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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信任 ...

  •   坐于长阶的朝臣贵族如丧考妣,走出生死门的勇者意气风发。大司马云昭站在群臣最高处,一袭雪色的祭祀典服,衬得男子清朗而神秘,一如既往代表着臣民心中漠北天光的神明。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万兽宴的召开,是容王给公叔浑与拓跋颢一个关于楚国改制的机会。而现在,青年脸上神情依旧淡然,仿佛输赢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如关山兵起、中原大乱,天下再如何纷争,都不过是他眼里的一盘棋。

      “长安,你说,容王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他这个弟弟?”
      萧玦抬眼望着一身祭祀礼服的拓跋颢,“王室之中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故事不在少数,我也听过草原人兄死弟继的习俗,可像他们这般关系亲厚的,我倒是从未见过。”
      少年似笑非笑,“一个身负民心又手握重权的胞弟,容王就不怕他会在造反吗?若是在楚国王室里,来一出兄弟成仇的戏码,想来应该很有意思。”

      长安压着声音道:“拓跋颢是短寿之相,他活不久的。一个短命鬼,怎么可能做君王?”
      萧玦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他侧过脸看向长安:什么意思?

      小玄武兽目力听力远胜于常人,知道的辛密也更多:“我曾听人说,拓跋颢继承了东辽第一位女祭司的手札,沿袭手札里记载的秘术,身体却受到反噬,故而才会有如此短寿之相。他只在乎辽楚的国运,就像老大你之前说的,没有私心的大司马云昭……也许是个好人。”

      萧玦想到七年前他看见拓跋颢的一幕,他记得,那时拓跋颢还不似现在这般病弱,身上沉黑色的铁甲覆着风霜残雪,手里还握着长刀,少年人一身的冷硬之色,即便是盛怒之下的公叔浑也不得不对他低头让步。这样一个生来处于高位的草原少年,望着生灵涂炭的城池,眼底却含着悲悯之色,一如云汉上的神明。

      小玄武兽向来眼毒嘴更毒,他最后提醒道:“这个人没有私心,也就没有软肋;他愿意施舍一切,自然也可以牺牲所有。主人,你得小心他。”

      然而在阵阵鼓点中,他听见少年类低声道:“我始终欠他一份恩没有还。”

      疯了?疯了!
      玄武兽表示怀疑:难不成昨晚上撒谎还给留了后遗症?

      -

      长华遥遥瞧着几人中叫阿玦的少年,此刻,女子不禁身子微微前倾攥住双手,甚至连呼吸都凝滞下来。这个时候,长华根本忘记了自己身处在楚宫,忘记身侧坐着的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容王,只记得那年汉宫梧桐殿里泼天的火。她望着草原人打扮的少年,瞧着他以草原人的礼节接过生死门的奖赏,而被七年岁月模糊的脸庞,竟神奇地重叠在一起。

      拓跋殊握住长华紧攥的手:“怎么,认识那个少年?”
      长华平静道:“妾身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怀琰死的时候,大概也只是这样大的年纪。”

      “哦?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那汉人在生死门里杀了瓦尔密,今日又羞辱了公叔浑的儿子,想来日后在楚国的日子应会艰难。”
      拓跋殊摸了摸长华如冰雪一般的脸,微笑道,“公叔浑如今权势极盛,公叔家的子弟与门生大多也在楚国担任要职,他若是想要一个身份卑微的汉人给瓦尔密偿命……美人也知道,许多时候,孤也要给这位大都督几分薄面,不过嘛——”

      拓跋殊拉长了声音,掂量着长华能为一个汉人所做的最大退步。
      最好,她可以对他真心地笑一笑。

      长华起身行礼:“妾身想向大王讨一个恩典。”
      上一次,她这样放低姿态求自己,是为四十万汉奴讨个活命的恩典;
      而这一回,拓跋殊眯起眼睛,手指勾起美人下巴:“美人这次求孤,只是为了那个小子?”

      宫人们只见向来高傲冷漠的美人此刻对着容王明眸善睐地一笑,轻易给上渠凌冽的冬日增添六分春色:“妾在这世上已无至亲,那少年很投妾身眼缘,所以妾身想求大王一个恩典。”
      拓跋殊在长华的笑容里喉咙发紧,他眼里的光渐渐冷却:“那个阿玦,不过是个连身份姓氏都没有的卑贱汉人,也值得你为他求这样的恩典?”

      没想到长华却从容道:“既然这个少年还没有姓氏,那就把妾身的姓氏赐给他吧。”
      萧,汉室王族的姓氏。

      明明是愿意用世上珍宝搏一笑的美人,可却让人心里轻易生出毁灭的欲望。
      恨不得折断翅膀锁入笼中,好让这只金丝雀乖乖留在身旁。

      拓跋殊闭上眼,努力地压下内心翻腾的毁灭欲,而等他再次睁开眼时,男人嘲讽一笑:“好啊,不过……要看这小子有没有这个命。”容王出其不意地起身,夺过宫人手里捧着的长弓,回身拉弓搭箭对准那个叫阿玦的少年——

      长华紧紧地闭上眼,把求情的话语生生止在嘴边。

      萧玦一直注意着上面的一举一动,虽然听不见姐姐对拓跋殊说了什么,但很明显惹恼了楚国的上位者,却不想最后是朝自己射出一箭!

      在众人看好戏的神情中,箭矢擦脸而过,萧玦侧身歪头咬住镀了层金箔的羽尾。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稍有半分差错就有送命之险!

      少年英气勃勃的眉眼,含箭的动作更是引得不少楚国贵族女子鼓掌。
      卫淳三人眼里的崇拜之情更上一层楼,长安则是一脸‘少见多怪’的臭屁表情,仿佛接下容王长箭的是他一般。

      向来喜怒难测的容王手持长弓走下长阶,冷哼了声:“功夫倒是好!”
      萧玦取下口中长箭,双手奉上高举于头顶:“阿玦谢大王赐箭。”

      拓跋殊这才垂下眼看向少年,天上游枭成群盘旋,同样警惕地盯着他——
      然而阿玦神情坦荡至极,仿佛换上一身戎装,站上斗兽场的少年就能够比东辽人更骁勇善战,更像是越过关山风雪而来的草原人。最终,看不穿人心的容王沉沉开口:“生死门决胜者阿玦,赏千金、封百户,赐萧氏大姓。”

      群臣纷纷紧张,生怕容王重用宠信这个汉人。下一刻,容王将手中长弓径直挂到了萧玦的手上,“从今以后,你就做大司马的伴当,负责保护他的安全,千万别让孤失望。”

      萧玦收起长弓下跪行礼,朗声道:“萧玦领命!”

      生死门出身的武者,不论身份高低贵贱,进入金甲骑在楚国都会有一席之地。可容王这一句话,意味着这个汉人少年即便功夫再好,也只能做大司马的奴仆,日后再无前途可言。容王说完这句话,似是耐心已经耗尽,便拂袖离开斗兽场,而身后宫人们紧跟而去。

      眼看着长华就要坐上步撵,萧玦忍不住大声道:“阿玦……多谢夫人赐姓。”

      这一刻,少年多希望姐姐能再看他一眼。

      立刻便有宫人尖声道:“大胆!一个伴当,竟敢直视琳琅夫人!”
      长华秀眉微蹙,叫住那个打算教训萧玦的宫人:“好了!大王还在等着呢,快走吧。”那宫人只能悻悻作罢,而从头至尾,长华的眼神都没有再在萧玦身上停留片刻。

      天边游枭巡视着王城,可人走茶凉,鹰枭声只能徒增一场萧瑟。

      “日后,我会为你寻条建功立业的出路。”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萧玦执弓转身,毫不意外地瞧见站在身后的拓跋颢。

      云昭手里握着杯热茶,纵然如此,指骨还是冻得发白,他微微一笑道,“生死门中你树敌太多,王兄这样做,也只是不想你轻易地死在军队里,所以,即便现在只是做个伴当,你也不必灰心,我会在金甲骑中为你寻一个合适的位置。”

      此刻,天上一只游枭盘旋飞下来,落在云昭的身上,一双鹰眼警惕而好奇地盯着萧玦。

      连鹰都怀疑眼前的少年,可云昭眼底却是信任。

      萧玦抿了抿嘴:“我不怕会死在楚国的军队里,也不担心任何人的报复,更不在意建功立业的出路。”少年说得十分真诚,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云昭认真地看向他,只听他问道:“大司马,你真的能废除汉人奴制吗?”

      萧玦的眼睛生得很好看,可眼瞳却很黑很深,认真盯着一个人的时候,能把人轻易吸进深渊,而深渊里装着不为人知的苦难。

      那一刻,云昭被问得愣住,只觉得一身祭祀服沉重无比。
      好像只是一个少年在问他,又好似是数十万的汉奴在问他。

      最终,他拍了拍阿玦的肩膀,眉目之间都是认真:“放心,我从不食言。”

      不远处,长安和卫淳三人玩闹成一团,最终卫淳划拳输了,怯生生地走上前来:“大司马,我、我能邀请阿玦哥去我家吗?就、就今晚。”

      萧玦看向云昭,毕竟自己是拓跋颢的伴当,应该随时保护他的安全。
      云昭道:“金统领应该都给你们发了金甲令吧。”萧玦心下一跳,他没想到作为楚国王室亲卫队的金甲骑,竟然真的会接收汉人。

      卫淳硬着头皮道:“嗯嗯,统领好、好心放了我们一天假!”
      云昭抬手,白尾游枭再次高飞,他将一枚骨哨交给少年:“既然如此,阿玦你和他们去玩吧,若遇事吹哨召雪山,它会把消息带给我的。”

      萧玦接过骨哨,笑得十分开心:“是,阿玦多谢大人!”

      -

      出了斗兽场,几人一路前行,已是日落星稀。
      卫淳带着朴朗聂殃去采买,而长安跟在萧玦身边打转:“没想到那个大司马就这样完全信任你了,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公叔家族是楚国最大的奴隶主新贵族,就算万兽宴上楚人输了,他也绝不会放任新制推行。”

      萧玦负手,闻言轻笑了声:“是啊,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少年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在烈烈寒风里神情极度放松,“长华今日误打误撞倒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想来再没有什么大戏,能比呆在大司马身边、直接看他们狗咬狗更精彩的了。”

      长安这下又不懂萧玦在说什么了:“我不明白。”
      萧玦挑眉:“不明白什么?”

      长安十分直白道:“你想要报仇,让我直接去刺杀公叔浑,岂不简单?只要有阴司秘术在,就算一次刺杀失败,也可以再帮我打造一副皮囊,大不了做成个绝世美女去勾引公叔浑,相信总会有一次成功的。”

      萧玦笑起来,可眼底淌着深渊:“傻瓜,这世间事,哪里是拿刀杀人就能解决完的。杀了公叔浑还有他儿子,杀了他儿子,却总会有其他人去掌握汉奴买卖。何况——”

      何况,南汉亡国不是公叔浑一个人造成的,而中原四分五裂也非只是草原人的贪婪。来自塞北草原的六胡,承自南汉政权的燕魏,难道他要凭借着傀儡术,操纵玄武兽杀光那些乱世中的上位者们吗?

      少年伸出手,垂眸看着自己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他被困在地陵的岁月里想了许多,也许南汉在百年文治中早已腐朽生蛀,也许是因为父王懦弱导致王权旁落,也许真的是因为当时他负隅顽抗才导致长安之乱——即便太子琰死守王城,天下人都在指责他的无能,却没一个人道明,当年困境到底该如何抉择。

      见萧玦半天没说话,长安追问道:“何况什么?”

      萧玦回过神来,回笼手指,笑得轻描淡写:“何况死得太早太容易的话,对公叔浑来说,都算便宜了。我所经历的痛与恨,也要公叔浑他们一一尝遍才行,否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罢休。”

      长安在少年那云淡风轻的话里好似能听出血的腥味,玄武兽活了小几十年,从未遇见过这样爱憎分明的人,更不曾体会过这样浓烈的感情,一时之间不禁陷入沉默。

      “长安,帮我打听一个人的消息。”

      好不容易能够发挥自己强项,长安眼睛兴奋地亮了:“谁?”

      最好让他随时用自己的千里耳监控千里之外的公叔浑,又或者潜入楚宫监听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任务难度系数越高越好,这样才能匹配他守护兽的身份。

      萧玦抱着胳膊,瞧着天上的游枭:“拓跋颢。”

      长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他有什么好打听的,去上渠王城里随便拉一个说书的,都能知道他英明神武的故事!”

      萧玦嗤了声:“如果是街头巷尾都知道的事情,我还需要你打听什么。”他抬手敲了下长安脑袋,“容王把我派到他胞弟身边当个伴当,你还当真以为,大司马云昭缺个护卫?”

      长安吃痛地捂着脑门,大声嚷嚷道:“一看就知道那个大司马身体不行,这次因着万兽宴还得罪了那么多权贵,他当然缺个护卫啊,不然被刺杀了可怎么办?”

      萧玦有些头疼地扶额,但长安的话倒是让他想起一个人:“除此之外,你再找一个人。”

      长安嘟囔道:“又是谁啊?”

      想到万兽宴上的冷箭,萧玦冷冷道:“漠北铁骑的斥候头子,那是个叫鬼赤的神箭手。我杀了瓦尔密,想来公叔浑已经气得不轻。如果是鬼赤放的冷箭,那么公叔浑肯定会下令让他杀我。长安,尽快找到鬼赤藏身之处,但别打草惊蛇,他对我还有用。”

      长安把自己小胸脯拍得咚咚响,表示——
      放心,一切交给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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