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的走廊》hifumi

3、暖棚

　　接下来半个月，唯川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体育馆，有时听到似是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也像听到老鹰扑翅的兔子一般飞速逃离现场，尽量避免和深田典明正面接触。而深田典明大概也在忙着社长工作的交接事宜，再没有就经费的事情找过唯川的麻烦。以为篮球社的事情就此已经告一段落，唯川多少放松下来，专心将注意力集中在夏日的校园祭上。
　　关于校园祭的问题，学生会每年都会起大大小小的争执。活动、场地、预算、时间，每一个都是难以疏通的矛盾。虽然学生会早早就通知各个班级和社团将各自的校园祭活动做成报告交上来，但真正落实的却在少数，甚而有些一看就是在敷衍的方案也被当作玩笑放到了学生会会长的办公桌上。平时对于学生会工作总是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的会长谷口英彦终于急得在办公室里连连跳起了脚，最后按捺不住冲到广播室狠狠地把态度随便的班级全部点名骂了一通，尽管如此，但也收效有限。没有能落实执行的方案，书记高知就像失去了米饭的主妇，只能唉声叹气干发愁。万般无奈之下，唯川义不容辞地肩负起“说客”的责任，成天周游于各个年级和社团办公室。
　　半个月下来，唯川已经心力交瘁。
　　为了方便学生坐车回家，星期五下午学校没有安排课程，不过对于学生会来说，这样的安排仅仅意味着更多的工作时间。上午的课程一结束，唯川就抱着下午讨论用的文件躲进了位于宿舍后方的暖棚里，将文件往地上一扔，在一张靠近芭蕉的长椅上躺了下来。
　　暖棚呈长方形，占地面积不输一幢宿舍楼，若不是因为鳞次栉比地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植物，乍看起来很像动物园里空旷的百鸟园。平时暖棚都由专门的工人打理，但到了节假日，工人大都回家休息，没什么人会惦记这里干渴的花草。有次唯川不意间听说工人的苦恼，便自告奋勇地表示自己双休日不回家，可以帮忙打理，由此顺利得到了暖棚的钥匙。
　　唯川并不讨厌照顾植物，不过他会那么主动地提出帮忙，多少也带了一些私心。对于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宿舍都得不到安宁的唯川来说，这个没有人会来打扰的暖棚是他唯一的绿洲。夏日里暖棚的暑气的确很重，但芭蕉树下的凉荫无疑是纳凉的最好去处。总的说来，接管暖棚有百利而无一害。
　　躺下对着葱葱的绿色发呆的时间里，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唯川缓缓合上眼，只觉得倦意袭卷了眼前那片绿色哗哗地向自己倒下来。
　　意识朦胧间，唯川似乎远远听到谷口大吵大嚷地抱怨的声音，高知小声地安慰了他几句，但很快被谷口的叫喊压了下去。篮球社似乎在远处训练，球砸到地面上，发出类似金属落地的“哐”声，每一下都像敲在唯川的头上，让他倍感痛苦。紧接着，弓道社训练时“一二一二”的号令声也远远飘了过来。有什么人拿起了弓，冷冷的眼扫了一圈，最后朝着唯川的方向放了一箭——咻。
　　砰——！
　　瓦片落地的碎裂声将所有杂音盖了过去。混乱的梦境被打断了，唯川吃力地睁开眼，只觉得身体变得比睡前更加沉重。恍惚了很久，唯川终于清醒了一些，挣扎着站起身，按住太阳穴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还没有看清声音的确切来源，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闯入了视线。短短的黑发在绿色的枝叶间晃动，脖子以上的部分不知是因为天气抑或窘迫而涨得绯红。此刻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将自己硕大的身体努力缩成一个小小的团，同样大得惊人的双手正小心翼翼地将花盆碎片和散开的泥土一一收拢。
　　“怎么了？”
　　虽然用眼睛看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唯川还是问了一句。
　　“很抱歉，学长，我没注意脚下。我会负责赔偿打碎的花盆的。”身穿校服的男人看了唯川一眼，大概是认出眼前的人是副会长，立刻窘迫地低了头，老实地道歉。只是尽管他嘴里叫着学长，人却依然蹲在原地，看起来并没有挪窝的意思。两手沾满了土，他却似乎并不介意，只是近乎执拗地反复将细细的泥土靠拢在一起，再用双手捧起倒在一块还算大的碎片上。
　　“赔偿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行了，别再用手了，这里有扫帚。”见闯祸的学弟没有停止的意思，唯川干脆拉起他，转身从角落里拿出一套扫把和簸箕递了过去。“用这个吧。”
　　“谢谢。”高大的学弟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接过扫把，郑重其事的样子像是在接受什么贵重的礼物。唯川抬头看向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人的身高比预期的要高得多。
　　“你……”
　　盯视他的时间里，唯川越发觉得这张一本正经的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等这个学弟收拾完花盆的残骸在唯川的指示下洗过手后，唯川终于忍不住发问：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张机器人一样的脸动摇了一下，最后还是在唯川催促的眼神下老老实实地鞠了一躬，回答道：
　　“你好，我是牧裕介。上次在体育馆里和学长见过一次面，那时候队长……深田学长也在。”
　　“啊，你是那个时候的……”说到深田典明和体育馆，唯川总算有了记忆。“说起来，最近都没有看到深田那个家伙。比赛很快就要开始了吧？他一定忙得不可开交。”
　　“嗯，每天都忙着训练。”对于唯川随口开辟的话题，牧裕介认真地点头回答，“这次是深田社长最后一次出战，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让他失望。”
　　果然和上次一样，仍然是个充满干劲的热血少年。唯川轻轻笑起来。
　　“还真努力啊，期待你们的战果。”
　　牧裕介沉默了片刻，在唯川发问前抢先一步说道：“我还以为唯川学长对篮球完全没有兴趣。”
　　“啊？是深田说的吗？”牧意外直率的发言让唯川呆了一秒。虽然是事实，但被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唯川多少感到有些尴尬。
　　“学长你不否认吗？”牧裕介巧妙地避开了唯川的提问。
　　这个家伙，外表看起来是个笨拙的大个子，其实脑子还是很灵活的，唯川在心里暗暗念叨。现在的他终于体会到深田的苦恼，牧裕介这种有话直说的个性的确很容易得罪人。
　　“你啊，深田没有教过你，在学长面前要更有礼貌一点吗？”
　　“我觉得在唯川学长面前没有必要说假话，因为学长不是那种拘泥于这种小事的人。”牧裕介以认真的口气如是说，少顷，盯住唯川问道，“还是学长你比较希望我对你说谎话？”
　　没想到牧会这么说，唯川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不知道是迟钝还是根本不懂得交际的艺术，学弟没有转移视线，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唯川等待他的答案。回望那双眼的时间里，唯川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直白、清透的眼神。唯川明白过来，牧根本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说出心里的想法而已。
　　眼前这个人其实是一个很单纯的家伙。
　　唯川在心中为牧裕介下了定义。
　　“没有人会讨厌真话吧？”唯川笑了。
　　牧看看唯川。
　　“可有些人宁愿被骗也不想听真话。”
　　“因为有些真话很伤人。”
　　牧沉默了，许久才喃喃地说：
　　“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说谎。”
　　笑意攀上唯川的嘴角。
　　“别人我没办法保证，不过你对我说真话，我不会生气。”
　　“我就知道。”
　　如同被夸奖的孩子，牧露出笑颜。
　　刚才还一脸严肃的人突然笑起来感觉很有趣。心想和才见面不超过两次的人推心置腹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唯川抑制住伸手摸摸那个脑袋的冲动。
　　“作为回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浪费大好的午休时间来这种无聊的地方。”
　　牧停顿了几秒，犹豫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
　　“因为猫。”
　　“猫？”唯川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本来是想回宿舍拿东西的，但是看到一只黑猫在附近转悠，就跟了过来，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了。”牧讪讪地说。
　　试图想象这个大个子学弟追着小小的猫咪在路上疾走的画面，唯川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真是一根筋。”
　　被笑得有些难为情，牧反过来问唯川：“学长你呢？”
　　“因为这个。”唯川从口袋里掏出暖棚的钥匙，“我是来帮工人照顾花草的。”
　　“副会长也要做这种事？”
　　“其实只是想要有个能一个人静一静的地方而已。”
　　牧的脸因为唯川不经意的坦白微微僵硬起来。
　　“我是不是……打扰到学长了？”
　　“没这种事。”唯川爽快地摇头。这是真心话。
　　“真的？”牧怀疑地看了眼唯川。
　　“你要是不介意，以后多来这里坐坐吧。我老是一个人躺在这里，也有些腻了。”见牧做出不解的表情，唯川指了指芭蕉旁的长椅。“说是来帮忙，其实都是躲在这里睡觉。”
　　“……我一直以为学长是个很认真的人。”
　　“没办法，没有人监督的话，我也会忍不住偷懒。”
　　“总感觉我好像不知不觉偷窥到了学长的秘密。”牧小声嘟嚷道。
　　“既然如此，麻烦你为我保密。”
　　牧看着唯川，郑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一本正经的人并不如想象中那么乏味。看着牧认真的表情，唯川微微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我竟然还能爬上来更新，我真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