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春秋》莫道安

15、15.葬仙

　　“你如何得知我要去往何处？”赫连微蹙眉，看向青衣少年的目光不由带了几分冷凝。
　　“葬仙之地，谁人不晓。”连雨尘轻语。他虽苏醒不久，又失却过往记忆，但对世情却十分明了。一场死劫，反而让他与天地更为契合，万物规则尽皆为己身所掌，除被遮掩的天机之外，一念即知万事。
　　他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看着赫连微的目光专注认真，“你伤势未愈，如今实力不过相当于初入道劫，若是被卷入葬仙刀下，再受伤就不好了。”
　　赫连微眸中戾色一闪而过，铮铮剑鸣，毫无预兆的突然向连雨尘出手。
　　一抹令人惊艳的凛冽剑光。
　　这一剑携裹着森然杀意，白骨山、无边血海在剑势中显化出来，寻常人见者胆寒。
　　连雨尘自然并非寻常人。但他却也不解赫连微怎会突然心生杀意，分明方才被他纠缠时这人也只是冷言冷语，并未动杀念。他将自己言行又想了一遍，忽然恍然。
　　而剑光已至。
　　连雨尘郑重神色，山河草木在周身显化，护住他身躯一寸，剑光至这一寸范围，就仿佛被禁锢了一样，却又缓慢向前。
　　赫连微神色冷凝，缓缓道：“空间之道。”
　　那看似一寸山河，实则是山河千万里。非是他的剑光速度慢了，而是对方将距离拉的太远。
　　“不要误会，我对你并无恶意。”连雨尘诚恳地道，他一口道破赫连微有伤在身，却忘了对方是否愿意让人得知此事。
　　赫连微神色冰冷，不因连雨尘的话语就此收手，反而向前一步，凶威血势更盛。银发蓝眸，若神仙中人，一身杀机却犹如魔神临世。
　　大罗元身带来的可不止是外貌的改变，他同时获得了那人的时空本源，可暂时执掌时空之道。
　　赫连微心念一动，原本被凝滞的剑光一瞬间破开千万里，斩向那青衣少年眉心紫府。
　　连雨尘刚要避开，却又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下，眸光澄澈的看向赫连微，无畏无惧，任那剑光破入紫府识海。识海内，一尊看不清容貌的神祇挥了挥手，将剑光湮灭。
　　他也算挨了那一剑，唇边溢血，却微微笑道：“得你一剑，算我抵过如何？”
　　赫连微一怔，随即又恢复冰冷神态，但连雨尘一直注视着他，怎会错过这一点，不由诧异。
　　赫连微没让他想太多，冷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连雨尘对他一见倾心，也不愿以另一面目示他，轻轻一笑，正要恢复自己本来面目与气息，就听赫连微又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谁，和连雨尘又是什么关系！他既已死，昔年恩怨就此作罢，紫宵诸人，我不会再理。但你若想为他报仇，就光明正大而来，休要做此鬼祟之事！”
　　连雨尘哑然，但看着赫连微冰冷神情，却再说不出本想说的话来，隐隐生出一种畏惧感，暗道自己失忆前莫非与赫连微有了仇怨，他此时若说出身份，难保暂时收手的赫连微再次出剑。
　　正此时，虚空之上的紫微星光芒如星雨，纷纷落在赫连微周围。见此，赫连微眼中冰冷更甚。
　　连雨尘……
　　这诸天星主他不想做，谁也别想逼他！
　　只是牵引之力太过烦人，不为星主，便要永世囚在紫微星上，成为星奴。
　　赫连微先前数次出手，对手最高也不过大罗境界，他还能斩去牵引，这次的对手却让他看不透修为，是以出力时并未保留，那牵引之力也随之更强。
　　连雨尘眼眸微动，看出赫连微此时境地，心道恰好。
　　恰好给他找了个向赫连微示好的机会。他一步踏出，步入星雨之间，朝赫连微轻笑，“为证我非连雨尘亲友，这且让我来解决吧。”
　　他识海中那尊神灵无悲无喜，面容与他一般无二，遥望紫微星辰，下一瞬，漫天星雨坠落，远离了他二人。
　　赫连微神色微松，看了他一眼，虽然依旧无甚感情，却没有了那份杀意。随后，转身向葬仙之地而去。连雨尘俊秀脸上一抹柔和笑意，跟了上去。
　　……
　　山中，一少年猎户在山林中快速奔跑，取下背上弓箭，神色认真，对那只白鹿紧追不舍。
　　就在临近之时，他忽然抬头看向天空，眼眸中现惊疑之色，喃语道：“白日星辰，我难道是在梦中么？……不，是真的！”他话音落下，那纷繁星雨已尽数落进了山林中，恰巧有些落在他眉宇间。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
　　数日后，一行身着紫袍白带的少年男女来到这无名山中，随行的学府护道者在山前停住脚步，“行路难，多歧路，仙途并非一帆风顺，其中艰难险阻吾等不可能为你们一一化解。”
　　气质温文尔雅，眼眸中却不时闪过精明之色的慕桐点头，众人拜别护道者。
　　曹映赫然在其中，确切来说，星辰学府第一届的学生中，来了近三分之一，一二十人。
　　自七日前星雨坠落，将这处山脉转化为星域，诞生无数悟道灵物，此地就成了各大势力眼中的宝地福地，仙神妖魔各有人来，他们这一行，还算是晚到的。
　　护道者遥望他们背影，低语道：“愿来复归。”

　　葬仙之地。
　　虚空乱流肆虐，时有玄雷紫电生化异象，龙凤白虎，麒麟鲲鹏等上古异种在这里演化。
　　忽然，从虚空中走出一个白衣青年，素白长发，眼眸如一泓冰蓝海水。他一出现，四周便寂静下来。原本喧嚷的雷声兽吼，隐匿在虚空乱流中去了。
　　赫连微也不在意，那双眼眸遥望向血色最深之处，淡淡的冰蓝光芒一闪而过。
　　时空回溯，日月倒转。
　　眼前的葬仙之地似乎变得虚幻起来，隐隐约约有黑色的烟雾弥漫。
　　随后跟来的青衣少年神色一凝，静静守护在赫连微身旁，时刻注意着时间逆流所带来的禁忌与不祥。
　　时间，本就是这世间最不可捉摸之物。古往今来，玉安三千大罗修士不敢触及这一本源，唯恐带来灾祸。即便天资绝世如连雨尘，也只不过是在空间之道上有些涉猎，对时间之道仅限于典籍记载。
　　记载中，试图修行时间之道的修士，尽皆陨落，其中甚至还有一位道劫圣君。
　　曾有人借用灵宝试图逆流时间，却感到了不祥，被从时空彼岸而来的禁忌斩杀。
　　时间之道，不是人族所能触及的。
　　连雨尘安静的守着赫连微，一双眼眸看着那些泛着不祥气息的黑雾，又嘴角噙笑，温柔的看向心无杂念的赫连微。
　　赫连微的眉眼美则美矣，那股冰冷之意却让人不敢直视，如他现在这般神色认真，反而柔和了眉眼，在连雨尘眼中，身姿修长，气质高贵，一人占尽日月光辉。
　　也不知赫连的元身是以谁为胎，竟以人身掌握仙才敢涉及的时空之道。
　　连雨尘暗想，他一念即动，却恍然发现自己并未凝练大罗元身。不知道是失忆前的自己眼界太高，唯我独尊，不屑于用他人术法，还是……
　　连雨尘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赫连微身上。
　　还是他想作为元身胎种的正是眼前这位，却被赫连微冷冷拒绝了。

　　一年、十年、百年……
　　随着逆流回溯的时长，黑雾也渐渐到了近前，一种莫名的危险感压的人无法呼吸。
　　赫连微看了眼连雨尘，“你若怕了，就尽快离开。”
　　他语气淡淡，既没有轻蔑也没有担忧，似只是提醒。连雨尘却更前一步，挡在他身前，独对不祥禁忌，“怕？我只怕你受伤，我可是会心疼的。”
　　赫连微语气冷了几分，“既然不走，就不要挡路！”他挥袖一震，连雨尘就感到一道力从背后过来，要将他推开。
　　连雨尘眉眼含笑，借力转身，轻柔道：“你在担心我……”
　　赫连微不明白自己的话是怎样被对方解读的，意思南辕北辙，分明是觉得连雨尘护住他的行为让他不悦，不愿被看作弱者，对方却曲解为担心他。
　　担心？
　　这种无用的情感他从未有过。
　　眼前的景象虚虚实实，不时有千年来陨落在这里的天骄现身，重现当年故景。
　　四百、五百、六百年前……
　　忽然，赫连微眼眸一定，目光落在一金衣青年身上，心中划过一个名字，莫煌。
　　连雨尘注意到他的异动，同样注视着金衣青年，口中问道：“他是赫连的故人？”
　　赫连微看着一身金衣，如耀日般让人移不开眼的俊美青年，化作本体三足金乌，毫无畏惧的冲向葬仙刀。一刀落，金乌血染长空。
　　“妖族三太子，望月妖庭的第二任妖庭之主。”赫连微神色依旧，不因莫煌之“死”动容。
　　而随后，一声长鸣，本被斩于葬仙刀下的三足金乌御火行空，再度复生。金乌化为金衣青年，远离葬仙之地，但最后却又回头看了一眼，似是察觉到有人窥探。
　　时光变幻，逆流回溯到了千年前，仿佛遇到了瓶颈一样，再难前进半分。
　　赫连微脸色有些苍白，神色冰冷，蓝眸流光飞舞，要强行回溯过往。连雨尘本来含笑的神情不知何时平淡了下来，无畏的同已来到近前的不祥禁忌对视。
　　不祥禁忌，时间长河中的怪物，哪怕是只有一指的距离，也看不清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
　　“赫连，你究竟想要看到什么呢，竟引出了这些东西……”连雨尘心中默念，却又仿佛知道答案。
　　千年前，葬仙之地，东御星君同清都魔主进行最后一战，鲲鹏、木易生等人被阻拦在星空古路，等他们赶来之时，天降血雨，星辰黯淡，昭示星君的陨落。
　　赫连微宁愿受伤也要逆流回溯千年前的那一战，究竟是为了什么……
　　连雨尘收敛心神，专心应付眼前的不祥，不允许它们打扰到赫连微，更不允许它们伤到赫连微一分一毫！
　　赫连微衣袍随风而动，长发飞舞，眼眸处传来一阵阵的疼痛，但他仍未闭眼。
　　终于，看到千年前的连雨尘来到葬仙之地，一身青衣，冷漠肃然，仍是他记忆中俊秀的面容，却没有了在他面前的温柔笑意。
　　连雨尘自从遇见他，就再未用过剑器。
　　赫连微心中想到这一点，随即就看到无尽冰河冻结虚空，层层包围了连雨尘。那冰冷寒气隔着千年时光，竟还锋利逼人，让他肌肤感觉到凉意。
　　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站在葬仙刀上，面对着连雨尘，那就是清都魔主？
　　此时，千年前的连雨尘似有所觉，隔着时光看向赫连微，冷漠眼眸中惊诧过后只余柔和，嘴唇开合，听不到声音，却能看出他说的是——相信我。
　　相信什么？
　　当年赫连微无故被他一指损去剑锋，愤怒之下连给了他四十九剑，连雨尘却一语不发躲入虚空乱流之中。
　　之后赫连微修为大跌，以皇朝客卿的身份收集五行奇物修复剑锋，无灾那一斤先天庚金换他教导徒弟之事也是那个时候约定下的。
　　十年安宁岁月后，又迎来百族之战，他无心插手，远赴天地边缘，却还是被卷入进去。
　　直到连雨尘从虚空归来，一人镇压九域五海，百族之战才得以停止。
　　他被誉为最近仙的人。
　　赫连微心有郁火，险些不顾修为差距直接打上门去，被无灾、木易生拦住。
　　之后清都天魔出现，同玉安界修士展开一场残酷的交锋。连雨尘来寻他，让他不要去，本来就心生杀意的赫连微直接就出剑了，无心听他废话。
　　却反而因此被连雨尘算计，囚在剑阁千年。
　　相信……
　　相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