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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A:冷暖自知 ...

  •   没有一条路能让所有人都幸福,但总有一个法子会让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吴锦端

      在东南沿海一带,有许多这样夜夜灯火辉煌的小城,成千上万的小工厂日以继夜的为本地纺织服装产业和制鞋工业做贡献;外观质朴的民宅一幢挨着一幢,竞先展示它们祥和的脸庞,然而,走进院落深处,此起彼伏的平车运作声音嗡嗡作响,一楼仓库,二楼裁床,三楼车间,四楼便是老板一家大小的安乐窝了。
      除去小城数得清数目的几家大企业是搬着劳动法运作,无数小加工厂心照不宣的把上班时间延到了晚上甚至半夜,管理人员九点下班,普通工人十二点下班。这里普遍采用计件工资制,工人们拼命赶出口服装鞋帽五金数量,赶出了更高的工资,但赶走了对人生价值的思考。外商采购团一年比一年热情高涨,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老外也越来越精,管他什么人民币升值,什么原材料涨价,什么美元汇率降低,他们都学会了简单的货比三家只比单价。
      价格一压再压,竞争越来越大,加工厂的赢利空间一年不如一年,本来外贸函电中用来形容利润的单词“profit”,如今纷纷换成了“margin”。工厂要正常运营就必须接单,给工人揽活,价格低总比没得做强,保住人力资源要紧,结果是年年都有很多工厂亏损倒闭,当然,年年也都有很多初生牛犊新工厂不怕死的加入这个行当。这样的周而复始,真的是外行凑热闹,内行拼门道。
      何苾是S城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在外贸街一家外贸服装商行当店长,上班时间是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
      S城有许多开着简单的服装批发店铺的外贸个体户,沿用着一个古老的称呼“商行”,一般是用店铺名义经营着没有任何工商登记的外贸公司,开着店门等着熟门熟路的搞个体批发的老外买家前来下单订货,然后将定单下放到任意的小加工厂,行内套话称为买单卖单。据说S城有个比较牛的人物,每年买单卖单就可以赚到上千万的差额,所以早期在这个行业里,经营者都觉得这是个比走私好赚得多的行当。但随着市场的白热化,近两年的外贸已经没这么好赚了,那些外贸个体户也开始摸索起新的路子,有人转移阵地注册了进出口公司帮人出口退税赚佣金,有人转向实业办起工厂,有人工厂资源丰富便坚守阵地代理库存货,据说最便宜的口袋布的库存货一米不足五块钱,加上做存货买卖都是现金往来,是个获利颇丰的行当。
      何苾的老板蔡棍是个有头脑的年轻人,他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十八岁时候拿了家里几万块钱出来开辅料店,后来转行做外贸个体户,赶上民营外贸火热的头班车,几年中间赚了几百万,买了别墅娶了个漂亮老婆,还天天可以到夜店、桑拿房过夜,是个享受派的人物。他明白SOHO是做不长的,必须一步一步地把具备现代管理制度的公司建立起来,未来才能继续跟外面的大世界对话。于是,在建立他的外贸公司之前,他聘请了大学毕业的何苾来店铺里当店长,全权负责跟进国外的客户,并为他管理的两个看店小妹和办公室几个设计、打版人员以及样衣工人。
      何苾的主要工作无非是同国外的买家联系,反馈生产进程,只要在网络上便可完成工作,何苾曾试图让老板同意她晚上提早两三个小时回家,将工作揽回家里完成,但这一提议遭到蔡棍老婆曾旋旋的极力反对。她便作罢了。
      何苾家住在小城的一条老巷里,离工作的外贸店铺并不远,但是从公司出来总是要绕九曲十八弯才能到家,一路上可以经过小城最狭窄的街道和最昏暗最古老的路灯,加上她走路慢,颇为费时。
      小城的人们以摩托车为主要交通工具,但她技术不佳,一直是以步行为生。可有时候步行未必比骑摩托车来得安全,毕竟不论是车撞人,还是人撞车,人都是弱势群体。
      何苾觉得自己是夜路走多了,终于还是遇到鬼了,被那辆摇摆机车轻轻擦了一下,竟然就摔了个四脚朝天。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出车祸,她闷哼一声便着了地,没整出多大动静,这不稀奇。的是,竟然有个路人来扶她。
      她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一味地推说没事,自己爬起来,独自走掉。她是个害怕承受人情的人,即使对方是个她完全不认识,今后也不可能有交集的人。
      虽然拒绝人家的帮助,但她打从心里感激那个路人的援手。
      她想到自己在两年前发生的那场车祸,她躺在那个无人问津的现场,烈日当空,地面温度超过60度,周围的人只是围着看她,没有任何行动。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地方,一直到一个小时后终于被一个刚刚认识的朋友送到了医院,在医院她得知自己的外伤并不严重,全身上下最最严重的症状竟然是中暑。她从那以后变得沉默寡言。
      十二点下班,回到家往往已是十二点半不止了。
      何苾是踩着十二点的钟声关了店门往家赶的。从霓虹幻彩的大路一路拐进老城区一条狭窄幽深的小道。借着昏暗的老街灯,扭得跟羊肠一样的小道时明时暗,她把身上的口袋摸了一个遍,始终没找到常年随身的LED迷你手电筒,硬着头皮疾步往家门的方向赶。
      她目不斜视的往前赶,很快的,到达了家门外的小路,转个身就是大门了,何苾突然觉得全身发毛,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她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只见巷口处矗立了一个中年妇人,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那一秒钟,她倒吸了一口大气。
      幸亏那妇人不是穿着白色衣服,否则她可要被吓傻了。
      几个月前,她的中学同学燕仔和秋凉来家里看她,聊到子夜才回家。一个小时后她接到了燕仔的电话,发誓以后再也不来何家做客了。原来当晚燕仔一路走在前头,走到这条小路的其中一个巷口处,突然冒出一个穿白色连衣裙,散着一头瀑布般及腰长发的女人。燕仔当场号啕大哭,惊醒了周围好几个人家。最后把白色连衣裙的 “生计”也哭没了。
      虽然眼前的妇女没穿白衣服,也不像流莺的样子,但是何苾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发慌,手有点抖——刚刚差点遭遇车祸她都没抖一下!
      何苾颤巍巍的掏出钥匙包,开了院子的铁门,钻进门内,反手便迅速把门关上了。——关门的那一刻,她感觉对面巷口的女人仍在两眼发直的看着她……
      何苾三步并做两步走到自家门前,翻出另一把钥匙拧开防盗门,进了门内,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屋子里黑漆漆的,屋里的人早已熄灯就寝了,只有观音土地关二爷灶神等诸位神灵座旁的电子佛灯通宵透着微弱的红光。
      何家是个旧式的家庭,何苾父母是菜市场小贩出身,起早摸黑习惯了,早早入睡也成了他们家雷打不动的默契。但何苾显然是个例外,她习惯晚睡。
      冲了个澡,回到房间,她仍无睡意,摸索着开启了电脑。

      锦端:
      见信如晤!
      日子为什么可以过得那么快,转眼我也已经毕业多年。这些年来,兜兜转转,反反复复,赶上了“逃离京上广”的风潮,赶上了“校漂回炉”,赶上了舆论监督的风尖浪口,我淌过人生路上的一滩滩狗血,真的觉得好累好累,觉得看不到任何未来。
      我用天上人间两种身份面对同一个世界,不可能得到理解,也不会有同情,有的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老实说,有时候难免遇到小市民世界应有的难堪,但想到自己是咎由自取,便只能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我不能泄气,不准伤心难过。
      在那些一毕业就 “年薪十万起步”,如今满口“已经升为高管”“争取早日实现财务自由”的同窗眼中,我是个异象;在我眼中,他们则是一座座美丽飘渺的空中楼阁。我们只能彼此兴叹。所以最近,我经常想起你老挂嘴边的那句话:没有一条路能让所有人都幸福,但总有一个法子会让你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大概,我的快乐与众不同吧。
      现在已经将近午夜1点,我刚刚下班,走了半小时的夜路回到家。我现在在一家服装店工作,工作时间是中午12点到晚上12点,每个月有两天的调休,月薪还不如大城市见习生的平均水平,在这里却已经差不多封顶了。在这个小城,我靠自己的力量走到现在,也就这样的局面了。
      很多人叫我考张教师证,然后去中学教书。其实我即便没有两证,在小城想站上讲台应该也不难。可是你知道的,我有心病,我宁愿当售货员也不愿意当老师。一则我没有勇气站到众人面前,二则以我当前崩坏的心态,恐怕也教不好学生,我知道读书的重要,不想误人子弟。
      公务员我考过一次。在我妈眼中,那是天下间最好的工作,为了不让她难过,我去考了一次,考完她也总算死心了。没考上。面试被刷掉的。那次同考的竟然有一个竞争者是我的小学同学,小学时候我是他们班的班长、少先队大队长,是全年级第一名的常客,他是个小学五年级还需要我帮他补习拼音算术的差生,那又怎么样?人家有一个有钱有势当镇长的爹,笔试上线后,他爹便带他拜访了所有可能成为面试考官的地区各部门领导,确保面试时候分配到我们这组的七个考官至少有四个见过他的脸,就算面试不让报名字,只报考号,他们只要认出他是谁的儿子就可以了,他就这样万无一失的通过了。我一直以为公务员考试是无比公平的,但是凡事总有例外,而这个例外就让我给碰上了,想想我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出众。——虽然,没考上,我内心深处其实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也有一个中学同学是靠自己的力量考上了公务员,在公安系统的面试里还是第一名被录取的。但是每次公务员考试发布公告的时候,我想到的总是那个走后门风光无限的同学,而不是这个靠自己实力坚不可摧的同窗,因为拔尖的人毕竟不多,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最容易影响到普通大众的是反面教材,不是范例。
      我也想丢开这里的一切,回到大城市里打拼,但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迈出第一步。我害怕。是的,我害怕,害怕漂泊,害怕所有掌握不住的东西。虽然我明知心无去处,人在哪里都是漂泊。但眼下实在太累,只想窝在蜗牛壳里,不问世事。
      不过,我既然还活着,一切就还有无限的可能,我再怎么觉得老天爷一直在玩我,始终还是相信天无绝人之路。毕竟,离开长辈的引导,离开师兄和学长学姐的帮衬,我靠自己的力量还是活了下来。我终于还是证明了自己是个独立的“人”。
      何苾,2007春

      絮絮叨叨写完,何苾抹了抹朦胧的双眼,上床倒头便睡。何苾抹了抹朦胧的双眼,起身冲了个澡,上床倒头便睡。梦中的她回到了两年前,她还是个刚踏入社会不久的理想主义者,笑起来会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她对工作很积极,每天都跟上了发条一样可以跑好多地方,同事、领导都很喜欢她,封她为部门之花……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走到了即将发生车祸的现场,一辆发疯的摩托车毫无征兆的朝她撞过来,她明显觉得自己飞了起来,着地的时候头先摔到地面,疼痛欲裂……
      然后她听到很刺耳的铃声——她记得当年的车祸现场并没有交通警察出现,铃声到底从哪里来的?她的头越想越痛。
      终于,她发现,是手机在响。于是,她伸手一把胡抓,抓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梦,还在继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A: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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