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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到别人家去 ...

  •   居然真的没有任何人骂我。

      我失踪了这么久,不仅没有毒打,连重一点的话都没有。

      每个人都来安慰我,因为我应该是最难过那一拨里的人,尽管我没有哭。

      那一两滴生理盐水就是我的极限了。

      我外婆的女儿,我的亲妈,似乎对我这种态度很不满。可她是个理性优雅的女人,说不出难听的话。她也不关心我,更不可能骂我,所以皱皱眉就算完事了。

      舅舅应该是最辛苦的人了。他母亲去世,在这当口不懂事的外甥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仅要操持母亲的身后事,还得关心外甥女的安危。

      我不想的,但我的确失踪了,没什么可辩解的。他要是骂我一顿或者打我一顿多好啊,可他没有,他拍拍我的肩。

      外婆是感情内敛的人,连带着舅舅也说不出口许多话。好在这句不用说我也知道的,他在安慰我。

      ……还是揍我一顿好了,他这么温柔,让我心里过意不去。

      我感觉自己好像撕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在指责我的种种行为有多过分,一个冷漠又无情。反驳是不反驳的,只是没感觉而已。好似蜘蛛侠死了,B君有什么可难过的。

      可在这件事上,我不是B君啊。

      我心里有千般思绪,百种情感,唯独没有悲伤。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应该。

      来帮忙的亲戚不少,用不着我一个小孩家家的插手。我没事干,自己窝在角落里放飞思维,探寻人生意义宇宙真谛。

      外婆的遗像挑得真好,显得她特有气质,女神迟暮,看不出本人竟然是个三高的胖老妇人。

      这么多天了,遗体早就火化了,遗像前的一个小匣子,就是我的外婆了。亲戚献的花堆在遗像前,挨挨挤挤出一副繁盛的姿态,把它都掩盖了。

      过不了多久就要枯萎的花,已经死去的人。也许是很般配。

      舅舅刚送了几个亲戚出门,回头就看见我傻乎乎的样子,随口问我:“想什么呢?”

      他问的随意,我回的也不过脑子:“我那么大的外婆,怎么就剩这么点了?”

      舅舅没了声响。我抬头一看,他泪流了满面。

      大人是不能失态的。他侧过身用手帕擦了脸,除了眼眶微红,又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帅大叔了。他跟我瞎扯:“是啊,跟体型不符。没想到我妈临了还能瘦一回。”

      舅舅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是带着些微笑的。

      我不笑。哭不出来,笑我倒没有障碍,可七七的日子总不好笑吧?我不知道该对舅舅摆什么样的表情,就这么看着他。他那点笑便越来越勉强,最后彻底消失,眼底甚至有些仓皇的情绪透露出来。

      他心底有勃发的感情要喷涌,大人怎么能这样呢?他匆匆避开了。

      我自己呆在角落里,感觉像小时候被我妈接过去跨年,格格不入。我讨厌这种氛围。

      想回家了。我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

      还没走几步,被凤先生拦下来了。

      “你想去哪?”我爸态度温和地问我。

      他怎么还在。我忽然感到烦躁,他可能是专门留下盯着我的。我明明没有离家出走,却不能解释,烦。

      “回家!”我硬邦邦地回他。

      凤先生不仅没生气,语气还更柔和了,劝我:“等结束了再走,爸爸陪你,好不好?”

      不好,我立刻走,我想自己呆着。我想这么说,但我不可以。他只是关心我,我没有冲他发脾气的理由,现在离场也的确不好。

      我只能生硬地点头,一口气憋到肺里,堵得慌。

      接下来的时间好像特别难熬,只感觉自己特别焦躁,躁得坐立不安,躁得连一刻都不想多呆,完全丧失了对外界的关注能力。

      真的真的特别难受,我揪了几次大腿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直到爸爸过来跟我说可以走了,我才松了一口气。

      理论上来说,我爸并不算外婆的亲戚,因为他只是我妈的前男友,如果没有我,他们早就断得一干二净了。然而我的存在毕竟已经是现实了,作为外孙,我无论如何也应该是留到最后的人,我爸也就站在角落里陪我等到最后。

      凤先生彬彬有礼地向我舅舅舅妈、我妈告别,这么疏离的态度,的确不像亲戚。然后他走过来,揽着我的肩膀,以一种亲密地姿态将我带走。

      天擦黑了,还残留着不至于看不见路,却连站在我身边的父亲的轮廓都模糊了,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照进来、让人眼晕的微弱的光。我回头去看,我妈的丈夫搂着她温声细语,他们的女儿站得很近,仰着脸也在说什么。

      没有开灯,外婆遗像前点的那两只蜡烛便尤其显眼。离得那么远,我只能看到一片盈盈的橘红色,根本看不清相片中的人。到后来,就只能模糊地看到烛光,那一家三口的身影融入了夜色,看不见了。

      那抹烛光像一缕线,一头牵着我,另一头连着的却是我妈妈。我转过拐角,烛光就再也看不见,那缕线好似断了。

      我忽然感到惶恐,挣脱了我爸的手,气也不歇一下就跑回去了。我妈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是我,便惊讶地问我:“怎么了?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理会,我的目光越过她追逐着烛光,被牵引到外婆的遗像上。

      烛光依旧在,那缕连接着我和我妈的丝线却已经断了,我忽然觉得,自此以后,我就没有妈妈了。

      真是傻话,我妈不就站在旁边吗?

      堵在我心里的那口气好像忽然泄了,泄得又急又快,连带我的体力也带跑了大半,忽然就很疲惫,还想哭,欲哭无泪。

      写作文时,老师总是要求要有新颖的措辞,事到临头才发现,最合适的词早就被发明出来了。欲哭无泪,想哭却没有泪水,想哭却哭不出来,代表了一种焦急、忧虑而又无法溢于言表的复杂感受。

      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复杂是够复杂的,却不够强烈,大抵我就是个感情淡薄的人吧。

      我摇摇头,又转身走了。今天好像没做什么,可是真累啊,只想赶紧洗洗睡了。

      华灯初上,城市夜生活掀起了面纱的一角,其中透出来的蓬勃气息令人向往。我在后座上歪好一会儿,满血复活了。

      车子行驶了一段时间,窗外开始出现熟悉的街景了,然而并不是开向我家的。每次凤先生接我去他家,都会经过这一条路,我早就记住了。

      “爸爸,停一下。”我对前座的凤先生说,“我下去买点东西。”

      凤先生应了声,车速减缓,循着机会停在路边。他右手的食指在方向盘上叩了叩,斟酌了一下用语,对我说:“礼奈,让你一个人住爸爸不放心。至少这段时间先跟我住一起好吗?”

      他态度谦和,好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然而我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反正是不可能回去自己住的。

      当然,我还可以选择跟谁住一起,可比起我关系冷淡的妈妈,凤先生无疑是很具有优势的。至于舅舅,他到底只是我舅舅而已。

      我暂时不打算反抗。在凤家小住是常有的事情,还算习惯。我只是想下车给凤太太带点礼物而已。

      上门做客,总不能空着手。

      “我知道的。”我点点头,打开车门。忽然想起自己没钱,我又转回来,对凤先生伸出手,“爸,给我点钱呗。”

      凤太太喜欢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从来都是按着自己的口味带束花或者带着几块蛋糕。在凤太太面前,我只要保持礼貌就好了,不需要表现得太讨喜,反正无论怎样她都不会喜欢我的。

      我也可以理解,任何一个女人在怀孕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丈夫上一段感情居然有遗留产物,不厥过去都叫坚强。

      小时候我明明也是跟妈妈一起生活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关系变得那么冷淡了……我挑了蛋糕,又回到了车上。

      汽车又行驶了十几分钟,凤家到了。我拎着蛋糕站到旁边等凤先生停好车,然后才一起进门。如果没有凤先生一起,我是绝对不会踏进他们家门一步的,单独上门更是从来没有,如果凤先生不来找我,我可以当没有他这个爸爸。

      从我的角度上来看,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任何错误。他俩都是高知识分子,谈恋爱认认真真谈,分手也分得彻底。我只是一个意外,我妈从来也没想过要我爸去承担这个意外。

      到底阴差阳错,还是被他们知道了。

      我的存在就够扎眼的了,何苦常常去凤太太面前找存在感。

      凤太太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从来没有为难过我,我们一直友好地保持面子上的情分。

      钥匙转动锁孔,到玄关换鞋。我们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里面的人,在凤太太迎上来说“欢迎回家”时,我也挂上了相应的笑容。

      到别人家去,要有礼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到别人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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