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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至道三年,皇恩圣隆,父亲官拜太师,我也被赐爵“中州王”、太子伴读,成为宋以来最年轻的外姓王。
父亲很高兴,传我前去,教导了约半个时辰。无非就是小心谨慎,多多留心之类。
我虽无奈,却也只得耐心听下去,隐隐怀疑:父亲今日话多,又是为何?
那时春色几许,杨柳嫩芽遥展如烟。
父亲带我皇城复命,我见他与领班太监言谈快意,便乘机观赏了一番园中景致。
宫墙内外竟是不同。
不知是否上天眷顾,这里已是春色满庭,娇俏枝桠。
听见父亲一声清咳,我收回了视线。
就在这时,一顶华贵的轿子出了三重门。
我望着轿帘,纱缦摇曳,竟忘了父亲的叮咛。
轿夫停在父亲面前,轿中之人却没有下轿的意思。
我听见父亲叫他“八贤王”。
纱缦重叠,光线与暗影交错。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只见得他精致的下巴抬起,嘴角轻勾:“哟~,这不是庞太师吗?这么早就来了,也该休息休息才是。”
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看的人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但此刻却没有心意去思考,只听父亲恭敬道:“谢八贤王关怀。”
隐约地从轿中传来一声轻嗤,轿夫载他而去。
望着轿子远去的方向,我的双眼竟不能转移。
他,至始至终未看过我一眼。
父亲在那里顿了片刻,唤我跟上。
转至无人的地方,他才稍露愤怒的神情,“不过恃宠而骄,恃骄而纵!”
等被传唤上殿的时候,又过了一个时辰。
我跪在阶下,父亲简短地介绍了我的几句,皇上便让我起身。那声音听起来,与前几年大不相同,隐有颓败之式。
他感叹了一声,欣喜道:“统儿都这么大了,你这做父亲的有福啊。”
父亲也笑:“太子也不小了啊。”
只听他叹息,“还是孩子心性儿。”
“那也是您的宠爱啊。”他们笑着,继而入上书房议事。我则由太监领着去见太子。
待我到时,太子才珊珊醒来。
论理说他是我的表弟,可是我见到他,还要与他行礼。
这皇家又怎会有寻常人家的亲和呢。果然一来,他就要先立威。
我静候在厅外,一炷香后,圆拱门下珠帘声起。
我不作声,目不斜视。珠帘复归平静,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声势大作,珠帘撩起,太子终于来了。
我抬头看他,帛衣锦带,目光倨傲:“劳卿久候了。”
我连忙跪下。
他并不立即叫我起来,上下打量我一番后,斜靠在椅上。
我眼观鼻心,心无旁骛。
他笑了:“父亲让你做伴读,你觉得如何?”
我略踟躇:“庞统学识薄浅,恐太子不满……”
片刻的沉寂,只听见杯盏撇过茶末的轻碰,他似是叹息:“怎么会呢,父皇可时常夸你呢。只要你不要出什么大的茬子,大家都好说话,况且还是胜过别人的亲戚呢。”……
等从太子那里回来,已是申时,父亲还没回来。
独坐书房,我随手拿起昨晚未看完的《论心》。
不知心思飞去了哪里。
直到婢女慌忙点起烛火,才惊觉抬起头,室内早已昏暗不堪,窗外那抹明白,消失在转眼之间。
我站起身,走到桌前。
烛火晃动,光与暗,界线不清。
我缓缓铺上宣纸,提笔勾勒。
那人的身影明明就在眼前,却难以继续,几次顿笔,忍不住撕了再画。
明明就在眼前……却看不清……
如此反复,七八次有余,终于叹了口气。
看着桌上的宣纸,一幅未完成的画。下巴的形状虽然可现,却怎么能够描绘出那轻扬的嘴角?
待风干,卷好放置于柜中的角落。
——但愿不会再想起。
父亲与八贤王的恩怨过节,我怎么不知?
父亲从小的教导,庞家的命运,影影绰绰的缠绕在我身旁。
身体不禁发凉,有什么东西覆在身上。
我一下惊醒,原来是在做梦,不知什么时候已在桌前睡觉了。转过头,父亲看着我笑,“回床上睡吧,这里太冷。”
我的手触到加在身上的衣服,觉得好暖和。
父亲这样的笑已多年不见,仿佛回了孩童的时代,那时我们一家和睦,虽无富贵。
是否宫廷、皇权会害人?我时常想。
而我亦不能逃脱这样的命运。
2
和我一同被点为伴读是李将军的幼子,李吉。
李将军是开国域山公之后,驻守在宋辽边疆,把持着京师以外半数兵权,父亲尚且对他礼让三分。
可惜,太子却不懂得这个的道理。刚入职的第一天,就和李吉打了一架,险些头破血流。
李吉,将门虎子,从小被珍视敬仰,哪里受得了他的傲慢无礼?两人见了面就像水碰到了火,难以调和。
太子已经十五岁了,这个时候为他选伴读,自然不仅仅为了读书。
听说,当初父亲和八贤王分别举荐我和廉尚书之子,皇上点了我。
廉尚书颇有贤名,然而选择我却也在情理之中。
庞家是皇后的娘家人,我是太子的表兄,是一条船上共进退的人,自然会竭力全力辅佐太子的千秋大业。
自太祖皇帝陈桥兵变,“兵”就成了宋的一块心病,倡文黩武如饮鸩止渴,对于父亲掌握的京师兵权,皇上只怕是又爱又恨。
就在我入职的一个月后,皇上点了八贤王为太子太傅,虽然只是挂名,却也是恩赐了。
这便是帝王心术。
明知如此,我们还是掉了进来。
太子不爱读书,这就便宜了我们。每日悠闲。
李吉与我都是位高权重之人,太傅也无可奈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也就是了。
一日,我们作伴广怡亭小憩。
待太子坐定,我和李吉刚要入座,喧哗声自北边起。太子不时张望,不一会儿有太监一路小跑报来:“殿下,冷宫里的王妃娘娘,得了失心疯,殁了。”
太子点点头,眸子里光芒一闪而过。
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色很深,映出了我淡然的影子。
太子转过头,含笑地望向李吉:“这冷宫啊~,可是出了不少的鬼神怪谈呢。”
李吉不甘示弱:“那待怎地,无稽之谈!”
太子笑意更浓:“哦?你可敢与我同去?”
“怎么不敢?!”
李吉真是太容易上钩了。我的笑意差点喷薄而出,引得太子、李吉双双诧异,我不禁暗叫糟糕。
太子眉梢舒展,眯起眼睛:“庞卿一同去吧,也好做个见证。”
我刚舒了口气,只听李吉话音入耳铿锵:“好!”
一时大意铸此错。我暗自悔过。
等我到时,李吉已侯在那里,焦急地踱来踱去。看到我,高兴的叫出声来:“总算等到你了。”
我暗示他轻声,他点头抱怨:“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这都亥时一刻了,他还没来。”
我安抚道:“太子可能有事耽搁了,很快就来了。”
果然,我话音未落,他前脚已经迈进来了。
李吉百般不满,被我拉着一同上前行礼。
太子哼了一声,良久不语。待李吉忍无可忍时,终于点头:“平身。”
他倨傲地望了眼李吉:“走吧。”
李吉紧跟其后,我落在后面,望着太子的背影——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的无名业火是冲着我来的。
月凉如水,时不时隐入云层中。
隐蔽的小道忽明忽暗,枝杈晃动,太子面色逐渐沉凝。绕过一泊湖水,再转过几株垂柳,风摇影动,柳枝划过脸颊,如同粗糙的触手。
不多时,太子停在了静思院的门前。
他静立了一会儿,转过身,神情自若:“就是这里了。”
冷宫不知埋没了多少红颜坯骨,而静思院就是得了失心疯的王妃娘娘被赐死的地方,如今她灵柩还停放在这里。
太子推门而入,李吉位于其右,我随后。
厅内烛火早已熄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恍惚有蛛丝滑过脸颊,空气泛着陈腐霉变的味道。
我听见脚步声,于是赶紧跟上。
浮云略过,如水的月光洒落下来。
太子和李吉已经来到奠棺旁,太子左手抚上棺沿。我在他的身后,听见他急促地呼吸,衣摆的战抖隐约不明。
云彩挡过,一切又回复昏暗。
我向前附耳:“别怕。”
他的身体靠了过来,落在我的胸前。
周遭静悄悄地,听不见一点声响。
送太子回去后,我和李吉也各自打道回府。
离别时,李吉言辞闪烁:“太子其实也不是那么坏。”
我笑笑,听他接着说:“他一定是很喜欢王妃娘娘,所以才坚持见她最后一面。”
是啊。
那么一个胆小又好强的人,其实并不很坏,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小8就要出现了,表急啊。偶前面留得有伏笔的,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