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却在》妫长安

2、1.傲慢与偏见

　　姜绛从地铁口挤出来，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入眼熙熙攘攘密密麻麻的人群让她呼吸一窒，迷人眼的男男女女和她一样，像是这座城市大热锅上的蚂蚁，显得匆忙焦虑，甚至冷漠，疲于奔命。

　　她站在稍微冷僻的一个角落，抬眼看向离她不远的丞岳标志性建筑——蕙芷钟楼，那是丞岳绽放的市花，十二片花瓣代表十二个时辰，三根花蕊兢兢业业各司其职，俯瞰着这座城市，每挪动一步，也提醒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时间滚滚而来，默默而去，惜时吧！无论是土生土长的丞岳人，还是背井离乡的外来人。

　　姜绛走进办公大楼时，钟楼上的两根较短花蕊才堪堪形成一个120°的钝角。

　　来得太早了！

　　姜绛她妈心心念念着女儿第一天上班不能迟到，硬是六点就把她从床上掀起来塞进卫生间，哪晓得隔了半个小时她早餐都准备好了也没听见里面有动静，敲了半天门才听到她家闺女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敢情她又在卫生间睡着了？

　　姜妈妈一怒之下，差点把卫生间的门拆了。幸好被姜爸爸给拦下了。

　　姜绛不敢再造次，何况卫生间的马桶抱着也不宜睡眠。

　　等被她老妈赶出门，姜绛才从晕乎乎的状态回过神，她也是要一条腿踏进社会的人了。

　　姜绛的一干同学还在吭哧吭哧四处找工作，姜绛拜她有个好爹给走了后门，所谓朋友多了路好走，听说老姜曾经是白教授的学生。

　　白教授何许人也？！

　　这暂且不提，且先说说白家后生——

　　姜绛坐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财经杂志，上面赫然是丞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商业贵胄——白翊，年纪轻轻便将承袭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令一众行业翘楚和龙头企业趋之如骛…更不要说白家的所作所为如此关乎民生，有比公立医院历史更悠久的白家医馆，上个世纪遗留下来如今更是如日中天的白家大饭店，白家赞助的公交比市公交快速高效了不知多少倍，以及十分接地气的遍布整个丞岳的老字号白家包子铺…总之，诸如此类的成就就连姜绛姥姥这种小脚老太太也在买菜之余参与茶余饭后的谈论，总会专门到包子铺买一油纸袋回去当早餐。

　　就算说姜绛从小就是吃白家的包子长大的，也丝毫不过分。毕竟这座城市里，吃白家包子长大的少年人总得超过三分之二。

　　姜绛盯着杂志出神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闻声回头。

　　大厅里的沉寂被那脚步声踩得碎成一片散在四下，然后齐齐落到那声源脚下。前台处站着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身高的长发女孩，正在跟前台说些什么。

　　姜绛听不大清楚，想着会不会跟她一样是个新来的。

　　果然那女孩和前台交涉了几句，似乎不怎么顺利，只听她道了谢便朝姜绛所坐的位置走过来了。

　　眼见她转过身，姜绛赶紧扭头坐直身子，视线堪堪落在手中杂志上，一个人影已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姜绛正踟蹰着要不要抬头打招呼，却听那女孩的电话响了，她又接起了电话往大厅另一边的落地窗走去。

　　等她回来，姜绛正放下杂志准备站起来，不期对上她的视线，姜绛一愣，那人已冲她笑了起来，“你好，早上好！”

　　姜绛有些不自然地朝她点点头，“你好。”

　　“你好早啊！”她从包里翻出来一盒牛奶，“给你喝！”倒是挺自来熟！

　　姜绛连连摆手，“不用了，我吃过早饭。”说完觉得略尴尬，又补了句，“谢谢！”

　　她好像也有些尴尬，缩回手，把牛奶搁在茶几上，从她那百宝袋一样的包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白色本子，上面夹着笔，她拿起笔翻开本子开始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知道在记录什么。

　　姜绛一时没事干，百无聊赖数着玻璃外蕙芷大钟的步子，视线最终又小心翼翼落到那女孩身上。

　　“你也是新来报到的吗？”

　　女孩从本子里抬起头，朝姜绛粲然一笑，“我不是，我是来堵人的。”

　　姜绛好奇心十足：“堵人？堵什么人？”

　　女孩的目光在笔记本上粘了两秒抬起头，弯弯眼角，右侧脸上出现一个小酒窝，酒窝里盛着一颗小小的痣，看上去更像小孩。

　　“哈哈，我不是狗仔，我是首阳的，是想找你们公司的行政总监，嗯，为了业务上的事情。”

　　姜绛若有所思点点头，半响才问，“首阳……是个公司？”

　　女孩笑得更嗨了，“不然呢？”

　　姜绛略有涩然，摸着脑袋也笑了起来，“我不在行政部。”

　　女孩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哈哈，劳你有心，不胜感激。你是新来的，时间快到了，快去报道吧！”

　　她说着便站了起来，将笔挂在笔记本上放回包里，冲姜绛淡淡一笑便头也不回走了。

　　姜绛看了眼桌上的牛奶正要叫她，张了张嘴又觉得最后她那一抹淡淡的笑似有深意，明明是笑，却和之前不同，就好像她说出的那句话—冒犯了这个人似的。

　　钟楼的花蕊安安静静地绽放，兢兢业业地注视着这座城市的每一个忙得晕头转向或是闲得蛋疼的人。

　　朝九晚五，每天八小时，浪费的人永远多过恨不得掐成双份的人。

　　姜绛在属于自己的办公桌上整理着总裁办负责人Catherine发放的条条框框，作为总裁办的一员，恐怕连总裁每天上班喷了什么香水都要记录在案。

　　不过新来的一般总是不会被委以重任，一天下来，姜绛除了熟悉总裁办的工作条例和日常工作，就是给老员工们当小二，端茶递水，扫描复印等，好在老员工似乎都很闲，指使她的也不多——这都得益于总裁出差未归。

　　蕙芷集团的现任总裁——白蕙芷，可谓是个传说中的二世祖，怡红院里的贾宝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听说在他小的时候他爸爸便去世了，稍大一些妈妈也在了，可能也是因着从小无父无母，所以白家所有人都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以便弥补这份缺失的爱，尤其是他爷爷，从小便是含在嘴里捧在心尖尖上，在白蕙芷成人礼的时候将白氏近百分之七十的股份一股脑儿地扣在其头上，也不管人乐不乐意，当然在正常人眼里，没有人是不乐意的。

　　然而总裁办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六十六天见不到自己的总裁。

　　可能是失了双亲，传说中被捧在心尖尖上的人从小身体就一直抱恙，纵有天大的恩赐却好似无福消受似的，一年到头不是在这个疗养院就是在那个度假村，不是在这个私人医院就是在那个医疗机构，总之，你要想见咱们总裁，可能这几率比百年难得一遇的哈雷彗星还要差点。

　　这是同事们的原话。

　　不过好在白家总经理，鼎鼎有名的商业精英——白蕙芷的大哥，准确的说是堂哥——白翊，这些年一直帮着老一辈打理着白氏企业，再加上总裁办有个精明管事的副总，总裁的好友——蒋誉，所以这挂名总裁的日子说起来也是喜忧参半。

　　这天快到下班时间了，副总的办公室大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副总举着电话走出来，远远朝正在跟姜绛交待工作细节的Catherine招手，Catherine嘱咐了姜绛一句，便快步走了过去。

　　副总正在跟电话里的人讲话，也不知那头说了什么，他陡然提高声量，“你说你到哪了？你快别开玩笑了，昨天我还听Jason说你去了柬埔寨…”

　　Catherine已走到了蒋誉跟前，将副总那一脸无可奈何瞧了个清清楚楚，“行了我服你了，我马上去接你…不行，你到了给我待在原地哪都不许去…我知道，行政部我也不放心，我亲自去，你给我等着，爷爷知道非气死不可！行了你别废话了，等着我！”

　　他一挂电话便噼里啪啦对Catherine交待，“你们总裁又玩这招，现在四点半，你先通知行政部，丞岳机场，他从那边过来，嗯，预计七点到，你帮我核查下还有什么行程，全部取消，还有，通知行政部准备一辆加长林肯备用，我担心他太累。”

　　Catherine一一记下，等他说完便问，“那总裁晚上要参加晚宴吗？”

　　蒋誉皱了下眉，随即挥了挥手，“我会带他出席，你先去安排。”说着又拿出手机按了几下，举到耳边边走边说，“Jason，把车开到门口。”

　　副总风风火火走了，总裁办顿时一片哗然。Catherine忙着核对行程和会议，便随手招了姜绛过去，“你去一趟行政部，让他们按副总的吩咐赶紧去准备，然后再发封邮件抄送给相关部门，总裁晚上会出席晚宴，让他们赶紧做准备。”

　　姜绛想着明明可以打电话的事情，为什么非得要人去传达。不过想归想，她还是飞快地去了行政部，将上司的指令一一传达，看着堪称鸡飞狗跳的行政部，她没来由一阵偷乐，怎么像校领导突击检查学生宿舍。

　　刚走到楼梯口，姜绛便差点撞上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早上那姑娘。

　　“你怎么还在？”

　　姑娘也是一愣，随即笑道，“是啊，好巧，你们这行政部总监可是大忙人，上次我等了两天才见到人，这次才一天，他刚刚答应四点半见我，现在时间快…”

　　话还没说完，这姑娘眼睛一亮，姜绛顺着她的视线一回头便看到一个中年男人火急火燎走过来，身后跟了两个小年轻，大概就是让人等了一天的行政部总监了。
　　果然这姑娘朝姜绛挥挥手，立马迎上去，“赵总监…”

　　“不好意思，小hei啊，我这刚好有急事，你下次吧，下次再来！”赵总监带着人绕过她，正好瞧见姜绛，像是抓着现成的借口，“你看咱们总裁办的姜绛也在，下次吧！”

　　言罢也不等人姑娘说话便窜进了电梯，他身后两个西装青年按了关门键。姜绛只觉眼前一花，那姑娘便一手伸到快要合上的电梯门，吓得其中一个高个子小年轻立马又按了开门键，赵总监的眉头像夹了只苍蝇，瞪了高个小青年一眼，他那略‘墩厚’的嘴还未张开，姜绛只听女孩说了一句，

　　“那您慢走，不过有个事我得再次纠正一下您，我叫he元夕，不是hei元夕，我国文化博大精深，希望您不至于黑白颠倒！谢谢！”

　　赵总监看上去有几分不耐烦，朝她随意挥挥手，“知道了找到了，小He是吧，下次吧！”说着便让稍矮个小青年按了关门键。

　　直到电梯门关上下到地下二层，姜绛才缓缓走过去，“你…你叫He元夕？”

　　元夕甩了甩有几分灰败的脸色，重新换上一张笑脸，“是啊，那个He其实就是黑色的黑，但那不是黑，念He。”

　　姜绛为了表示郑重，深深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电梯方向，“那你…”

　　“没事，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元夕耸耸肩，看似浑不在意地笑笑，“那你先忙，我先走了，你叫姜绛对吧，今天很高兴认识你。”

　　姜绛看着她转身走向楼梯口，本来想说你下次有事可以找我，却不由想到早上她的那个淡淡的笑，硬生生将这话卡在喉咙里，脱口道，“赵总监是去丞岳机场，你如果有急事的话…”

　　她话没说完，元夕便突然回头，又是那一双明亮闪光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