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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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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小侯爷处,他自练了剑,也无事,故此陪了春纤、鸳鸯几个笑闹,一时恰好小丫头定权说是头痒,于是来寻大丫头鸳鸯讨要取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等物。原来这鸳鸯自来得邓夫人倚重,故此玉郎屋内大小丫鬟琐事,皆命了她来管领。柳逸也无事,见定荃过来说此事,便笑道:“这晚上了,还洗头,等会子夜里风大,吹了头不好。”于是取了惯用的一把红漆篦子,就喊定荃过来,要替她篦头。两个人在梳妆台前蘑菇了半响,闹着,柳逸又唤鸳鸯,想替她篦发,鸳鸯因多受上面器重,早便是自重身份,早已极少与他闲话玩笑,故此忙避开,又怕他面上不好看,于是敷衍道:“可别,我并非闲人。多少事情等着。”说罢,自去外间忙去了。
倒是春纤因病着,若睡又嫌着倦闷,便懒散着披着衣裳过来,且看他们两个篦头。柳逸回头见了,忙笑道,“你过来,睡了这么一下午,你头发都是散着的,又贴了膏药,倒像是个蓬发鬼了。”又站起身来,就欲拉春纤过来。春纤扭身躲开他的手,冲着他笑了一笑,又以手指着脸上笑涡,笑道,“正是,恰出了汗,有些黏腻腻的,你替我篦篦头,我也好把头发挽起来。”定荃本等极少在柳逸面前伺候,眼见春纤又过来,便不免冷笑着让开,春纤却并未察觉,笑着拾了凳儿坐了,柳逸便细细替她篦了一回发,但觉她长发葳蕤,蓬松丰盈,于是又在一旁看她梳头,且顺手递些钗环等物。
及至晚间用膳时,自有仆妇携了菜肴过来,正是凝芙接着,然后进来。待揭开提盒,却是一道火腿炖肘子,那柳逸看了就是眉头一皱,道,“虽天气凉了,吃这个,终究没有意思。”凝芙笑道:“厨房里那帮子人越发没眼色了,只顾了弄这些菜,并不好吃。春纤姐姐病着,倒不知道我们的菜又是什么,最好清淡些。”柳逸道:“算了,你且看还有什么菜?”凝芙接下又自食盒里端出三道菜,恰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盘鸡汁白菜,上片着玉笋片;又是一碟酿螃蟹,最后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盒热腾腾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柳逸看了,道:“也还罢了,只是这汤未免太腻些。”
见了酿螃蟹,凝芙却拍手笑道,“呀,倒是这味酿螃蟹好。原我见过旁人弄这个,须得将这螃蟹都剔剥净了的,里边酿着肉,外用椒料姜蒜米儿团粉裹就,香油酱油醋造过,香喷喷,才酥脆好食。”鸳鸯听得说,就是一笑:“好浅眼皮的小蹄子。哪里是什么好的?这螃蟹,吃多了闹肚子疼的。敢情你不曾吃过。”凝芙笑道:“鸳鸯姐姐,你不知道,若是锦绣的娘来做,必定是好的。我听她说过,她娘极能干的,便是最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出花样来,便更不必说这酿螃蟹了。”鸳鸯听了她这么说,却猛然触起心事,想到早晨见那杜窈紫的事情来,就淡淡道:“那你喜欢,便吃这个好了。”
柳逸也笑,因想着与春纤一起吃饭,于是故意插话问鸳鸯道:“她若是喜欢吃这个,索性我让厨房再送些来,我们一块来吃,才有意思。”又笑嘻嘻地转身问春纤:“你要是嫌腻味,我让小丫头子给你熬白粥去。”尚不待春纤回答,鸳鸯早自听出他的意思,于是便道:“便用这汤淘了饭,也是一般。别没事惹厨房里的人讨厌。”柳逸便知她不乐意,忙道:“也罢了。”也不待凝芙伺候,自己取了筷箸,自去倒汤。见此,鸳鸯忙起了身,便恼道,“这屋里几个小丫头,也好好生学学伺候的事,别整日里只是顾着玩儿。”说罢,就夺了碗筷,自来排布。凝芙见鸳鸯略有动怒,只得讪笑着,在一旁帮着。春纤本自懒懒的替另坐在一边,也无甚食欲,倒听了鸳鸯发话,已知了她的意思,于是就不说话,单只冷笑一声,自坐了过去,拨了半碗饭,倒了些汤,自吃了饭,也不言语。
吃罢饭,就听得有人叩门。鸳鸯本等心里有事,烦闷着懒怠动,于是唤了小丫头定荃去开门。定荃去了,甫一开门,便听得凡白唧唧咋咋的声音,嚷乱着奔了进院,定荃就笑,两个人一起进来。鸳鸯在屋内听得,只觉得满院子都是嚼舌的声音,嘈嘈杂杂,闹得不得了,只得迎了出去,笑喝:“你这猴儿,怎么这时候来了?别混闹着,吵了人头疼。”
凡白见了鸳鸯,忙调皮的伸了伸舌,笑道:“好姐姐,你不知道,我们邓鼎渊公子那边打发了人来,说是带了东西送我们小侯爷。”鸳鸯啐道:“嗳,这黑灯瞎火这时辰送东西来,可是有意思。”凡白道:“来的人我是认得的,他贴身的小厮儿郑奉。听得他说,他们公子明儿急着出城有事,不然也不今日急着送来。”鸳鸯按着太阳穴儿,叹道:“罢罢罢,你别再嚷了,我替你叫了小侯爷出来。”
岂不知柳逸早在室内听见,于是迎了出来,只拉了凡白问:“可是那马的事儿?”凡白一听,便大笑道:“我就知道小侯爷必定猜中!正是好俊一匹白马呢!且鞍荐都是一色簇新的,边上皆镶了金的,可知道骑了这马出去,多少威风!”说着,手尚且在比划那马又是多高,鬃毛又是多厚。柳逸听得他描摹,不由一笑,忍俊道:“那郑奉呢?在哪里?人家送了这马过来,怎么也须拿些赏钱。”凡白笑道:“他正在前院大门口侯着,玉郎你快些换了衣裳,我们便去找他去。”柳逸听了,便要与凡白一道出去。鸳鸯见此,连忙拦下来,恼道:“这都酉时三刻了,还出去?”又见他不过套着家常一件暗海棠红的薄绢袄,底下是丝绸撒花袷裤,裤脚散着,足下随意靸着一双撒花拖鞋,不免叹道:“便是要出去,也把外衣套上。”凡白笑道:“正是了,快换衣裳去,鸳鸯姐姐,我和小侯爷不过出去一会儿,立刻就是要回来的。”说罢,便推柳逸,且冲着柳逸挤眼。柳逸便知他意思,与鸳鸯商量道:“我不过略出去一会,那邓鼎渊前几次找我,当真有事,此刻怕还是嘱咐了郑奉什么,要亲口告我说也不定。”
鸳鸯打量他终究是要出去,自己也并不可总是违拗他意思,于是叹道:“也罢了,你换了衣裳罢。”说罢,转身便折回屋子替他取衣服,因思不过略出门片刻,便不过寻了他午后所套的衣履替他换上。待得柳逸换了衣裳,就欲往前而行,突然回想起来,又自屋内寻去,将白日里所使的那一柄秋水剑取了,佩上,方才出门。鸳鸯本不愿送他出门,却见他回转过来取件剑,一颗芳心倒是悬起来了,左思右虑,终归又叮嘱着凡白带了些零散银子,叮嘱打赏之事,又送了他们一直出了角门,直拐到近前府处才折回来。
等回转的时刻,天早是黯得不成,幸得拎着一盏油纸灯笼,她缓缓而行,但觉身周林木飒飒而动,于是竟然心生恐惧起来,也不知为何,只觉那每日价对着的人,却并未对着自己展颜而笑,而自己日间总是频频觑望,却又是为着他不曾?自己到底在盼着些什么?自己又做了些什么?那个人儿,若是知道了自己的所为,又会如何?这天色黯淡下来,竟然如他的神色一般,自己仿佛看见他嘴边的一丝笑,笑容里满是欢喜,却并不是对着自己的温柔?而转瞬,那迷离的凉淡,却是天地间的微霾。这样的笑,必定是凄凄寂寞不胜的……而自己,究竟是对是错?究竟是对是错?
这究竟算是什么?是求而不得的艰涩麽。这时,只怕连鸳鸯自己也并不明白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她只是觉着一阵阵的心悸,不平服的心思滚滚如流,终究,归于夜色的迷离。她不由小跑而回,等倚着白云菊榭的后门时,惟觉心如擂鼓,气喘着,半响竟然停不下来似的,而那月,才缓缓而上,一勾残色,冷漠无情。
果真,又是一日过了,而光阴还是似箭,箭箭穿心。
这岂非,又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