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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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可以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而持续活动下去，那么每天多出来的将近十个小时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无聊得要死。”莫德雷德撇了撇嘴，颇为嫌弃地说道。
是啊，没有巡逻、没有作战、甚至整个房子里也没有一点说话的动静，漫漫长夜她怕是要盯着窗外深暗粘‖稠的浓雾发霉长毛。
玛修一本正经地跟她解释：“因为前辈是普通人类，夜间不好好休息会影响白天的发挥，所以敬请谅解。”
“啊，啊，我知道，”莫德雷德显得有些不耐烦，摆了摆手，“不过你为什么在这儿？”
玛修的盾现在就放在床头，宣告着它主人的强势入驻。尽管它的主人十分礼貌，甚至称得上谦卑：“新来的两位作家英‖灵占了另一间屋子，为了最大限度避免有人要去睡客厅，最后商量出的结果是我来借住一下你的屋子……”
“这样啊，”莫德雷德点了点头，“好吧，那你随……”
“——而且恰好我有事想要问你，莫德雷德卿。”玛修来到她面前，说。
莫德雷德有些吃惊于她表现得如此郑重。“什么事？”
方才一瞬间的义正辞严又消失了，玛修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是这样的。白天的时候多亏了你的帮助，我才能加强对宝具的掌控，真的很感谢。但是我注意到——其实不是今天才注意到，从刚见面的时候莫德雷德卿就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什么‘耍盾的’之类……”
莫德雷德顿时显得有些羞赧。“啊，那是……哎呀，你要是不喜欢早说呀，我以后不叫了就是！真是的！”
“不不，”玛修连忙摇头，“我是有些好奇——你认得我体内这位英‖灵吗？”
“……”
玛修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果然是认得吧。”
她在床沿上坐下，身旁的位子空着，像是某种邀请。“那给我简单说说行吗？那位英‖灵的事，我还一点都不知道，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
虽说是请求，可是她的神情却透露着一种坚决的意思，还有迫切的渴望。莫德雷德面对这样的要求也不太好意思拒绝，只得说：“也罢，虽然不能感同身受地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但是我不介意帮个举手之劳的小忙……毕竟，说到底，也就是一些不甚重要的陈年旧事罢了。”
她在玛修身旁坐下，往后一仰，整个人摊在床上，瞧着天花板满不在乎地说：“先说好，就当是打发无聊的长夜，等到天一亮，最好都给我忘掉！”
“好的，”玛修一口应下，也脱了鞋子，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在床头，“打算从哪里开始呢？”
莫德雷德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就从你说的那个‘他’其实应该是位女性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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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桌骑士直面过幻想种，莫德雷德并没有在吹牛。龙是不列颠远古受人崇敬的魔法生物，只是如果它们出现在不合适的时间与不合适的地点，造成了不可饶恕的破坏，那么留给它们的也只有被屠戮一条路。
即使是躲在巨大的盾牌背后，莫德雷德依然能真切地感受到龙火扑面而来的热气。盾牌遮蔽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底下的战友们到底都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恼羞成怒的巨龙刚刚一口火焰又烧掉了什么东西。这些未知像是锅炉下的柴火一样烤得她的整颗心咕嘟咕嘟地冒着不安的泡，她在心底强制要求自己保持冷静，小心脚下，不要从龙背上掉下去，功亏一篑。
“很快就到了。”她前面持盾的加拉哈德像是读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像是宽慰一般地对她说，“等到龙翼与身体连接的地方时，你下去把剑插进它的翅膀里，砍不断骨头也没关系，只要让它不能再起飞就好。”
莫德雷德不想多说，简短地嗯了一声。现在她和加拉哈德正一前一后在龙背上前行，龙脊上突出的骨刺本来是为了威慑对手，此时此刻倒成了保持平衡的好助力。加拉哈德在她前方持着盾防备可能的龙火，莫德雷德嘴上不说，但对此实际上是颇感安心的——她知道只要自己待在这面盾的后面，就不用担心任何伤害来临。
“到了。”前面的加拉哈德停下了脚步。
莫德雷德深吸了一口气，此刻她们站在龙翼的顶端，巨龙被法师的咒语束缚在地，此刻正十分暴躁地扭动身体，并且喷出火焰试图烧毁一切胆敢接近它的人类。咒语就快失效了，她想，她和加拉哈德必须要赶在那之前把它的一只翅膀摧毁，让它丧失飞行的能力，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她松开龙脊上的骨刺，降低重心、手脚并用，在晃动的龙身上小心翼翼地朝龙的翅膀挪去。然而就在她刚刚攀住龙翼的骨骼时，龙翼的主人感觉到了她的存在，用力一抖翅膀要把她摔下去。莫德雷德发出了一声惊呼，毫不意外地被掀了下去，但她在剧烈抖动的视野中似乎是看见了加拉哈德的盾牌，便奋力伸手试图抓‖住它的边缘，也不在意可能被锋利的刀刃划伤手。
“……这个主意真是太烂了，”堪堪攀住盾牌钝的一边避免了摔成肉泥的莫德雷德探出头对一脸焦急的同伴说道，“我抓不住多久的。”
加拉哈德的脸上混合了担心、恐惧和着急：“没别的办法，我的胳膊不够长——”
“我知道，”莫德雷德咬了咬牙，感到胳膊在酸痛地叫嚣着罢‖工，“我在夸你，你听不出来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保持着挂在盾牌边缘上的姿势从背后拔‖出了剑，然后对准巨龙翅膀根部褶皱的布满鳞片的皮肤以及薄却坚韧的翼膜，用尽全身力气刺了下去。
幻想种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莫德雷德感觉视野的晃动更加剧烈了，这一次再没什么救命稻草，加拉哈德也无法在如此剧烈的颠簸中保持住平衡，她们一起被甩飞了出去。说是一起也不恰当，因为莫德雷德的手从盾牌边缘滑脱了，她因此而丧失了加拉哈德的位置信息。
痛。痛死了。莫德雷德落地的时候，觉得浑身上下的关节都被拆开了一遍。她试图呼吸，结果因为胸口传来的针扎般的剧痛而一波三折，只能一点一点地抽气。远处的巨响和喊声都被她自己的呼吸声压过去了，她勉强侧过头，看见自己的战友们向着已经失去天空的幻想种一拥而上，它最后的火焰也即将失去。在烈焰与飘零的旗帜中，她看见少年外表的骑士王披着苍银的铠甲，在他骑士的簇拥中，宛如灿烂的流星划过原野。
“你还能站起来吗？”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身边。
“能，但我得歇一会儿，”她说，眼睛依然看着亚瑟他们，“屠龙的荣耀这次就让给他们好了。”
她听见身旁隐约传来低微柔和的声音，于是回过头，看见那面熟悉的盾正支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它的主人扶着它蹲跪在自己身边，碰见自己的视线就露出了一个单纯的笑容，让莫德雷德想起果木在壁炉里燃烧时散发出的清香气息。
“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你是怪物吗……”
“总得有人来扶你回去呀，大英雄。”
“别别，我感觉你仿佛在嘲讽我……”莫德雷德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了对方伸出的手上。
后来他们所有人当然都回到了卡默洛特，带着荣耀与新的传说。
莫德雷德可没有某些人一样强的恢复能力，她摔断了好几根骨头，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才差不多能再次自如地活动。在她被困在床上的时候，加拉哈德每天都会在一个固定的时间来看她，还总是带着差不多的水果。一个星期以后莫德雷德终于不耐烦了：“这又是什么新的迷‖信吗？如果是加餐的话，首选当然应该是肉类吧！”
“医生说病人不要吃太多油腻的东西，至于这个，”加拉哈德很从容地解释，“我专程去请教了陛下，他告诉我好吃的水果会让病人心情舒畅，而且可以补充营养。”
“很显然他一点儿都不了解我。”莫德雷德说。
加拉哈德耸了耸肩。“我觉得也是，那你就看着我吃好了。”说着她用小刀切了一块苹果送进嘴里，还表示味道不错。
莫德雷德气得想翻白眼。
在切到第三块的时候，加拉哈德一边示意对方张嘴，一边自顾自地挑起了话头：“我这两天因为公务和陛下的交流有些多，看得出来他很开心。他很希望这样和平的、悠闲的日子能够永久延续。”
“……当然的吧。”莫德雷德说。
“我也深爱着这样的卡默洛特，”对方把刚才那块咽下去之后，加拉哈德又不紧不慢地送了一块到她嘴边，“繁荣、宁静、人们自得其乐，上有国王主持公义，下有骑士们守护安康。有时我会想，如果它能永久存在下去就好了。如果这个陛下心目中的理想国能一直按照他的愿望，存续下去，为人们带来福祉就好了。”
莫德雷德默默地听着她说。
“但是这是做不到的不是吗？历史上有过太多伟大的城邦，它们无一例外都毁灭了，正如日中天的那些也逃不过，甚至还未出现的也是如此。这是命运的法则，是天道的必然。可是——即使知道这些，我还是无法打消自己心中的妄想，或者说执念。”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任由苹果的汁水顺着她的手指流下，在手上风干成了黏糊糊的一块。
“因为这是那位王的愿望——这是亚瑟·潘德拉贡为数不多的、坚定不移的愿望，我看得出来，尽管他绝少向人言说。而我是他的骑士，他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愿意、也有责任不辞辛苦地跋山涉水找来带给他。更何况，”她轻轻一笑，十分温柔却又显得有点虚无，“我是受到过湖之仙子祝福的人，我的宿命就是捧起圣杯。”
“我‖日益觉得这是我无可逃避的责任，莫德雷德。越是看着卡默洛特安详宁静的容颜，我就越是清晰而强烈地感到这一点。”
然而这番话在病床上的人听来，却没能引起丝毫的共鸣，反而引起了完全不同的另一种联想。午后的光景下加拉哈德的神色有多温柔，莫德雷德心头迅速聚集的阴云就有多浓重。
预言之女，她心想，那个曾令卡默洛特欢欣鼓舞一连数日的赐福。她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背负着一个同等沉重的预言呢，只是从来没有人得以了解过，她从踏入卡默洛特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守口如瓶，以至于它在心底阴暗的角落尘封太久，她自己都快要忘记了。
——你必背叛亚瑟，必毁灭他珍重的一切，必至死只向我履行你的忠诚。
那是她在离开“家”前往卡默洛特时，她的“母亲”——或者毋宁说是造物主，远比母亲绝对得多——身为“被流放者”的前公主、女巫摩根送给她的预言。
只有这一点，莫德雷德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她记得摩根曾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她说，你是我的造物，你是我依照“亚瑟·潘德拉贡”制造出来的妄想，我将赋予你他所有的热情、无畏与坚贞，只是这一切都将为我所用。那些话仿佛深渊里升起的低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纠缠着她的梦境。
而现在，她敷衍了事地附和着加拉哈德的话，心里却只有一股苦涩而又无从申诉的怨愤：
你在替我决定这一切之前，并没有问过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