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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巨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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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战鼓喧嚣。
今日最后的生死门,是楚国最负盛名的大力勇士与斩杀巨蜥的汉人少年间的生死对决,甚至隐晦地折射出朝堂上的尖锐矛盾,场外赌局甚至开到了一赔一万的天价。
百姓将斗兽场围绕得外三层里三层,坐在观看席上的贵族们争先恐后地下注,金银宝器成山堆码,牛角吹出的号角声疯狂拨动着楚人尚武的神经——
长安神经大条地啃着肉囊,一副天大地大也大不过饿肚子的表情。卫淳倒是一脸担忧地望着束袖的萧玦,想说些什么鼓励的话可奈何自己是个结巴。
朴朗拍了拍卫淳肩膀:“瓦尔密虽然是第一大力士,可是块头大并不代表脑子好使,阿玦虽然力气比不过人家,但是胜在动作灵活,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好了!”
然而卫淳眼底担忧更上一层,颠三倒四地说道:“可我觉得阿玦他、他恐怕不不是瓦尔密的对、对手!我从前、在比武场的时候就听过瓦尔密的威名,他、他真的很厉害的!”
长安瞪眼嚷道:“诶,小结巴你能别说这么晦气话吗?那蛮牛犊子根本不是我老大对手!”
卫淳摸到脸上的肉囊渣子,没忍住放进嘴巴里:“那、那好吧,你说是就是。”
朴朗摩挲下巴:“昨日,我听说外面的赌局已经开到了天价,当然啦,大部分人都买瓦尔密赢,不过阿玦,你与楚国的大司马可有什么交情?”
话音落,几人目光同时看向动作一顿的萧玦。
长安立刻伸长脖子——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主人与东辽人有什么交情?
当然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交情啊!
不过就算所有人目光聚集在少年脸上,也只能看到狰狞无比的鬼面具,无法从那副面具下看到少年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仔细地穿上护甲,萧玦淡定道:“我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朴朗夸张道:“怎么可能?!听守门士兵讲,楚国那位大司马从来不参与这些热闹,可昨日他却是一掷金刀买你赢诶!听说,他那把金刀是东辽先王所赐,这件事让他几乎成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了,就连看门的士兵也在笑他脑子进了水!”
萧玦最后整理着面具,闻言道:“拓跋颢一力推行改革,若是他买瓦尔密赢,怕这场笑话会更好笑些。”说完之后,他将短刀别在腰间,便准备上场。
卫淳嘟囔道:“可我觉得,大司马他只是相信你会赢。”
长安用胳膊肘杵他:“喂喂,你可是汉人,站哪边儿的!”
卫淳更小声地解释:“大司马他真的、真的是一个好人,如果不是他的话,我和妹妹恐怕到现在也还是奴隶。他……心肠很好的,对东辽的百姓好,对我们……也很好。”
长安看着萧玦的挺拔背影,忍不住叹道:“老子觉得,有时候你们人类的恩仇可真是奇怪。”
斗兽场中央横贯着一条铁链,作为两边分界线。
另一边,手持两板斧的巨人已经出现在石门处,场外就出现了山呼海号般的追捧声。
瓦尔密提着六板斧用力展背,显示出牛犊般的大胸肌,再是两手用力一合,六板斧便发出了砰砰的金石声音。不论从前还是现在,瓦尔密一直都是让敌人胆寒的存在。
聂殃拦住准备上场的萧玦,面无表情道:“瓦尔密两手所持的六板斧奇重无比,若是没有威力相等的兵刃与之对抗,会落了下风。”
他拔出背上长刀,刀柄递向萧玦,“你的短刀适合近身搏斗,可以你的身板同瓦尔密短兵相接,无异于以卵击石,这柄刀我磨了很久,先借给你。”
守门卫兵们纷纷嗤笑,眼中都是不以为意。他们大抵都认为一个年纪轻轻的汉人少年,怎样都不可能活着走下来。
不光是他们,就是斗兽场外围观的所有贵族们,也都是这样觉得的。
其中一个甚至还大声嘲讽:“嗤,一柄破刀还想赢过瓦尔密将军的六板斧,简直可笑死了!”
萧玦有些意外于聂殃能借刀给自己,少年接过来细瞧:“这是乌兹石做的?”刀身自带着石纹形成锋利锯齿,刀面被磨得锋利,甚至在光下熠熠生光,“虽说狼岭是盛产乌兹石的地方,可能制成这样一柄长刀,那样大的乌兹石简直世间稀少。”
见萧玦识货,聂殃眼中染上三分笑意:“这是狼岭中最大的乌兹石,也是唯一完整的一块。”
只不过下一刻少年就把长刀抛了回去,聂殃不解地看向萧玦。
“这是柄难得的好刀,若是毁于六板斧就可惜了。”
戴着鬼面具的少年看着场上另一边的巨人,笑得森森冷意,“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堂堂正正地杀了他。”
当萧玦走上斗兽场的时候,少年举起手挡在眉眼处,四面八方传来楚国贵族的呼声,就像是浩浩汤汤的海水,向这座斗兽场的困笼中漫过来,其间还夹杂着盘旋在上空的游枭叫声。
“杀了他!杀了这个两脚羊!”
“瓦尔密,快用你的铁拳打爆这小子的脑袋!”
“看那两脚羊多么猖狂,带着把破刀就敢上场!”
“快让这汉人知道我们楚国大力士的厉害!”
光亮从指缝中透露出来,萧玦神情恍惚地看着地上早已干涸的鲜血,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瞬间重新回到了长安:
喧嚣战鼓,沸腾人声。
漠北铁骑压境长安,游枭穿过大雪,收拢翅膀停在朱雀墙上——沉黑的羽、锐利的眼、偏转的颈,带着百年前先祖被逐于漠北的狼狈屈辱,再次耀武扬威地观礼着这场王朝的谢幕。
此刻,隔着铁链,瓦尔密用板斧指着萧玦,神情姿态无一不透露出傲慢:“小子,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现在跪下来求我,或许我会考虑留你一个全尸,让你死得不那么难看!”
萧玦从头到尾盯着瓦尔密脖颈上的项链,半响,他森森笑了起来,轻声道:“我一直记得你们每个人的样子和名字。”
自生到死,由死而生。
在那些被困在地陵面对着先祖牌位的日夜里,他记了很久很久,记得很深很深。
瓦尔密皱眉:“你个两脚羊在嘀咕些什么呢?”
萧玦彻底拔出玄武剑化作的短刀,刀面映出少年一双红眼尾:“那年长安之乱,你和察哈台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公叔浑的封赏,你还记得是因为什么吗?”
瓦尔密眼中露出三分疑惑:“……你是?”
公叔浑严禁军中再次提及长安屠城之事,再加上七年间醉生梦死、酒肉糜烂的日子,一向脑子不好使的瓦尔密更是记不清楚,怒喝一声,“别故弄玄虚,你到底是谁?!”
萧玦手执短刀横在胸前:“我是取你项上首级之人,也是最后听你说话的人。”
瓦尔密何曾听过这样的挑衅,喉咙里发出类似于野兽般的低吼,被激得一板斧捶在面前的铁链上,似是等不及要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捶得脑浆四溢!
面前的铁链应声而落,锈迹血迹斑驳的刀面上映出板斧的冷光,裹挟着凌厉风声呼啸而至,盛着楚国大力士暴怒之下的力量,足以将一只成年公牛当场击杀!
众人纷纷睁大眼睛,只见那两板斧以十字交叉状砍在地面上,深深嵌出六米长的深深裂缝,而裂缝末梢之外稳稳地停着玄衣少年,身后的斗篷披风随风而落——
在飞扬的尘埃中,犹如恶鬼面世。
“这汉人身手好快,莫不是会什么妖法?”
“有本事就别躲啊!一味光躲有什么意思!”
“瓦尔密快杀了这汉人!”
“两脚羊别跑啊,跟瓦尔密正面比较才算真功夫!”
场外众人纷纷叫嚷起来,眼见一击不中,瓦尔密爆发出一声暴喝,用力将板斧从地缝中抽出,没有任何犹豫便操起武器再次向萧玦攻击,动作大开大合,力大无穷隐隐有拔山之势!
聂殃神情严肃:“我来上渠时,便听说瓦尔密能徒手举起一头公牛,投入公叔麾下成为其三大先锋,南征北战都是赢多败少,如今看来,他那手中两把宣花板斧到底名不虚传。”
朴朗皱眉对一旁的聂殃抱怨道:“叫阿玦那臭小子不听你的,这下好了,没有能和瓦尔密对抗的兵刃,吃亏二字可不是嘴上说说!”他掏出自己的赌票,上面赫然写着萧玦的名字,“本来以为大司马压他能走后门,这才富贵险中求,如今看来,唉!”
长安正看着场上的情形,闻言炸毛:“我老大要是死了别说你的家当,咱们都要一块玩完!若是瓦尔密赢了,你觉得你能活着走出生死门?”
朴朗解释道:“我这不也是相信阿玦一定能赢瓦尔密嘛!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即便我的身家性命与这场比赛无关,可无论怎么着,我都会盼着阿玦能够赢!”
而此刻场上,面对瓦尔密势如破竹的攻击,看似一招一式凶险万分,但若仔细瞧着,像是那汉人少年十分熟悉瓦尔密的攻击套路,纵行飞跃间游刃有余,竟像是诱猎物进入陷阱。
瓦尔密自然也感觉到萧玦的用心,将手中的两把板斧在手中灵活一转,便朝少年的背影投掷而去!众人一阵惊呼,只见那板斧刮起一阵疾风,险险蹭过萧玦小腿,重重嵌入城墙石壁中!
瓦尔密大踏步上前,想要从石壁中取下自己的兵器,可是萧玦再没给他这样的机会,一改之前闪躲方式,手中短刀径直向瓦尔密的右手砍去!
聂殃眉头拧起来:“一旦陷入与瓦尔密的近身搏击,他就很难有赢的机会!”
卫淳紧张地抓住铁栏,舌头都要打成蝴蝶结:“那可、可怎么办呀?”
面对萧玦的匕首,瓦尔密情急之下只能放弃取板斧,然而他的速度本就逊于少年,而此刻只能尽可能收回,可是手臂仍然被那柄通体玄黑、散发着寒气与杀意的短刀划出一道伤口,透过血红肌肉的纹理,已经隐隐可见右臂白骨。
捂着手臂伤口,瓦尔密双眼被刺激得胀满血丝,整个人宛如一头怒气冲冲的疯牛,对萧玦嘶声吼道:“该死!我定要将你这只两脚羊撕成碎片!”
萧玦瞟了眼短刀上的鲜血,有些可惜刚才没有一击将他手臂斩断,少年朝瓦尔密不无挑衅地冷笑,“有什么本事,就尽管使出来。”
话音落下那刻,俩人同时向对方冲去,就在瓦尔密铁拳打到面前时,萧玦飞身一脚踩在瓦尔密臂膀上,回身借力双腿夹击住他的脑袋,就将两米多高的巨人摔到在地,脑袋狠撞在地上,力道之大捡起一片鲜血和飞石。
满头是血的瓦尔密忍住剧痛,十指如铁钩牢牢抓住萧玦的双腿,少年在他手中就像一只被缚住双翼的鸟,被他狠狠摔入石墙,力道之大就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嵌在石壁之上般。
可是这还远远不够泄愤,瓦尔密踉跄地站起身来,甩了甩脑袋便气势汹汹地朝摔进石壁里的萧玦走去,左手掐住他脖子,右手成拳头爆喝一声:“你,给我去死!”
长安脸色都白了,立刻捡起一旁的弓|弩:“老大!”
聂殃一把按住他躁动的肩膀:“生死门,生死有命,任何人都不能干预这场决斗!”
长安怒道:“难道就让我光看着?”
聂殃面无表情的脸此刻显得冷漠至极:“他是汉人,这场比赛一旦要赢,就必须赢得光明磊落,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任何人,都不能插手生死门的输赢。”
场外贵族齐声喊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萧玦双手用力掰着瓦尔密扼住自己喉咙的左手,像是着魔般盯着对方青筋暴起的右拳,双瞳倒映出瓦尔密狰狞面容:
当年,羽林军右将辛梧保护文王撤出汉宫,却在南逃路上被漠北铁骑截了去路。
带队之人,就是瓦尔密!
萧玦眼角发红,整个羽林军中,辛梧的拳脚功夫最好,便是自己近身搏斗的功夫也是他亲自摔跤摔出来的。
然而,就是那次狭路相逢,羽林卫右将辛梧输给了东辽第一大力士。
取而代之的,是漠北铁骑军旗前,被当做战利品般高悬而挂的破碎头颅。
——那是辛梧被瓦尔密一拳拳砸得稀碎的头颅。
就像今日今夜,就如此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