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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容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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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代表王室身份的游枭飞速掠过斗兽场上空,锐利眼睛代替容王监察着整个斗兽场——
或是上流贵族的醉纸金迷、一掷千金;
或是奴隶野兽的生死相搏、血腥残忍。
铁锈般的鲜血弥漫于场上,刺激凶险的搏杀更是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贵族们竞相下注选择看好的一方,或生或死只不过是他们手中一纸赖以取乐的赌票。
不论身份高低,如果能在这里博得上位者的青睐,就算是身份低贱如死囚贱奴,亦是能够拥有改写命运的机会。
金烈大踏步走上长阶,躬身向容王呈上册子,恭敬道:“大王,各国进献的猛兽都已安置妥当,这是参加万兽宴的武者名单,请您过目。”
以手支额的男子不耐地抬起凤眼:“就这点事情,还要孤来操心?”
金烈头压得更加低,大气不敢喘。
光影落在男子起伏的侧脸轮廓上,打下一层阴影,却越发显得勾魂摄魄,正是楚国手握生死大权的最高上位者——容王拓跋殊。他随意取过金烈手中的名册,貌似不经意地叹笑一声,“听说,这次参加万兽宴的勇士中,有公叔浑的儿子?”
金烈自然不敢妄自点评兵马大都督,求救般地看向仅次坐于容王位置的大司马云昭——
那是个年纪轻轻的公子,拓跋颢虽是容王胞弟,可二人除了英挺眉眼之外却没有其他相似之处。
拓跋颢面容清俊若皎皎月色,略显苍白的唇角薄而轮廓分明,眉眼带着三分病气,身上毫无异族的粗犷与刺眼的锋芒,却让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比起大漠的苍狼与雄鹰,大司马云昭更像是塞外苍穹上那一轮月光。
接收到金烈寻求支援的目光,云昭微微一笑,向自己王兄回禀道:“不错,是个叫阿古塔的少年,听说因为他母亲只是女奴出身,所以一直不被公叔家承认。阿古塔虽然不受他父亲重视,可大将军还是派了瓦尔密贴身保护他。”
闻言,容王将手中的簿册丢到地上,闭眼揉眉心,“派瓦尔密那个巨人上场,不如直接把金刀给他儿子算了!还比什么比!”说到此处,他冷笑了一声,“公叔浑做了漠北铁骑的大将军,还想把手伸进金甲骑吗?”
云昭垂下眸:“过了七年醉生梦死的日子,也不知道从前东辽的第一大力士,还挥不挥得动手中那柄六板斧。”
容王奇怪地看着自己弟弟:“阿弟,你不会还盼着瓦尔密能够赢得比赛吧?”
云昭摇了摇头,道:“我既不想他能够赢,却也不盼着他输。”
若是瓦尔密能赢,楚国想要汉化便是难上加难;
若是瓦尔密输了,不论输给谁,公叔浑都不会善罢甘休。
拓跋殊左脚踩在面前的案几上,右手朝旁边捧弓的侍从招了招手。侍从赶忙奉上一把金色长弓。男子拨弄着鹿筋弦,长眉微挑:“阿昭,一旦手里握住刀,便只有非生既死的结果。”
下一刻,男子拉弓搭箭,对准场上的囚奴与野兽,赤茶色的眼瞳精准如天上鹰隼,“你不盼着旁人输,可他们却无时无刻不想着你死。”
云昭沉默着没有说话,但已明白容王的意思。
他目光看向斗兽场中的情形,那头饿了几天几夜的斑斓猛虎已经吃红了眼睛,场上死的奴隶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无一例外被吃得七零八落,场内只剩下一个手握盾牌瑟瑟发抖的死囚。猛虎抬起头看向那个尚且活着的死囚,嘴巴一张便有人血涎下来,猛兽一步步逼近那个死囚,暗绿色的兽眼里满满都是遏制不住的贪婪。
场外贵族们兴奋地大喊着——
“快!扑上去吃了他!”
“吃了他!”“吃了他!”
下一刻,猛虎便纵身一跃,利爪张开扑向那个死囚。
云昭微微皱眉,只听耳旁咻地一声,容王手中的箭已离弦,引得场上沸腾——
那只斑斓猛虎胸口中箭垂死倒地,而那个本来落入下风的囚奴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只瞧见人山人海犹如冷水泼滚油般炸开。
本该是老虎的盘中餐,却因为容王一箭逃出生天,这样的运气,恐怕再难有第二人了。
死囚兴奋得振臂高呼,可是还没等真的叫出声,又是一支长箭贯穿他的喉咙!本来沸腾的斗兽场一瞬静默,但紧接着场上蔓延的鲜血更大程度上刺激着贵族们的神经,带来山呼海啸般的狂欢。
“你看,只有出人意料的结局,才会让人觉得有意思!”
拓跋殊凤眼映着整座斗兽场上狂欢的景象,就像是颠倒众生的主宰者,他拿起岸上酒壶倒了一嘴,透亮津液顺着男子刀刻般的下颌骨下滑进衣领,眼神浪荡又邪魅。
云昭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却不饮下,清亮的茶汤溢着热气,握着茶杯能让冰冷的手指缓和一些。
白袍公子嘴角微微泛白,缓了半响道:“臣弟听说,命师沉玑预言了这一次万兽宴的赌局。”
拓跋殊抚眉哦了一声:“那个预言出天下大乱的老神棍?”
云昭纠正道:“沉玑已是是天下第一的命师。”
在南汉亡国前,燕云十六州凭空出现了一个叫沉玑的命师: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师从何方又有多大年纪,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名不经传的算命师,说出了‘长庚沉日,兵起北原,太白星见,天下大乱’十六字箴言。
果然,长安日蚀之后不久,南汉大将慕容臣便勾结漠北戎族推翻了南汉萧氏的政权。
自此之后,沉玑便被尊为天下第一命师。
“老神棍既然愿意坐庄,便不会舍得砸了自己的招牌。”
拓跋殊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他选了谁?”
云昭抬眼看向兄长:“沉玑预言,走出生死门的武者,将会来自长安。”
一瞬间,周围人噤若寒蝉。
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楚国重臣,谁都清楚,七年前公叔浑因重伤盛怒下令漠北铁骑屠城三日。
从那之后,长安城便和鬼城无异。哪怕到了现在,偶然路过的行人依旧能闻到来自长安城内尸体腐烂的味道。
如果说是来自长安的汉人,还不如说是白日见鬼了。
拓跋殊手握长弓,低低笑出声:“……长安?这句预言,可真像是对辽楚的诅咒。”
金烈立刻跪下:“回禀大王,这一次州部选来的武者中,确实有一个——”
顶着容王审视的冰冷目光,金烈头皮发麻,却只能咬牙道,“确实有个汉人少年,名叫长安,只不过是弥山郡守推荐来的。”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拓跋殊将弓箭抛给侍从站起身来,“去梧桐宫告诉琳琅夫人,今晚的好戏,她一定要来。”
“大王此举,万万不可!”
说话之人正是楚国太师蒙钺,老者神情严肃,两鬓已是银丝斑驳,“且不说万兽宴乃国祀,女子不得入内;更何况前朝文王之女,有何身份能够出席万兽宴?”
放眼楚国上下,能以这样的语气同容王说话还不被撵出去的,便只有蒙钺太师了。
上一位东辽汗王临去前将策龙鞭赐给蒙钺,让他代为教管子孙,而蒙钺太师身负托孤之重扶持容王登位,披荆斩棘统一王廷;除此之外,蒙钺另一重身份更是容王拓跋殊、大司马云昭的外祖父,德高望重、身份尊崇。
天上一只游枭利落飞下来,落到主人案头,抖了抖一身雪白的羽,尾巴还落了点墨。云昭对于拓跋殊的决定并不意外,抬头见自己的宠物歪着脑袋一直瞧自己,云昭温柔一笑,便将一块点心掰碎喂它。
拓跋殊向来喜欢和严肃守矩的外祖唱反调,此时更想看蒙钺吹胡子瞪眼睛的表情:“有何身份?外祖这都糊涂了,自然是以琳琅夫人的身份。”
不给蒙钺说话的机会,男子起身下阶走到金烈身旁,重重拍上他的肩膀,挑眉道,“没听到太师说万兽宴是国祀吗?金统领,这样隆重的祭祀礼交给你,可别让孤失望了!”
金烈如临大敌,右手放在左胸行礼道:“喏!”
看着众人簇拥着容王扬长而去的背影,蒙钺拂袖坐回自己的位置,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身为君王,却被女人迷得神魂颠倒成何大器,老夫百年之后如何向先王、先王后交代?”
云昭食指微弯,便将杯盏推至蒙钺面前:“王兄既已实现饮马弥山、兵复上渠的宏愿,想来父汗母后在天之灵也是安慰的。”
听见云昭还帮拓跋殊说话,蒙钺扭头数落他道:“阿昭,怎么你也跟着不懂事起来?你身为大司马,平日里不劝诫他远离那女子,竟然还敢容着你王兄这般胡闹!魏王把那女人送到楚国来,安的心难道会是好心?”
金黄红日隐隐沉默于远方山峦,余晖却将半边天幕都染得血红。夜色的降临让笼子中的困兽更加躁动不安,四方加快的鼓点让斗兽场中的贵族们渐渐沸腾起来——
“南汉尚未建朝前,当时的东辽王拓跋衡曾与汉襄王平分天下,那时东辽的国郡便在这上渠城。可就因为汗王爱上了汉家女子,最后东辽战败,被襄王从这上渠驱至漠北受苦几十年。”
“阿昭,你自小便熟读王廷秘史,应当比我记得更加清楚。”
蒙钺叹了口气,满脸风霜,表情严肃,“我是真怕大王,像先祖那般为情所困……最后断送了自己的大争之势。”
拓跋颢手握茶杯的样子,如同一弯风月般优雅,知悉外祖心中担忧,他道:“王兄脾气喜怒不定,心性向来骄傲,我想,就算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事事顺着一个不爱他的女人。”
蒙钺听了此话,却十分奇怪:“还会有女子不喜欢大王?”
就连极通人意的游枭也歪头望向自己的主人,眼神不解。
是啊,在世间恐怕没有哪个女子,能抵得住乱世霸主如此青睐。
云昭伸手摸了摸游枭歪着的脑袋,笑眼弯弯,密长的睫毛像是两把折扇:“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就像这世间所有的事情,十之八九都并非按照人们所盼望的那样。”明明是一副慈悲悯人的英俊长相,可说的话却透着看透人世辛酸的薄凉。
云昭顿了顿,他才转头对外祖父微笑道——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没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