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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A:打洞的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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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苾:天赋人权,但不赋人以幸福。
苏姗娜:所以,幸福要靠人自己去争取。
午餐之后,何苾和陆离收拾餐桌、洗了碗筷、收拾了厨房,才向卓何邀弟告辞离开。之后的整个下午,何苾带陆离去参观了南洋骑楼风格的故衣街、参观了几栋清末民初的南洋小楼,又转了一圈城隍庙,才正式结束这一天的行程。
陪陆离走这一天下来,一向疏于锻炼的何苾整个人疲乏不堪,脚掌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回到家却先撞上了母亲一张臭脸,不知道正在生哪门子的气。
何苾讨好地上前,想帮忙点家务,母亲一如既往,大手一挥让她滚回房去。何苾心知母亲不让她做家务,一是嫌弃她干不好,二是舍不得让她干活。前者是表象,后者可能才是真相。可母亲嘴里总也说不出一句好话来,以至于何苾对自己在家中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习以为常了。
以何苾对母亲的了解,这会儿她是卯着劲要抓紧做完饭,然后……忙完她必然是很多话要说的。眼下,很可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何苾告诉自己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能避一时是一时,没敢继续杵在母亲的领土上,得令便赶紧退到自己屋里去了。
进了屋,何苾开了电脑,用前一晚喝剩的薰衣草茶冲热了泡脚,一边则打开网络电视看电影,这是她练习外语的一个方式,她不是外语系出身,也没有留过学,甚至没上过外语培训班,但仅靠自己每天坚持看外语电影和听收音,硬生生把听力口语练到了逼近专业的水平。
随意搜索了一下,点进了《曼哈顿女佣》,剧情是狗血老桥段,酒店女佣和总统套房的政客之间的爱情故事。影片才看了几分钟,何苾已经猜到了结局,看得有些索然无味。
这时,何母进了她房间啪的一声把半掩的门推到了固定位,一脸怒气:“前几天你在门口遇到淑平,为什么没跟人家打招呼?”
何苾右手微微一抖,下一秒便恢复了平静。她移动鼠标,把电影点了暂停,抬头对上母亲一脸愠气,有些茫然:“淑平?哪个淑平?”
“还问我哪个淑平?还敢问我什么时候?前几天晚上你下班回来,淑平在巷口看到你还跟你笑笑,你居然摆张臭脸给人家,连问候都没问候一声,不就是念几年书吗,又不是当了市长,清高什么呀?
晚上,巷口。
何苾挖空了脑袋想了又想,终于让她想起来确实有那么回事,那天她半夜下班回家,忽见巷口立着一个中年妇女直勾勾看着她……
那么阴森的场景,换了是燕仔早哭开了,还有空分辨那是人是鬼?还打招呼?
何苾始终没有清晰的忆起来那淑平长的是圆是方,也懒得解释,只懒懒说了句:“我不认识她。”
何母听了愈发生气,训道:“你小时候人家还经常抱你,你怎么这么没心肝啊?这么无情!”
你都会说是小时候了,我哪还记得谁是谁?何苾心中大呼冤枉,脸上确实一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有点委屈巴巴地说:“我真的不记得了。”
何母哼了一声,道:“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越念越无情!亏得人家还惦着你!淑平最近搬回附近的老宅子住了,一来就问你的情况,问我你结婚了没,她想什么时候给你介绍几个工作稳定的年轻人看看,你明天请个假,买套衣服,穿整齐点我带你一起去。”
“不用了,我这几天都不能请假,客户来了,公司天天都有很多事。”何苾一听母亲要带她去相亲,毛骨悚然,赶紧推脱。
“那今天怎么那么闲,不上晚班了?”何母也不是能糊弄的,马上追问起来。
“我换了个工作,上白天正常班就可以。”何苾答话很简约,虽然只是临时性质的工作,但也不想说给母亲知道。徒增母亲烦恼的事情,她不想做。
何母的观念比一般市井妇女还是先进不少的,至少在她看来,嫁不出去可以找些三教九流之辈来将就,要是连工作都没有,这女儿岂不成了货真价实的赔钱货?她想了想,说:“那好,明天傍晚下班买套衣服再回来。”这次的口气是命令口气,说完便走,干脆利落。
何苾松了口气,点击了一下鼠标,继续观看电影。
女主角,一个单身母亲,一个酒店女佣,在某一日,事业爱情都遇到了新的契机,因为她美丽、善良、上进,有都市独立女性的人格魅力。
可是,这样好的女主角,居然对着她母亲咆哮。她希望母亲不要企图说服她接受“女佣世家”的命运,她说,对,她是个优秀的酒店保洁员,可是,那不代表她一辈子都只能当个保洁员。她也有理想,她想竞聘酒店管理人员岗位。
此前,女主角的母亲一直对她耳提面命:我是个清洁工人,你也是个清洁工人,我们这样的家庭,就是这样的身份,你不要生出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来。
“真像。”何苾不知不觉地自言自语。
何母也是一样认命的人,干过一模一样的事。她用来教育何苾的最经典的一句话便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天生要会打洞。——很明确的告诉了何苾,她是打洞的命,别妄想成为龙凤。千万,千万,别做奢想。
在S城这样一个宗族社会里,何家本就是个根基浅薄的外来户,寄居陈坑陈卓两大氏族群居之地已近百年,却是几代单传毫无兴盛的迹象。何母原名叫田力,是何家真金白银从内陆山村买来的儿媳妇,纵然识得几个字,却也只牢牢记住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祖宗家法”,听话、认命,身上集聚一切传统的美德。她认命地成为了何家媳妇,认命地侍奉公婆丈夫,认命地为何家延续香火——结果,头胎便生了女儿。公婆惆怅何家香火,又碍于国家政策,思前想后便将何苾送给了平素没什么往来的富豪亲戚卓家,而且是远远地送出国去。何母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抱走,也不敢反抗,就那么忍了。一忍忍了好多年,忍到公婆双双过世,她媳妇熬成婆成了何家的“当家主母”,终于跨洋要回了女儿。
而出生于市井的何家闺女何苾,在国外有钱人家娇生惯养过几年,回来与亲生母亲相依为命将近二十年,依然没有寻到有效沟通的方式。
“新工作公司叫什么?老板男的女的?工资多少?”何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她房间,还是站在门旁,手中握了把豇豆,正熟练的捭着,连发了一串问题。
何苾早习惯了母亲的穷根究底,平静的回答:“公司叫劲凡,贸易公司,工资差不多还是那样吧,老板不在这边,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主管是个女的。”
“工资又没多出来点儿,还换什么换,瞎折腾什么?”何母训完,握了一手的豇豆,回头找盆子去了。
何苾轻轻叹了口气,电影也看不下去了。关掉,全部关掉。主机、显示屏、猫、排插电源,连同房间的灯,通通关掉,然后跟母亲喊了一声:“妈,我太困了,不吃饭了,先睡了。”把门关上,躺了睡觉。
睡觉的时候便可以安安静静的,活在她完全自主的世界里。
如今的生活对她而言已无期盼,唯一的念想便是每日美美的睡上一觉。虽然她常常在梦中惊醒,但梦境毕竟是丰富多彩的,是真正完全属于她的。她很珍惜。
只有在梦里,她能回到南洋,回到那个不会吵架不会冷战的母女关系里,做一个天真无忧的小公主。是的,她也曾是个小公主啊……可是,小公主的梦总是维持不到片刻,便如同灰姑娘后妈的魔镜一般碎成渣渣。然后,她便会梦见自己进入了各式各样的大逃杀。
何苾最常梦到的一组场景是,发生了点什么事,她一个人没命的跑,跑到了一个绝境,前无救兵,后无退路,她一急之下,踩空了,掉下了悬崖。——然后,便醒了。
还好,只是做梦,翻个身就过去了。只是,经常做这样的梦,辗转难成眠的日子久了,便成了隐疾。
这一夜,她又踩空了。醒来发现是电话又在作怪。本来又是抓了手机往枕头下面塞,塞到一半人有了点感觉,突然想起了点什么,下意识的睁大眼睛瞅了瞅屏幕。
“Roy”的名字在屏幕上一直闪,何苾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睡意全无。
原来,全天下的老板都是一样的。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蔡棍是这样,陆离还是这样。难道真的让母亲说中了,自己是瞎折腾?
何苾心中叹了口气,仔细看了看时间,还好,11点半而已,不算很过分。
她接起电话,道了声Hello,然后便听陆离用一种低沉得快要睡着的声音说:“Help me! Floor Eleven,hotel……”
何苾心中一惊,跃身坐起,冷汗从额头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