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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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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若!是容若来啦!”我低声却兴奋的敲了敲合欢。
“呵,才几天呀,叫的这么亲密。”合欢善意的嘲弄我一句。
合欢不喜欢我的那些姐妹——后来那些妹妹们被认为是“近墨者黑”也跟姐姐们一样,也就成了合欢不屑的对象——而奇怪的是我却能和合欢成为好朋友,尽管我觉得自己跟姐妹们其实没什么差别——唯一的差别是我跟合欢很好。
“别挤兑我,你不是说我会喜欢他的吗?现在我就是很喜欢很喜欢他,所以才这么叫嘛。”我一撅嘴。
“你怎么不大点儿声叫?也好让它们也高兴高兴——你瞧它们这些日子慌的那样儿!”合欢指指我身后的一树海棠花。
“我要想让它们知道我能看见容若不早就叫了,还至于等到现在?要不是为了咱们能清静点儿我早就把这个秘密告诉它们了,那样的话,您现在还能这么舒服的呆着?”我白了它一下。
“呵,到底是大了,说话这么冲!”合欢笑了。
我真的长大了,因为长大了,所以有了一个海棠花最完美的状态:娇嫩的花瓣全部打开,带着早晨清甜的露珠,眼睛格外的明亮有神,引得蜜蜂和蝴蝶争相靠近。可是我不允许它们采蜜采粉,无论它们跟我说它们有多么多么喜欢我、多么多么欣赏我,我就是不同意。因为我不喜欢它们、不欣赏它们。我喜欢纳兰,欣赏纳兰——尽管它们说这不是一回事。
纳兰走进园子,明显心事重重。他踱着步,慢慢的向我们这边走来。我能感觉到一树的姐妹的兴奋劲儿,从最那边迅速的传了过来,它们在笑,笑的样子甚至可怕。
合欢还是不喜欢它们,给它们一个恶狠狠的大白眼。
我没有笑,不是因为怕合欢也看不起我,而且因为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那个忧郁而憔悴的脸上。他瘦了,明显的瘦了,虽然还是很英俊潇洒,但是绝对不是健康的。
一阵风吹过,有些早开的姐姐禁不起,纷纷落了下去。因为和它们感情不深,所以我除了有“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对于我们,是“一花落而知春将尽”的感伤外,倒还不至于有生离死别的痛苦,但是我奇怪那些平日与之亲密的姐妹怎么也没反应,依旧冲着纳兰笑着,疯狂的笑着。
“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看是‘纳兰面前死,花落也幸福’了!”合欢议论着。
我看看它,说:“姐姐们要这么去了,也许真的是幸福呢。”
“哦,连你也这么说。”它显然是怪我无情。
“因为它们在它们所爱的人面前死去,也许就觉得幸福吧。”我喃喃的说,“你总说它们下贱,其实那不过是另一种表达感情的方式,虽然现在不合时宜。”
“怎么不合时宜?”
“你看,容若明显很烦恼,脸色不好,看样子没休息好,而且大概还病着。”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其实这些年,他很少有开怀的时候。”合欢叹了口气。
“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从卢夫人死后就开始了,你不知道卢夫人在时两个人多幸福呢!卢夫人一死,纳兰公子就很少有灿烂的笑脸了。而且他当了那个没什么意思的侍卫的差,成天就那么‘伴君如伴虎’的,怕想笑也没那心了。”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他后来又和个叫沈宛的女人在一起了,那不是他喜欢的人吗?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开心吗?”
“也许开心吧,反正我没见着——他们好象住西郊的别墅,总之他在府里时可不怎么好。”
“因为府里过去的影子太深了。”我怅然道。
“也许。”合欢不说话了。
一阵风过,我的姐姐们落下的更多了,对于伤春的闺中之人,可能落花仅仅是惆怅的、哀愁的,但是对于我们,离开枝头,就意味着死亡——春天里我们的生命是短暂的,这种短暂,越来越让我感到可怕。
我的害怕却并没有干扰我对纳兰的关注,因为他一天比一天低落。他很少到我们这边儿来,每次进园之后,他都习惯地下抄手廊子的台阶,走‘柳树屏风’前的小石子路,从假山和水池绕到种着梨树的回廊里,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但是这些日子,他都绕个大圈子,从我们跟前过,但是一眼也不看我们,甚至像什么都不看的样子,就那么皱着眉头,踱着步子。说实话,我对他的担心胜过对死亡的恐惧。
“爷,您该吃饭了。”丫头来提醒他。
“严大人有信儿来吗?”他问。
“我,不、不知道啊。”丫头怯怯的说。
“哦,对了,忘了这是在家里了。”他似乎有点儿恍惚,“你去吧,我不饿。”
丫头走了,他又自言自语道:“这些仗势欺人之辈!只知为一己之私寻事挑拨,排挤忠良——何德何能!如此下去,朝廷利益是小,天下得失是大啊!”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可阿玛为党锢之利不肯轻举,皇上的心思又岂是容易揣测的?我即不能出手相助,可眼看这么下去……唉——!”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走出了园子。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他是那么不一般——只凭着些只言片语,我能明白他不是在想自己,而是在想别的更高更深的东西。而我以为人应该都是自私的,至少我见到的那些都是:丫头们想的是自己的月钱花了多少剩了多少;主子们想的是自己明天吃什么玩什么;客人们想的是怎么巴结上司得的官大不大肥不肥;那个叫明珠的这个家里最大的人物想的也是自己,想怎么扳倒政敌稳固自己的势力。
纳兰不是一个只想自己的人,而他好象是在惋惜什么人,他的惋惜不是为了自己能得什么好处,而是“天下得失”,为这,我也觉得他比其他人高尚,而且高尚得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