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鱼》无影罗刹

24、6D：无稽之谈

　　趴伤口上哭，和在伤口上撒盐，效果还不都一样！——燕仔

　　海角天涯旅行社门市前台与后面的办公区是打通的，进进出出特别方便，也因此从来没安静过，这跟门市的客户来来往往自然也脱不了关系，但叽叽喳喳的燕仔和她的同事们绝对是一场场热闹的主角。
　　丁爱国算是个和气的老板，对于办公室里一群女人嚼舌头的事情，从来没有下过禁令什么的，大概也有不好意思的成分在里面，毕竟都是老员工，本地知根知底甚至有些亲戚关系什么的，不过作为领导，他也委婉表达过自己的看法——有一回开会，他在上面讲，女人们在下面讲，他不好意思发火，话锋一转跟大家讲了个老掉牙的笑话。从前有一个牧师，他传道的时候有两个女人在下面一直叽叽喳喳地讲话，他回去跟徒弟抱怨说，“两个女人等于1000只鸭子！”结果，刚好他太太来找他，徒弟赶紧跟他说：“牧师大人，外面有500只鸭子在找您。”丁爱国叹了一声：我们这里有几千只鸭子……
　　当时燕仔和黄亚梨正坐在许姐蔡亦婷对面，是个两两对峙的局面，燕仔哗的站了起来，指了指自己和黄亚梨，又指了指对面的许姐蔡亦婷，问道：“丁总，你知道两个女人和1000只鸭子的差别吗？”
　　大家也不管丁爱国脸色如何，乐呵呵你一言我一语地猜了起来。最后，还是蔡亦婷一拍桌子：“我知道了！哈哈哈哈……”然后指着丁爱国，大声说：“无稽之谈！”
　　转头对大家说：“这不就是——鸡同鸭讲？哈哈哈哈……”整个会议室乐成了一团。
　　从那以后，丁爱国彻底放弃了对手下这帮娘子军的改造。
　　于是，海角天涯旅行社虽然是众人口中的“各种不规范，各种不靠谱”，但欢声笑语，从未间断。
　　这天，旅行社的另一位元老，金牌领队许姐出团回来，半天唉声叹气了好几回，与海角天涯的整体氛围实在有些格格不入，当日没有出团的导游黄亚梨正闲的发慌，忍不住关心她：“许姐你怎么啦？”
　　许姐又唉了一声。
　　黄亚梨抓了抓脑袋：“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嘛！”
　　知道真相的蔡亦婷在旁边忍不住调侃：“许姐这趟带的是欧洲团，丢人丢到了大西洋，可不得唉声叹气几天嘛！”
　　这要是平时，燕仔肯定是精神振奋地拉过来把椅子，一屁股扎下，催着“快说快说！”但这两天她安静得有点过分，蔫蔫的，没太多话。黄亚梨催了两回，她才哦了一声抓着扶手扭了下腰，把办公椅转了半圈过来。
　　黄亚梨心满意足地看着许姐：“许姐，赶紧说来听听，你这趟出去人是怎么丢的？”
　　许姐拍了下她的肩膀：“去，一边呆着去。我都丢人了你还来看热闹，要在我伤口上撒盐吗？”
　　黄亚梨看了眼燕仔，说：“人家燕仔可说过了，‘趴伤口上哭，和在伤口上撒盐，效果还不是一样样的！’许姐别收着了，还是说给大家乐呵乐呵吧！”
　　“这趟去欧洲，我是真的丢人了，”许姐无奈的眼神扫过整个办公室，然后盯着黄亚梨说，“我们团13个人出去12个人回来。丢了一个！而且是在马上要返程的时候不见的！”
　　“切……”黄亚梨双脚一蹬，连椅子带人滑回自己位子上，“真没创意。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艳遇故事呢。原来是为这个丢人啊，反正隔段时间总会丢那么一个半个的，有什么嘛。”
　　“我还没讲完呢，”都开了头了，这下不让说痛快了怎么行，许姐开始激动了，“丢的是个老先生，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的那种老先生，绝对没有老年痴呆病的，出了事我赶紧找紧急联络人，给她亲闺女打电话，他女儿居然神色如常，跟没事人似的给我来了个，‘不见了啊？那你们找找，找找呗。’你们说，这什么跟什么啊！丢了亲爸又不是丢了老公……丢狗都没见这么淡定的！总之，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折腾得我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鸡飞狗跳，找了多少人费了多少事，到最后行程结束了都没找到，团签少了一号人这不是害死全团嘛！咱也只能到大使馆去跪地求饶求帮忙求解救，好不容易才把其他人给弄回来，咱们旅行社先不说得连坐领罚，业务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接下去可有段时间走不了欧洲线了！真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黄亚梨走上前，拍了拍许姐的肩膀，很是豪气地说：“许姐消消气，欧洲线走不了咱走美洲线东南亚线，再不然咱们攻上非洲线，非洲那鸟地方出门还得请雇佣军，看他们还敢不敢跑！”
　　“非洲线？直接就不敢去了，还敢不敢跑呢。”许姐气笑了，“再说了，跑非洲的都属于高难度动作，要带你带，我还想多活几年。”非洲线可不是闹着玩的。其实在旅行社行业里，非洲线虽也不算是特别偏门的路线，尤其这些年往非洲的投资越来越多，很多旅行社是开了商务考察团业务的，往返非洲的路线并不少，有富豪团专门过去打猎的，也有商人团专门过去考察的，然而到访东非一些国家，都需提前找好佣兵，落地全程荷枪实弹贴身安保才能全须全尾回来。
　　许姐从进门便一直处于愠气难消的状态，一番对话下来都是她在“输出兵力”，突然觉得办公室好像少了点什么，冷不防扫了燕仔一眼：“燕仔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哦……”燕仔抬头看了看大家，心不在焉的样子，“先让我迷茫几天，然后再变回无敌的燕仔。”
　　“迷茫啥呢？”黄亚梨凑上前去，仔细端详燕仔的脸庞。
　　“迷茫……”燕仔说话没什么力气的样子，“迷茫钱不够花呗！旅行社工资实在低得令人发指……要不，你们教教我，怎么才能发达？”
　　“燕仔。”许姐突然走了过来，站她面前说：“以我过来人的身份，我很负责任地建议你，想要发达，必先发财，想要发财，除非中彩……多买买彩票，这才是正道。”
　　“这主意听上去不错，可是人家燕仔买了那么久也没中过一次啊？”黄亚梨帮她作答。
　　“那肯定是买得还不够多，诚心还没攒够！”许姐一本正经地说。
　　“要诚心还不容易，多跑几座庙拜一拜。”黄亚梨笑道。
　　“你这说的什么孩子话……这不就是……”许姐再次露出气笑了的神情，“临时抱佛脚！”
　　两人一问一答许久，燕仔却已经听不到后面的对话。
　　恍惚，是的，她整个儿是恍惚的状态。
　　聊聊人世间的纷纷扰扰、怪相百出，对燕仔来说，本是生活中的乐趣。可是这两天她实在没什么精力去叽叽喳喳。
　　这两天，她的脑子里一直回旋着王通文那句话：“燕仔，我们还是当回普通朋友吧！”——他在她身边转了那么多年，终于决定放弃了。
　　他放弃了，她本应该松一口气才是。可是，心里却又有点不是滋味，整个人也都不太好了，一直恍恍惚惚的。
　　燕仔心里觉得，自己的不舒服，大概还是因为王通文最后跟她聊的几句。
　　当时，王通文问她：“你真的还要一直等下去吗？”
　　“等啊，当然要等！”燕仔当时是不假思索的，“最好的永远是最后才会出现的。我一定能等到我的幸福的。”
　　“你这么任性，叔叔阿姨他们怎么办？”
　　“他们也不能陪我到老，能怎么办？只能让我等呗。”
　　“你这是在耗费青春。女孩子可没有多少青春可以挥霍，把最美好的时光浪费在等待一份未知的幸福上面，你太奢侈了。”
　　“我就跟老天爷耗上了怎么着？我就等，我就不信我等不到。”燕仔咬牙切齿地说。她自己早已默默沙盘推演无数次——这个世界那么现实，没有谁是为了谁而生，更没有谁离了谁便活不下去。真情越来越显奢侈，所以，才落下了那么多单身男女，游荡在喧嚣而冷漠的各个城市角落里，冷暖自知。燕仔她难道就不希望可以有个人，让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定终身？可她既不是神算子也不是孙悟空，既无法未卜先知，更不能火眼金睛一眼辨出，哪一个，正正好是命定的那个人。
　　谁没有过去，谁不曾受过伤，谁的心头没有个豁口，又有谁会知道，千山万水人海中，谁能补上自己心头的缺口，又有谁能陪自己走完未来长长的岁月？
　　那么，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
　　生命还长，总有一个人，是刚刚好的……吧。
　　“跟老天爷耗上你是耗不赢的，”王通文叹着气，“你是跟你爸妈耗上了。他们会死得比你早，他们死的时候你还没嫁，他们会死不瞑目。而你，会赢他们的。”
　　“无稽之谈！”燕仔心中猛然遭了一击，狠狠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