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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C:另有别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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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滚滚红尘,不过是明日的残破旧梦。——林亮亮
说真的,林亮亮并不觉得广州有什么特别,毕竟大城市都长一个样子,北上广深伦敦巴黎华盛顿,都是用青春换钱用保险养老的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地方。但广州另当别论,这座城市对她而言有点特别的意义。比如,她有一大批大学同学都留在了广州。
同学情大概是成人之后所收到的最好的人生礼物,以至于,她隔段时间就跑过来赖在广州住几天,美名其曰开同学会。
不是家中不好,有多少人羡慕着她林大小姐的身份,好友燕仔就是其中一个,燕仔家境本也很好,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她家是最早一批的万元户,她爸是沿海最早一批的工厂主,很是风光过十来年。家道中落了之后,燕仔常常酸酸的叫亮亮“林大小姐”,叫得她全身起疙瘩,担心有朝一日燕仔心理不平衡到极致,会杀了她来解恨。
也就在燕仔家逐渐败落的那几年,林家接的项目每个都是顺风顺水,林家名下的工厂规模及自主品牌,几年间竟崛起成为了东南地区的行业领头羊,在S城也成了“首富”级的门庭。
于是林大小姐便过上了“要什么有什么”的好日子。
实在不是家里不好,只是在家里,她会窒息。
刚毕业的时候,母亲林施书仪希望她考个公务员,将来安安定定地过日子,谁知她不争气,连考了三年,次次都没通过笔试,林施书仪怕这个消息传出去会丢她的人,三令五申,硬是封锁了下来,所以亲友中极少人知道她报考过公务员。那之前,她曾经独自一人滞留广州,千辛万苦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虽然工资低、日子苦,可她是自由自在、心甘情愿的,无奈母亲三天两头前来找她,每次那高定版大奔轿车停到她公司楼下,都会引来无数的侧目和流言,上司对她也越来越客气,最后她俨然成了办公室的花瓶——一只花大价钱买来的赝品古董花瓶,摆也不是,丢也不是。她认为自己是有羞耻心的,最后只有辞职回了家,乖乖当她的林大小姐。
大小姐的日子很是寂寞,除了陪母亲视察工厂、应酬往来,只是逛街、购物、美容、跳舞,还有相亲,落寞之下,她向母亲开口,申请资金开家小店打发时间,一言既出,三姑六婆都来了,力谏林施书仪:“可不能让亮亮出去开什么小店,她是林家大小姐,这样太失身份了,让朋友们看见,还以为我们家周转有问题了。”就这样,她这么一个有手有脚的大学毕业生,沦落到家里当米虫,而且一当就是四年。这四年下来,她越活越没骨气了,当惯了大小姐,吃好穿好用好,没钱傍身打死不出门。
这次她孤身一人来了广州,现金带的不多,出门连行李都没多拿,换洗衣物日用品都是到了广州才现买的。她有个习惯,衣服和鞋子要配色,鞋子和包包要配套,于是几套行头下来,她的一张金卡就超了透支额度。幸好,她有杞人忧天的习惯,什么东西都要备双份以上,信用卡自然不止一张,于是在广州这几天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大学同窗们早习惯了她的任意妄为,也没把她当稀客伺候着,该上班的上班,该当孝子孝女的回家孝敬高堂,她在广州的日子其实有一半以上是独处在酒店或者其中一位同窗的公寓里。没事发发呆、逛逛街,再不行就上网挂着,实在没事做了就多睡点美容觉。
大白天的,美容觉睡多了,连骨头都酥了,林大小姐挂上了线,跟网友弟弟们瞎扯淡——她不是没有异性缘,逢年过节常常有男孩子千里迢迢给她快递鲜花、巧克力、玩具、特产,只是特别可惜,为她做这些事的都是些未曾谋面、乳臭未干的小男孩,她又偏偏最无法接受姐弟恋。
当然,她在网络游戏里给人家送的装备也不少。
亮亮每天上网都会改一个签名,今天她的签名是:“今日的滚滚红尘,不过是明日的残破旧梦。”学弟“烽火”把她的文笔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她正想沾沾自喜一下,便看见“何仙姑”冒上了线。
这百无聊赖中,她居然能在网上碰到那位在传说中飞黄腾达的中学老同学,“何仙姑”。
于是,亮亮对“烽火”说:“真正的高人你没见过,不要一惊一咤的,人家会说你没见过世面。”
“烽火”很不服气,亮亮脑子一热,把“何仙姑”的号码给了“烽火”。
聊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亮亮终于悃了,正要离开,何仙姑发过来一则信息:“你交的都什么网友啊,一直故弄玄虚,我把他拉进黑名单了。”
林亮亮不觉得意外,回道:“嘿嘿,自便。”
“还笑,看你最近没出息的,交的那网友水平忒次了。”
林亮亮调侃说:“小姐,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博学多才、熟读二十四史啊?”
“林大小姐,我错了。我应该用群众的眼光来分析那个土包子,不应该直接把他当文盲处置。”
“话说回来,何仙姑,那可不是普通网友。是咱们中学学弟。”
“那说明我大公无私,师门不幸也没遮着掩着。”
“何仙姑,你心情不错,会调侃人。”
“没办法,失业了,闲得无聊给自己找点节目。”
“你老板把你惹火了?”
“知我者,莫若亮亮也。”
“正常人的心态我都很容易掌握,别忘了,我主修图书馆管理,副修心理学。——当然,我妈是个例外。”
“你妈很正常啊。”
林亮亮不自觉的叹了口气,打出来这么一行字:“她是太正常了,估计我孙子娶妻生子的事情她都要一并操心。她把自己当主宰。”
“最近又抓你去相亲了?这么苦大仇深的口气。”
“我现在在广州。”
“何仙姑”开玩笑道:“S城没男人了,都相到广州去了。”
“不是跟你开玩笑,就是恼我妈,出来顺口气。”
“太后娘娘哪惹你了。”
这回林亮亮打字打得格外用气:“我怀疑她给我吃黛力新。”
对方极快的回了两个字过来:“什么?”
“什么什么?”林亮亮一时脑筋打结,绕起口令来了。
“何仙姑”解释了她的问题:“什么东西?”
林亮亮答道:“一种精神病药片。”
“为什么?”
“抗忧郁的药。神经病人也吃的。”
“你还在吃药?”
“她认为我神经啊,偷偷放在我早餐里。我那天早上看到粉红色的沉淀物,豆浆怎么可能有粉红色的沉淀物。”
“这样就怀疑了?”
“不,我妈总是盯着我喝完豆浆才去公司。”
“她关心你,只是盯着你吃早餐吧?你太瘦了。”
“黛力新药片的外衣就是粉红色的。”
“也许杯子没洗干净。”
“我在我妈房间垃圾筒找到了药品包装盒。”
“你觉得如果真的吃这个药,对你有没有好处?”
“当然没有了。我最近肚子一直大。那种药的副作用就是这样的。”
“你可以直接问问你妈,母女俩,说开了好点。”
“我的郁闷哪是药物治得了的。”
“老实说,如果换做我,我会三顿饭都跑外面吃,一段时间拒绝在家吃饭,这样,大家不用争吵。”
“我前几天特意把沉淀物放她面前。我不跟她吵,没用的。”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有病,发起病来搞不好比你严重。可是我妈不会觉得我该吃药,她觉得我无药可救。”
“因为你就是无药可救啊。我也无药可救,她却非要救我,把我当白老鼠试各种神经病药。其实我们的病是环境的病,哪是药物治得了的。”
“抑郁症是富贵病,我妈也觉得我是神经病,鬼清高。”
“哈,都一样。无药可救。”
“以后喝罐装牛奶好了。”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什么时候回S城?”
“证件和卡都丢了,现金也花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唉……”想来这位“何仙姑”聊到此处,也是无言以对了。林亮亮出走广州是另有别情,她黯然回归家乡,过这种昼伏夜出的日子,又何尝不是憋了一肚子不可对人言的心事?
此刻的广州、S城两地,林亮亮与何苾各自的窗台上方,是同一轮明月,月色姣好,她们却都只能独自守候。
林亮亮看着月亮发呆,看久了,仿佛就看到了一张俊男的脸在上面,仿佛触手可及,可惜终究是一场幻灭。她耳旁回想起自己在家中赌咒发誓的话:“我发誓我这辈子,非帅哥不嫁!”那也是个月色迷人的夜晚,所以三弟林柏星嗤之以鼻地点了一句:“你是特意挑着晚上发誓,头顶上没有青天白日,破誓了也没关系是吧?”
何苾回想着自己大学毕业至今,在省城闯荡数年的悲欢喜乐,回想到自己准备离开省城的那天,白睿锝和吴锦瑟非要送她一程,那一程,她如坐针毡,最后只得找了个理由寻了个最临近的去处,与他们尽早地分道扬镳。一来一回的折腾,导致她当天没能及时回家,母亲在电话里狠狠训了她一顿。
然后那个晚上,她也是守着这样一个美好的月色,想不通过往,看不到未来。
可又何止她二人呢?生而为人,谁不是被困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