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秋》莫道安

14、14.忘尘

　　寂静洞府内，沉浸在修复剑锋中的赫连微睁开眼，在他周身环绕着飞舞的南冥剑落到了手中，剑体上那一指长的缺口被填补了大约十分之二三。
　　白皙修长的手顺着剑柄划过去，在缺口处停了下，又继续轻抚到剑尖。
　　一指点出，穿过流云飞瀑而来，虚空动荡，星辰移位，那种世界破灭的威压……
　　赫连微眼眸中少见的出现不甘之色。
　　他初生就是道劫圣君，但在那个境界前徘徊了万载，依然如故。不止是他，木易生、无灾、秦九歌、明生、明灭……比他更早或晚一些，踏入道劫之后就再无寸进。
　　赫连微初以为是仙门已关，这方世界所允许的最高境界就是道劫。
　　他平心静气了万载，在这世间游离，不曾追求什么也从未遗憾过，若不是修习杀伐之道，时不时传出他的战绩，树下一众敌人。以他的冷淡性子，怕是会一直在天地边缘走下去，直至走到尽头。
　　但是连雨尘却打破了这个魔咒。
　　仙门重开，只为他而开。
　　赫连微还可忆起那时的情景，他在亭中演化剑境，连雨尘无甚形象的坐在石阶上，看地上的蚂蚁匆匆回巢。莲池中花开的很好，绿藕红荷。
　　渐渐落了雨，在池水中荡漾出涟漪。
　　那涟漪阵阵，竟缓缓显出一道门庭，仙域的气息被牢牢控制在这一方洞天里。
　　作为剑境的主人，赫连微自然感应得到。他看着那道朴实无华的门庭，万年来无数修士苦苦追寻，却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但他却明白，不是他。
　　仙门在排斥赫连微，却对连雨尘欢迎欣喜。
　　连雨尘看了看他，“赫连？”
　　几息后，赫连微才冷冷的应了声，“……何事？”
　　连雨尘随手捡了个石子，丢进莲池中，站起身向赫连微走去，“无事。”
　　随着他的远离，那仙门中隐约一声叹息，仙域门庭渐渐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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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无疑是放弃了仙路，赫连微此时再回想起来，仍会为之动容。只是后来他一指落下，便断了所有柔软，只余杀意。
　　赫连微霍然起身，南冥剑从他指尖碎裂，化作流光，尽入他体内。原本墨点星漆一般的双眸瞬间化为令人心醉的一抹冰蓝，墨发也被冰霜覆盖，从根部一点点素白到发尾。
　　这是大罗元身，每一位达到大罗境界的修士都可拥有，具体视所选元身对象的不同。
　　有人选龙凤异种，有妖选道体人族，化为元身后可得到所选种族的能力。也有修士将其用来改换身份，传言曾有仙门弟子爱上妖族，为其与师长决裂，等到他进阶大罗后才发现所爱之妖，是他一位仇敌的大罗元身。
　　一般来说，妖族的大罗尊者为了修行进度，元身都会选人族，例如木易生，他的元身是以连雨尘为参考的。
　　赫连微很少动用元身，他常常是随意幻化为人形，主要还是以剑体为主。当他化为元身的时候，就有了血肉身躯，有了人族的天灵九窍、经脉纹络，以及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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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易生嫌弃的看了自己徒弟一眼，却见慕桐理都没理自己，清洁完就凑到了太上道那个小丫头那里去了，一时气闷。
　　微雪无尘听着伊青鱼咬牙切齿的诉说那青衣少年的罪状，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慢慢冷了下来，有其师必有其徒，伊青鱼的洁癖也是跟他学的，先是被泥浆甩了一身，又被水泼，虫豸落到秀发里……只是想想就让他觉得愤怒。
　　尤其是那青衣少年闲适无惧的姿态，跟他记忆中某一人重合了起来，尽管容貌和年龄都对不上，却仍然让微雪无尘厌恶了起来。
　　“欸，您可是要对小辈出手？”
　　木易生对微雪无尘看不顺眼，见他神色不善的看向那青衣少年，立即好心情的挡了下。
　　微雪无尘冷冷道：“让开！”
　　这时明玉暖也飞了过来，向他们躬身一礼，“见过无尘圣君，青君前辈，此事是晚辈的疏漏，这位‘谢忘尘’小友所行俱在规定内，并没有触犯规矩。”
　　她身后代表着明生明灭，微雪无尘自然清楚那两兄弟肯定是看好那青衣少年，想培养起来留作手下或者盟友。
　　木易生笑眯眯的搅浑水，拖住微雪无尘。
　　伊青鱼经过梳洗后，又恢复成了淡然出尘的模样。慕桐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突然开口说：“你想要报复回来的话，不太可能成功……”
　　谁让是她的护花使者先挑的事呢？
　　伊青鱼也知道这点，轻轻的瞪了一眼慕桐，就又安静的做自己的圣女了。
　　同样被牵扯进来的海清月无辜至极，只不过看这里热闹过来看下，就莫名其妙开始了一场混战。她目光移向那蒙纱佩剑的少女身上，总觉得很熟悉，而那位青衣少年，也很熟悉……
　　曹映轻声道：“多谢，这次算我欠你，以后我会还的。”
　　旁人不知，这场大乱斗是因她而起的，自称“谢忘尘”的青衣少年不过是为她出头而已。
　　青衣少年不在意的笑了笑，“谢什么，既然是我要跟你一起走的，当然不能看你被欺负。”他自己也玩的很尽兴，等天空中那一前一后的白衣、青衣两人出现后，他就愈发觉得好玩了。
　　鲲鹏老哥说他是清都天魔的死敌，人族中被潜进了天魔的探子，他若是以原本面目出现，不出几日定然会被得到消息的天魔们联手击杀。
　　他想了许久，给自己起了个化名“谢忘尘”，又改变了下容貌，才兴致勃勃的离开北冥来到大陆，第一站，就是这被誉为九域五海第一繁华之地的皇朝都城。
　　跟着曹映，也只是她的来历奇特，让他有了些兴趣而已。
　　新人试炼就此作罢，在木易生的插手下，微雪无尘到底没有对一个小辈出手，反而是把伊青鱼领了回去闭关修炼，听说不到元纹不许出关。
　　曹映入学后忙了几日，才空下时间来，打算请连雨尘吃饭以示感谢。连雨尘诧异了下，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的习俗。
　　不过，最后两人还是进了星辰学府特意建的坊市。
　　被师尊放养的曹映不缺灵石，直接挑了最好的一家迎客居，点了十数奇珍异兽做的菜肴。
　　连雨尘正在给自己倒酒，忽然顿了下，下一息冰冷的寒气就在这包间里弥漫。白衣银发的青年看向他，他也无畏回视，这般对视了几息，连雨尘举起酒杯，向对方道：“谢忘尘。”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颔首，道：“赫连微。”

　　赫连微并没有认出这青衣少年的身份，一时莫可名状的回了真名后，不由蹙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转而向曹映道：“我将离开一段时日，期间你若有事，可去寻木易生。”
　　曹映先是被自家师尊的新造型惊艳了下，又听他之言，默默点头，恭声道：“是，师尊。”
　　赫连微一向独来独往，虽有连雨尘、谢子盛先后跟随过他，但前者完全不需要他教导，后者他也只是随手将秘技阵法之类化作玉简扔给对方，让其自己参悟。
　　也就是说，他从未真正教导过弟子。
　　玉安界最为重视师徒关系，师如父，徒如子。弑师者为修士不容，见者杀之。将收徒视为孕育道果，夺去弟子道果之人，被视为极恶。
　　而赫连微因为性格的缘故，对徒弟也显得极为冷情。先前明生问他百族战境曹映能位列第几，其实是以曹映威胁他换取星辰本源。赫连微却冷冷道，死生由她。
　　他并非不在意曹映，而是他的弟子，当有斩尽一切敌的信念，更何况曹映还是他的首徒，若不敌于对手，死了也是她自己的事。小辈间的争斗他们都不会插手，但若有人不守规矩，赫连微也不会冷眼看着曹映去死。
　　周围一时静了下来，赫连微目光移向那自称谢忘尘的青衣少年，却见他笑意盈盈，问：“赫连，不知我与你可否同行？”
　　青衣少年的气息很陌生，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位道劫圣君或大罗修士，却又让赫连微觉得有一丝熟悉。不过他见过的人多了，也许是谁的后代或传人也不一定。
　　赫连微听他亲密的称呼，不由神色一冷，如梦如幻的冰蓝眼眸仿佛流过一道光，霎时，青衣少年的过往经历如走马观花般在他眼中呈现。
　　夜月森林戏耍伊青鱼等人、明京城外与曹映相遇……山林中凭空走出，到此戛然而止。
　　青衣少年恍若不觉的对他微笑。
　　赫连微心知是外力打断了他的回溯，而眼前的谢忘尘无疑正是那股外力的主人。
　　神秘、未知、实力深不可测。
　　赫连微默认了他有资格知晓自己的真名，不过初见就如此亲密称呼，却轻佻的让他心生不悦。
　　“不可。”
　　他冷冷道，将木易生的玉符扔给曹映，白衣身影融于虚空，渐渐消失了。那青衣少年被拒绝了也不恼，对曹映眉眼弯弯的笑，“你师尊有些孩子气呢……”

　　曹映看着他说完这句话，身影同样消失不见。许久，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她白纱下的唇角微翘，是在笑，却极为苦涩。
　　寻常相逢的陌路人，都是可与她师尊并肩而立的强者。那她呢？不过只是寻常至极的平凡人而已。
　　现在想来，那日师尊说要收她为徒时，她第一个念头其实不是喜悦，而是惶恐。
　　她只是二十一世纪众多毕业等于失业的大学狗之一，过着平淡的生活，钦羡着别人的传奇，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修仙世界，却反而“叶公好龙”，表面坚毅无畏，每个夜里却在过往回忆中泪流满面。
　　但不敢想家，因为她回不去。
　　初遇到师尊时，曹映只是觉得那个人和她相似，再遇到，她才知对方何等强大。
　　那么，如果她也足够强大，是不是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可是拜师之后，对自己的不自信又让她缩进了龟壳里，她不是主角命，修仙世界里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会死亡。
　　她也不觉得自己会是天才，尤其是见到和自己年龄相仿，却一个比一个妖孽的伊青鱼等人，她对自己更是羞惭。却又被师尊严令追上那些人的脚步，曹映不愿辜负师尊，亦想要回家，却觉得距离越发远了。
　　九真、蕴灵、宝光、元纹，之上是大罗尊者。
　　而她，却在凡胎连九真境都未踏入。师尊所说的天地灵气，她根本感应不到。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难的一道关卡，仙凡之隔，天地之遥。
　　曹映深吸了口气，神情冷淡，心底的想法也逐渐归于平静。她看了眼桌上没动半分的奇珍佳肴，推门离去。几息后，一只巴掌大的金毛小猴子眨巴着眼睛，风卷残云一般的吃掉所有灵兽肉。
　　小猴子耳朵突然动了动，十分警惕的看了过去。门边，先前离去的曹映抱着胳膊冷漠的看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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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跟我到何时？”
　　某处虚空，神色冰冷的白衣银发青年忽然出现，向前方冷冷道。他所看的那处地方传出轻笑，旋即显现出一个青衣墨发的少年身影，“到你同意我跟着你的时候。”
　　这等无赖的回答，着实叫赫连微恼怒，冰寒更甚，虚空冻结。那少年连摆手道：“气大伤身，惹你生气，我这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那你还不滚。
　　赫连微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可是，你去的地方很危险，我不放心你。”轻轻的叹息声传入耳中，赫连微身影瞬间消失，出现在了另一处。原地，青衣少年不知何时到了那里。
　　赫连微依旧神色冰冷，连雨尘却从中看出了几分懊恼，怕是自己近身的缘故，让他觉得危险了。
　　真是意外的可爱呢。
　　连雨尘的眼里眉间都是笑意，他从陈寰那里得知自己曾爱过一个人，也为此离开北冥之地，来到人间，可他是不信的，不信自己会对一个人爱逾生命。
　　但是……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的话，只能是眼前这个人。
　　赫连微。
　　他只是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就雀跃得想要拥住对方，亲吻他，不过那会吓到赫连的，也只好暂且按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