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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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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会因为恐惧而停止,暮春时节正式降临了,对我们——春天的白海棠来说,死亡也正式降临了。
姐姐们随风而逝,如雨一般。我不得不承认那真可谓春天里最美的景色——落花如潮,是多少诗人喜爱的题材,那永恒的美感,是我们用生命换来的。
“小花儿,你没事吧?”合欢问我。
“呵呵,你这么紧张干吗?我生的晚,一时还没事呢。”我笑笑。
“那就好,那就好。”
“怎么,舍不得我去呀?”我佯装轻松,那么多的死亡在眼前,那么多的尸体在树下,我装轻松也装不像。
“呵呵。”合欢也佯装轻松,“谁让咱俩熟呢!”
“放心吧,我命硬得很呢,没那么容易就去了。”
合欢看看我,指着地下问:“你的姐姐们去了,是不是很难过?”
我想了想:“难过,但是仅仅因为我们是同类。”
“哦?那‘不仅仅’的是什么?”合欢很好奇。
“我也说不好。我想可能是因为容若。所以我并不喜欢它们——它们招蜂引蝶成天打情骂俏的,那不是对容若的感情不专嘛!它们一边和蜜蜂玩儿最俗气的爱情游戏,一边和蝴蝶藕断丝连,竟然成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什么‘容若,你是我的最爱’,啊呸!……”我心里还加了三个字“不要脸”。
“哈哈,小花儿,你的理论可真怪啊,这园子里有多少花喜欢纳兰公子呢,按你说的,它们都跟你‘一心一意’似的,那咱们这草木界的乾坤不就都乱了?”
“不能因为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就把感情分裂呀!”我认真的回答,“爱要专一,无论是同类还是异类,那些什么‘此爱不是彼爱’的话其实都是给自己找借口,因为它们觉得即便爱容若也决不会有结果,所以它们就过过嘴瘾,而把自己放在所谓真实的爱情中,这种两头都占的行为我最看不起了!”
“得得得,你说话越来越不给自己留后路了,难不成你这辈子就‘占一头’,去爱永远没有结果的纳兰公子?”
“对!”我一点头,“所以,你看,我不跟蜜蜂蝴蝶瞎搀和嘛,至今‘守身如玉’的……”
“哈哈哈哈,我到要看看你能守到什么时候,你这小花儿,越大越好玩儿了!”合欢大笑。
“爷!爷!爷,您叫小的怎么回呀?”小童的喊声中,纳兰快步进了园子。
“以前怎么回这次还怎么回。”他的口气很硬。
“那,那哪儿成呀!”小童急的直跺脚,“以前的哪儿有这个难缠哇。这会可是官二爷,爷的下属、奶奶的表亲,于公于私都躲不起,爷都躲了四五回了,再装病,人家可也得信呀!”
“不说病,说不在——你这点儿机灵劲儿还没有?”
“有到是有,可四五回爷都不见,这不铁定是不给面子吗?我的好爷,小的上次就被臭骂一顿了,咱们躲得过初一可也得躲的过十五才成啊!这回好歹算爷疼咱们,出去见见吧,对付两句,打发了完了。”说着便又作揖又打千儿的,我看他那猴急的样,直想笑。
“这儿怎么了?打发什么?”一个年轻女人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穿着打扮不像个普通的丫头,水蓝色缎子袄底下撒花白绫子裙子,体态丰满;头上戴着攒花发钗,圆圆的脸上眉眼不十分美,但是安详和善。
“她是谁啊?”我问。
“颜姑娘,纳兰公子的屋里人。”合欢说,“她是个挺善解人意的女人,虽然身份也不高,但是自然不比一般丫头,从卢夫人死后,纳兰公子的衣食都由她照顾的周周到到的,新奶奶都比不上她呢。”
“她可不怎么漂亮。”我评价道。
“这你就外行了。凡是大家里的女人,要的不是倾城倾国,而是端庄周正——倾城倾国,那都是秦淮河上和八大胡同里的名妓;端庄周正,才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夫人小姐,不信你去看历代后妃像,都不是很美,但是很正。”
“哦,原来如此。”我真长了知识。
“哎呀,颜大姐姐,你赶紧劝劝咱们爷吧,可难为死人了!”小童向她求救。
“到底怎么了?”女人看看两人。
“咱们爷又把官二爷撂外头躲了,你说一次两次的也罢,这会儿都来好几趟了,愣是不见,这不是叫我们这回话的都为难吗?”
女人笑了笑,对纳兰容若说:“难不成这官家二爷要踏破咱们这门槛儿才罢休啊。他不过是来央告奉承的,冲着亲戚的面子,搭理一下也应该的。”
“我真不想见。”纳兰把脸别到一边,冷冷道,“无非是来求我去阿玛面前给他说情的,这种软热人,一辈子不见才干净!”
“我知道你嫌弃这官场里的事儿。”女人淡淡的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懂什么。只是爷既然身在屋檐下,这头总不肯低低迟早会磕着碰着,招惹着是非岂是好的?委屈一下吧……再说,官家二爷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糊涂肠子,不奸不恶的,应对一下也无不可,又能尽了亲戚的情分,上头知道了也高兴……”说着,女人对小童吩咐,“快去,好生伺候着,说咱们爷这就出去。”
“哎!”小童高兴的领命去了。
女人推推纳兰,他皱皱眉,无奈的出去了。
“要是我,我也不去见那个什么软热人,官二爷。”我低头对合欢说,“容若成天要面对那样一群人,简直可怕。
“可不是?有时候我也觉得纳兰公子实在跟那些人太不一样了,呆在一起一定痛苦。倒不如作个草木自在呢!”
“对呀!”我一下来的兴致,“你说,要是容若作花可能作什么花呢?”
“嗯,这个嘛,我想,也许是——莲花。”
“莲花?为什么?”
“‘出淤泥而不染’。”
“‘出淤泥而不染’?嗯嗯,不错,原来莲花有容若的品性啊!”我喃喃的赞叹。
“呵,怎么,你不会又想当莲花了吧?”
“当然想啦!”
“那梨花和牡丹呢?”
“排莲花后头吧!”我一仰粉白的小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