白鹭,人生的路还很长。无论多么艰难,都只能依靠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你明白吗?”
白鹭听出林舒婄话中的语重心长,恐怕她也误以为自己会为了钱去做了那些下/三/滥的勾当。所有人都可以误会她,可是林舒婄却是白鹭最不愿意被误会的那一个。
她心中酸楚,却不敢反驳,回想昨天自己竟然和一个陌生人发生了关系,而记忆中的自己,居然可以算得上放/荡,她便更加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
林舒婄见白鹭把头低得不能再低的地步,第三次叹气。
“你弟弟的学费交了吗?”
“谢谢林老师,前几天我已经汇过去了。”
“那就好,平时别光吃菜,我们舞蹈演员虽然需要节食,但也要保证必要的蛋白质摄入,别真的把身体搞垮了。”
“我知道,林老师。”
白鹭的鼻子有些酸,到了这个地步,林舒婄依然还是关心她的。
而林舒婄见白鹭语调平稳谦和,时不时与她对视的眼睛里,虽然时不时闪过愧疚之色,但依然是清亮而纯粹的,林舒婄便不由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笺,递给白鹭。
“我师妹最近开了一个舞蹈培训中心,现在刚好缺一个周末的任课老师,我就向她推荐了你。这是地址,你抽空去面试一下。如果,面试成功了,咖啡店以外的兼职就推了吧。一个女孩子,不要太晚回宿舍,很危险的。”
白鹭的眼圈红透了,惊慌失措了一天,终于在此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决堤而出,眼泪一颗一颗落了出来。她抓着手中的信笺,忍着哭腔对林舒婄说。
“林老师,谢谢你。对不起……”
林舒婄第四次叹息,但这一次更像是舒了一口气,微笑着拍了拍白鹭那瘦弱的肩膀……
》》》》》》》》
由于是林舒婄亲自引荐,而白鹭本身又是她们这一届最优秀的芭蕾舞学生之一,所以舞蹈学校的面试顺利通过。她得到了每个周六,上六节芭蕾舞课的机会,这一份收入几乎与她在咖啡店的兼职持平,让白鹭开心了好一阵子。
这个周六下午,六级舞蹈班的课程结束之后,白鹭照例留在练功房修炼基本功。
而恰巧,最后一个换好衣服的赫连嵘,从更衣室里走出来,路过练功房。不经意的一回头,赫连嵘竟看见白鹭一个飞跃在空中的大跳之后,连着两个单起单落,紧接着无数个旁腿转,最后有以眼花缭乱的二位转收尾。难度之高,精彩程度之甚,差点惊掉赫连嵘的下巴。
赫连嵘如今十三岁,学习芭蕾已经许多年,现场表演看了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见有人跳出这么精湛的舞姿,尤其还是她自己的老师。从前的老师,大多人过中年,身材变形,别说大跳,普通的跳跃都没她们这些学生做得利落。如今新老师一来,就在她面前显出一手真本领,实在叹为观止。不过一秒钟,赫连嵘立即把犹自在空中跳跃翻腾的白鹭当成了自己的偶像,丢下手中的背包,站在门口,拼命的鼓起掌来。
白鹭原本正专注着练功,没想到还会有观众。一般在学生面前,她只稍微压压腿,做些简单的练习。所以,学生们很少知道她真正的功底。如今,被这小丫头撞见,白鹭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白鹭转过头,冲赫连嵘笑。
“下课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家?”
赫连嵘指了指门外。
“今天我哥哥来接我回家,他迟到了。”
白鹭点点头,不欲再说下去,谁知赫连嵘却不请自来,一双眸子里星星点点的凝望着她。
“白老师,你刚才那几个旋转实在太美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跳成你那样?”
“只要你继续学,不出几年就会了。”白鹭笑着,也指了指门外。“不走吗?你哥哥是不是已经等在外面了?”
赫连嵘调皮的耸了耸肩。“我哥哥对我最好了,他会等我的。”又歪了歪脑袋,大眼滴溜溜的转。“白老师,你等下去哪儿?不如让我哥哥送你一程吧。我哥哥车技很好,开车很稳的。”
白鹭摇摇头。
“谢谢,我哪里也不去,再过一个小时,下一堂课就要开始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吧,让你哥哥多等不好。下周见。”
见白鹭送客,赫连嵘知道自己没有更多的机会和她套近乎,只得作罢。朝白鹭挥了挥便离开了舞蹈培训中心。
路边一辆白色的宝马车已经在舞蹈培训中心的门口停了一会儿,赫连嵘一出来,就直接钻进了副驾驶室。
“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赫连清笑着揉了揉妹妹赫连嵘的刘海,把她手里的书包接过去,放在后座上,又伸手去帮她系安全带。赫连嵘举着双手任由他忙活,嘻嘻笑个不停。
“二哥,你终于肯来接我了,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恐怕都把我这个妹妹给忘记了吧。”
赫连清瞥了赫连嵘一眼,禁不住低笑了一声,又转身去够后座轮椅上的背包。一时间有些力不从心,赫连嵘这才转过身,帮他递了一把。赫连清说了声“谢谢”,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小说,扔给赫连嵘。
“呐,你的偶像、大作家清莲梦的亲笔签名给你弄到了。还说我不记得你是我妹妹?”
赫连嵘一下子夸张得尖叫起来,搂着赫连清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连亲了几口。
“亲哥,你实在太好了。我爱死你了!”
说完,转过头,对着那本小说又是一顿猛亲,一副幸福得冒泡泡的模样。
赫连清看着状似老城,实则还天真烂漫的赫连嵘,再次禁不住微笑。伸手在身下撑了撑,调整了下松垮的坐姿,这才发动汽车,朝远处开去……
……而与此同时,白鹭也恰好从练功房里走出来,到前台接水喝,顺着敞开的培训中心的大门,瞥见一辆白色宝马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