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鱼》无影罗刹

5、2A：午夜梦回

　　何苾：我站在地狱仰望天堂，拼了命的往上爬，每次快爬到人间的时候，总有天使下来踩我一脚，把我踹回地狱，打回原形。
　　燕仔：那是当然。天使只会把人带上天堂，怎么会把鬼领进人间呢。

　　“Hebe,Hebe……小懒猪快起床，今天我们要上学咯，不能迟到的，快起来。来，看看妈咪给你带什么了？”
　　何苾在迷迷糊糊间睁开了眼，入眼是一个漂亮得让人找不到形容词的气质美女，通身只有一对珍珠耳钉的装饰，却还是显得贵气四溢——为什么这么漂亮的姐姐自称是妈咪？何苾的脑袋突然一阵抽痛。
　　哦对，是妈咪，妈咪是个大美人……
　　何苾低低叫了声：“妈咪。”
　　漂亮妈咪笑起来眉眼弯弯，“Hebe乖，来，穿衣服。”漂亮妈咪扶着她的背，把她从被窝里铲了起来，拿出一条白色蕾丝小洋裙要给她换上。
　　何苾推开漂亮妈咪的手：“妈咪，我自己穿。”
　　漂亮妈咪仔细欣赏了一番，说：“这是你自己挑的衣服，你记得吗？Nancy阿姨从来不给小孩子做衣服的，你这是唯一一件哦，下次见到Nancy阿姨要记得说谢谢！”
　　“嗯！”何苾点着头，小手摸着裙身，“Nancy阿姨好厉害，裙子真漂亮。”
　　“是啊。”穿好衣服，漂亮妈咪将何苾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弯腰捡起来一双同色小皮鞋，给何苾穿上。然后拉着她的小手，说：“走吧，咱们上学去。高不高兴？”
　　何苾想了想，“高兴吧。”
　　漂亮妈咪拉着她正要往外走，房门传来一阵敲门声，进来一个菲佣说：“Mom，Granma is looking for you.”
　　漂亮妈咪俯身对何苾说：“Hebe，妈咪跟奶奶说说话，你在这等妈咪好不好？”
　　看何苾点了头，漂亮妈咪才带着菲佣出门去。
　　漂亮妈咪身材纤长，有一副美背，背影有着T台上的风采。但何苾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事情要发生？
　　何苾迷迷糊糊地走了出去。走到楼道的时候，妈咪已经下楼到了大厅，她就站在二楼楼道上，隔着楼梯扶手往下看。妈咪已经走到了大厅的三脚钢琴旁边，钢琴前正坐着一个老太太——哦，是奶奶，估计刚刚等得无聊的时候，奶奶弹琴自娱。
　　可是，奶奶和妈妈要说什么话呢？
　　何苾的心突然慌乱起来。
　　只听奶奶说：“何家那边来了信，说阿力病了，快不行了，想让Hebe回去看看。”
　　“怎么会这样？”漂亮妈咪皱着眉头，“阿力身体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怎么突然就不行了？再说……当初不是说好了，Hebe不回大陆的吗？”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我实在没法拒绝。”
　　“妈，你答应了？”漂亮妈咪神情有点着急。
　　“我……我说了，我没法拒绝。”奶奶叹了口气。
　　“妈，你太容易心软了。”
　　“他们是我们的亲人。从小我就告诉你，亲人是最重要的，你到现在还是不懂吗？”奶奶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相较之下，漂亮妈咪少了点气势，多了点气质，就算是争执中，声音也是悠然动人：“我怎么会不懂，女儿对我很重要，比儿子还要重要。而且，Hebe从来没离开过我。”
　　奶奶犹豫了一下，说：“可是，你要知道，何家也是Hebe的家。”
　　“妈……”漂亮妈咪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双眸逼出了泪水。
　　何苾默默看着，一直想着怎么办，怎么办……脑子很痛很痛。她抬起头环望内宅，这是她的家，一栋巴洛克风格的大花园洋房，大厅前部装着一片一片的落地大玻璃墙，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屋外一排一排的棕榈树、椰子树，以及蓝得仿佛水洗过的天空。
　　奶奶似乎说服了妈咪，然后她会被送回何家。然后……
　　何苾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不，她害怕，她要找个人救她。
　　可是，谁能救她？
　　耳边飘来一阵缥缈的钢琴声，依稀可以辨出是《致爱丽丝》，印象中有人弹过这个曲子……何苾抓着脑袋拼命拍，直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脑海，一个温柔的声音叫了声“何苾。”她想也不想地往外奔去。
　　何苾跑下了楼，跑出了大厅。身后，奶奶和妈咪声嘶力竭地喊着：“Hebe，你快回来，Hebe，你快回来……”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一切又变成了命运中的样子。
　　奔出大房子，阳光像一盆烈火倾下，那种夺目的光让人全身每个毛孔都充满了不安，何苾无所适从，焦虑得几乎睁不开眼。恍惚中，她发现自己突然长大了，变成一个肤白腿长、青春可人的大女孩。
　　她更加害怕了，害怕的结果只能拼命地加速往前跑。
　　就这样，何苾一直跑一直跑，直到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光，她找不到路了……她站在原地，举足无措。
　　耳畔的钢琴声越来越弱，直至消失。
　　何苾心里空落落的，此情此景，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了，眼泪抑制不住扑簌扑簌往下掉。
　　然后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何苾，你怎么了？别哭，有我呢。”
　　前方的一片白茫茫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人影越来越清晰，何苾揉了揉眼睛，对方已经走近，她惊喜地喊了声：“学长！”
　　白睿锝朝她点了下头。
　　他是镀着阳光而来的，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光彩，带着天使的光环，以救星的姿态走进她的世界。何苾仿佛于溺水中抓到了浮木，扑进了那个久违的温暖怀抱。
　　白睿锝捧起她的脸，带着阳光般的微笑：“何苾，你看你，怎么哭得跟小花猫似的。”说着便动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走，咱们去练琴。”
　　白睿锝拉着她往前走，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N大的琴房。
　　铮亮的钢琴盖将淡黄的灯光折射出白色的线条，白睿锝动手抬起琴盖，两人同排坐下，四目一相视，四手联弹。
　　琴声欢快、灵动、悠扬、清新，每个音符都是那样的亲切与甜美。正是那首《致爱丽丝》，贝多芬为数不多的钢琴小品之一。
　　何苾清晰地记得，漂亮妈咪跟自己讲述过《致爱丽丝》的故事：贝多芬一辈子都在追求爱情，虽然一直没有找到属于他的长久的爱情，却从来没有放弃过憧憬与追求。在他40岁左右的时候，带了一个名叫特蕾泽·玛尔法蒂的女学生，特蕾泽年轻漂亮，全身都散发着美好的气息，贝多芬动了心，于是，在1810年4月特蕾泽准备离开维也纳回到德国自己的家乡时，贝多芬写下了一首《A小调巴加泰勒》的小曲赠给她“巴加泰勒”（Bagatelle），意思是小玩意儿，并在乐谱上题上了“致特蕾泽”。后来，这份乐谱一直留在特蕾泽那里，贝多芬逝世后，在他的作品目录中也没有这个曲目。直到40年后的19世纪60年代，德国音乐家诺尔为写贝多芬的传记，在整理特蕾泽的遗物过程中才发现了这个手稿，但1867年在斯图加特发表这个乐谱时，却把“特蕾泽”笔误为“爱丽丝”，待要澄清的时候，《致爱丽丝》这个名字已广为人知。
　　何苾也记得，白睿锝拉她一起报名，到联欢晚会上表演四手联弹，选这个曲目的原因是：致美好的爱情。
　　他说，很感谢上天，给他这份美好的爱情，让他在美好的年纪，遇到美好的她，一起度过这样美好的时光。他说，她是他的天使，带给了他这一辈子所有最美好的东西。——这些，是他在登台之前说的。
　　然后他话锋一转，说：“有些东西，虽然很美好，却不是自己的。就像《致爱丽丝》背后那个故事，虽然贝多芬倾尽了感情，但特蕾泽还是离开了。”
　　何苾若有所思，补充了一句：“贝多芬一生未婚。”
　　白睿锝接着说：“这个世界，没有谁是为了谁而生，更没有谁离了谁便活不下去。生命中来来去去那么多人，不试怎么知道哪一个是真的适合自己？”
　　何苾的心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有一种很不祥的感觉将自己团团围住，越束越紧，她甚至连呼吸都开始有点困难了。
　　这是登台之前……登台之前……
　　脑子里闪过登台之前会发生的事，何苾全身一紧张，双手蓦地抽离键盘，整个人完全呆住。
　　琴声戛然而止，白睿锝侧身扶着何苾，神情是真心的着急：“何苾，你怎么了？”
　　何苾想要站起来，却完全动弹不得，只剩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忍不住喊出心里的话：“你知道吗，你真的很不负责任！你教会了我如何温暖的在一起，却没有教会我如何面对分离。你说我该长大了，可是却不给我时间学会告别。害我至今，都以为你没有离开，我们不曾分开……你知道吗，我，我真的很难过……”
　　越说，整个人越清醒。终于，一阵急促的铃声在耳旁剧烈作响，像上课铃，更像火警铃，那铃声里有种不怒而威的魔力，扯着何苾往另一个世界走。
　　何苾伸手拍停了床头的闹钟，眼睛仍有些睁不开，伸手一揉，竟还是湿的。
　　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发现简陋的卧室已经很亮堂，一缕缕阳光透过窗帘边沿洒落在窗台，像梦里精灵飞翔而过的光痕。铺了张旧席子充当榻榻米的窗台一尘不染，中部的小方桌上有一碗热腾腾的面，虽然倒盖着碟子，却挡不住香气四溢。
　　那个华丽的家，那个贵气逼人的漂亮妈咪，那个温柔的学长，果然都只是梦中的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