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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丞相大人千千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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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大人千千岁
文/九锡少女
(一)丞相
冬雪消融,春花初绽,南楚迎来了新朝建立后的第一春,在这万民同乐之时,刚登上帝位的年轻皇帝却遇上了麻烦。
都城宁南,行宫,隆元殿。
宁南王李照站在殿中,口沫横飞:“启禀皇上,我南楚立朝一月,至今仍无丞相,长此以往,恐累及皇上威名,贻误我朝霸业!”
眉如墨画,唇红齿白。李祚穿着并不合身的龙袍,坐在涂黄漆的精简龙椅上,笑得一团和气:“爱卿所言极是。”眼珠一转,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朗,“只是,丞相之职命已许你代理,爱卿今日再言立相,难道是在向朕请辞?”十天来,李照每日都要重复以上内容,他次次借口推托,昨日实在不厌其烦,便命李照代理丞相之职,原以为他会消停两日,结果……
李照低头作擦泪状,痛心疾首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皇上命臣代理,但臣始终不是丞相,实在无法为皇上分忧,还请皇上为臣正名,早立丞相!”
老滑头!李祚在心里低骂一句,挑了下眉,摸着下巴,开始拖延,“这个……”
李照是何等人精,当即往前一扑,以头抢地,“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朝政不可一日无相,还请皇上早立丞相!”
话音一落,大臣纷纷拜倒附和:“请皇上早立丞相!”
动作一致、异口同声,三十来个臣子愣是一个错的都没有。声音更是洪亮地震得他这刚修葺过的隆元殿抖了三抖。
这哪里是请立丞相?分明是逼他立相!“你们!”李祚刷地气血上涌,但忍住了。面前的桌子是新买的,他决定放弃拍案而起,改为蓦然站起甩两下袖子,突出他的愤怒。
李祚抠门计较,有人却不客气。隆元殿刚粉刷过的门被“啪”一声踢开,踢得李祚心惊肉跳,差点跳起来对踢门而入的人大喝一声,赔朕的门!他忍啊忍,又忍住了,而来人已经步入。
白衣如雪,随风而荡。她月眉凤眼,昂首行来,仿佛世间万物都不配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面对如此气场,李祚只想羞死一万次。
大臣们窃窃私语。李照目光闪过阴霾,拱了拱手,声如洪钟:“杨小姐,我等念你是未来皇后,平日再三敬你,但今日你胆敢擅闯朝政重地,是否也太目中无人了?!”
杨娡瞥他一眼。
李照强忍怒火,颊边肌肉止不住地跳动,“请杨小姐给我等一个解释,今日擅闯隆元殿到底意欲何为!”
杨娡面无表情,目光冷如寒霜,轻轻一扫,满室寂静。
她风轻云淡,却掷地有声——“意在丞相。”
总共说了四个字,解释得……太清楚了!
(二)婚约
提起杨娡,那绝对是李祚生命中的噩梦。
楚国还在的时,李祚是太子,他有一个被历朝历代奉为太子良配的未婚妻——丞相之女。很不幸,杨娡就是那个丞相之女。
杨家三代丞相,个个文武双全,杨娡她爹更是从小就顶了神童名号。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李祚不清楚他老爹小时候是不是智商捉急,但可以肯定的是杨娡遗传了他爹的逆天智商,是一个分分钟碾压他的存在:
五岁的李祚会背三字经,他爹高兴地在中秋宴会上炫耀,他当众背诵却忽然忘了后几句,小他一岁的杨娡帮他背完。末了,他爹为了缓解尴尬,便道,不愧是丞相之女,小小年纪背得比太子还熟练。杨娡漠然,那是臣女两岁的读物,如今已读《左传》。
李祚泪奔。
十岁的李祚骑射颇精,他爹高兴地在校场炫耀,于是他骑上马匹轮射一圈,九箭中的,全场喝彩。他爹盯着杨娡面无表情的脸,觉得是时候把面子找回来了,于是杨娡骑马轮射一圈,七箭已过,最后三箭,她分别掷出三枚铜钱,串起铜钱之时三箭全中。全场寂灭。
李祚哭了。
到了李祚十二岁的时候,琢磨半月写了篇《论奢能败国的必然性》,他爹看杨娡风寒缺席,高兴地在上元宴会上炫耀,杨娡的哥哥杨振拿出一卷杨娡在病中写的《治国策》,看得他爹喟叹不已,召来李祚密谈,第二天颁旨,立杨娡为太子妃,及笄之日行册封大礼。
李祚这辈子践踏杨娡无望,但没想到他不仅娶不到她,还要丧父又失业——杨娡及笄这年,楚国被卫国灭了。
“皇上,杨小姐来了!”心腹太监徐尹匆匆跑进来。
李祚甩甩头把回忆从脑中赶走,杨娡走到桌前,放下一张纸笺,盖住他面前的奏折。
“杨娡免俸为相三年,此后与李祚解除婚约,各不相干……”李祚念出上面的字,指着右下角“立据人”后空出的位置,皱起眉,“什么意思?”
杨娡睨他一眼。
李祚绷着脸,看向徐尹。徐尹硬着头皮圆场:“好像是信不过皇上,要立据为证……”
李祚抓着字据刷地站起来,“在你眼里朕就这么不守信?”
“我只信自己。”
李祚盯了她半晌,终是气馁。从小到大,他从没赢过她一次,这次也一样。
楚国国破,他领着数百贵族贸然来到宁南,建立南楚。宁南王李照一下从封地最大落为第二,他一心想当上丞相稳固自己的地位,但李祚怎能给他这个成为自己心腹大患的机会?楚国历代丞相皆为名仕,俸禄奇高。他迟迟不立丞相,一是没有合适人选,二是……没钱。思前想后,李祚还是硬着头皮找上杨娡——杨娡乃名仕之后,且才情高绝乃是举国公认。
杨娡答应助他,却要求三年之后解除婚约。
李祚觉得又被羞辱了,但是他忍!他咬着牙提出,悔婚可以,三年不准拿俸禄!
原来他的婚姻只值三年俸禄。
可是没办法,谁叫他已经不是土豪了?穷得连龙袍都是他爹剩下的,住的寝宫漏水到现在还没修,好歹……省下一笔。
看在钱的份上,李祚忍辱负重签名盖印。杨娡拿了字据转身就走,这么多年来,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规矩,早已成了习惯。
初春的阳光从窗缝里悄悄钻进来,她背影清丽绝尘,一身白衣欺霜赛雪。“喂!”李祚忽然站起来。
杨娡略略回首,“有事?”
李祚有些踌躇,把视线转至一旁,似乎被她的白衣刺痛。“那个……丧期早就过了,你不用再穿丧服。”
杨娡身形一顿,没有回答,片刻后抬步离去。
自从那件事后,她越来越冷漠了。李祚苦涩一笑。
(三)治国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逢危难,黔首有责。前朝丞相之女杨娡,有惊世之才,治国之能,即日召为丞相,以辅佐天子、领率百官。
立相之事本就是与杨娡合谋,所以李祚自然不会拆自己的台,当天下午就宣旨命杨娡为相,于是举国沸腾,由李照带头的臣子们更是反应激烈。幸好,李祚对这样的时局早有预料,所以第二天上朝前他做足了准备,但是……
隆元殿的门被徐尹推开,李祚一脚踏入,又瞬间退了回来,并“啪”地一声关上门。
“徐尹,你看见了什么?”李祚神魂未定,与他的心腹窃窃私语。
徐尹瞥红了脸,神情古怪,“奴才好像……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李祚靠着门抚着胸口喘气,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他差点摔进去。白衣清冷,杨娡站在门口,“进来,上朝。”
李祚稳住重心刷地一下站得笔直,目光一抬,瞧见她身后那个替她端茶的中年男人,呆了。如果他没记错,那似乎是户部尚书?这时,李照端着一盘芙蓉酥地凑过来,笑得殷勤:“皇上用早膳了吗?不如来一块?”
这……到底怎么回事!一夕之间,不仅隆元殿成了用早膳的地方,而且那些反对杨娡做丞相的人,居然开始和谐美满一家亲?端茶送水还奉点心?是他眼花?还是杨娡太霸气威武?李祚疑惑地看向杨娡,却见她淡淡瞥了一眼盘子里的芙蓉酥,略有嫌弃。
李照一脸褶子笑得像朵菊花,“‘醉仙楼’的手艺真是越来越不行了。”他点头哈腰,“丞相明天想吃什么?”
诡异,太诡异了!李祚瞪向徐尹一眼,咳了一声。徐尹连忙扯嗓子唱道:“上朝——”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找杨娡来做丞相是在找虐,但他幸好还有可以安慰自己的优势,就像现在……他能坐着,而她必须得站着!
李祚清了下嗓子,高冷地扬起下巴,“今日早朝的议政内容是,如何快速地充盈国库。”眉目带笑他看向杨娡,“不知丞相可有良策?”
杨娡站在离他最近的左上首处,白衣在穿着官服的众臣中傲然独立。她睨他一眼,轻轻吐出一个震惊全场回答——“打贪官,分家产。”
她说得淡然,臣子们却纷纷屏息,紧张到冷颤,生怕下一秒就被新上任的杨丞相扭出来,被逼缴出家产。
李祚有点挂不住面儿。杨娡应该知道南楚根基尚浅,这个时候清理贪官,只会弄得人心惶惶,她怎么会这样回答?假咳一声,他警示地瞪了杨娡一眼,开始转移话题救场,“朕以为充盈国库,当以增加土地以及提高粮食产量为主政策。现在朕就问问丞相,如何快速地增加土地?”
这回,众人的视线全都凝聚在杨娡身上,李祚只盼望她能争口气,不会再有什么出人意表的回答。
只见杨娡风轻云淡,掷地有声:“打皇帝,分田地。”
李祚一脚踩滑……
杨娡,你真的真的是来帮忙的么?
(四)阻碍
行宫,漏水的皇帝寝宫。
徐尹举着一副军事地图,杨娡站在旁边,李祚抱手坐在椅子上,原本阴沉的脸色略有缓和。“这么说你不是在针对朕?‘打皇帝’是说要打卫国的皇帝?”
杨娡回身在地图上勾出南楚狭小范围,干脆道:“值得打?”
楚国被灭之后,他们几乎失去了一半国土,如今的南楚对于卫国来说确实是个小国。要发展生产,南楚必须要更多的地来种植更多的粮食,这样一来,他们迟早要再次与卫国开战,到时候不是他的土地被占领,就是卫国被他瓜分田地。李祚虽然早就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但他还是觉得不爽——为什么这个女人这么喜欢羞辱他?她一定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李祚咬牙切齿:“好,就算你说得对。但我们的国力根本不够与卫国相敌,如何打他们的皇帝,分他们的田地?”
杨娡把笔放回书桌,淡然道:“充盈国库,积蓄待发。”
说回充盈国库这个问题,李祚又是一肚子火。杨娡一记扫视过来,他忍下了,语气温和了点:“你在朝堂上说那句‘打贪官,分财产。’到底什么意思?”
杨娡顺手端了书桌上两杯茶中的一杯,眼底华光一闪即逝,只缓缓吐出一个:“等。”
“等?”李祚皱了眉,豁然发现杨娡端起的是他的茶杯,连忙出声道:“喂,等,等等等……”可惜为时已晚,杨娡已经啜了一口,然后扭头疑惑地看他。
李祚嘴角一抽,纠结再三,决定不告诉她。“已经没事了。”
杨娡蹙了下眉,睃视他片刻,没发现异常,于是点了下头,“走了。”
在书桌上铺平地图,李祚开始苦苦思索。她到底什么意思?究竟要等什么?他想得出神,模糊得觉得口渴,便顺手捞过最近茶杯。清冽的茶水味道充斥到他的嘴里,他回神,一看手里正拿着自己的茶杯。脑中蓦然记起杨娡用过这个杯子,他心中一悸,总觉得嘴唇有些异样,连忙做贼心虚地把杯子放去了角落。
等。
李祚并没有等太久。就在他已经完全适应臣子们对杨娡各种献殷勤,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好领导南楚已经步入和谐美满新社会的时候,以李照为首的臣子们给了他当头一棒——在一个本该上朝的早晨,隆元殿站着的却只有杨娡一人。
“宁南王李照旧疾重犯,户部尚书罗立风寒,礼部尚书风寒……”徐尹一一念着刚从宫外递进来的折子,每念一份,李祚的脸就更黑一分。徐尹捧着折子快哭了,“皇上,所有大臣都告了病假,还说……”他偷瞄杨娡一眼,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还说他们生病都是因为丞相吩咐的事务太过繁重。如果皇上愿意废黜丞相,他们马上就回朝理事……”
威胁!这是赤果果的威胁!李祚气得额上青筋凸显,李照他们这次玩了个漂亮地反击!先是故意表现得对杨娡百般讨好,让他放松心态,也借此摸清杨娡到底有多少能耐,然后再出其不意全体告病,企图让他手忙脚乱,被逼服从。
这真是要反了,皇帝当到这份儿上……他李祚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等等,等?李祚忽然眼前一亮,刷地望向一直没开口的杨娡,那灼热的眼神透露出无限翼望,就跟看见骨头的那什么似的。“杨娡,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杨娡淡淡睨他一眼,“有。”
李祚忍住冲想抱上去亲她一口的冲动。虽然被折磨这么多年,但他还是必须承认,杨娡是个天才!“丞相大人,快说出你的办法吧!”
杨娡嘴角微扬,笑容极浅一现即逝,她缓缓吐出四个字——“顺其自然。”
李祚碎了……
(五)大业
杨娡是个强人。
这一点李祚早就深有感触,只是这次的事情之后,李祚才彻底意识到,杨娡她不仅仅是强人这么简单。她应该是,铁血女汉子!
三十来个主要朝政官员纷纷告病,杨娡眼睛都不眨一下全部批准告假,然后请李祚出面安抚他们,于是李祚一边咬牙一边派人去温馨嘱咐——有病?那要多休息呀!休息一个月好不好?朝廷的事就别担心了,呐,做人呐,最要紧就是身体健康了,等痊愈了再来上朝啊。
快速解决所有的主政官员。李祚苦恼地撑着头,看着未经筛选一堆小山似的奏折,表情扭曲,“丞相啊,大臣们都休假了,吏刑户礼工还有其他部门,究竟谁来做事?”
杨娡一脸高深莫测,答非所问:“想充盈国库吗?”
一听到钱李祚立刻精神振奋,“丞相有良策?!”
杨娡瞥他一眼,顺手拿过一叠奏折,一边翻一边漫不经心道:“强军来袭,当以静制动。”
也许是从小被杨娡践踏习惯了,所以她要做的事,就算李祚不懂也不会反对,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总会无条件支持。
好像……相信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国事不可延误,于是杨娡一人担起三十多人的事务,甚至干脆在处理政务的阅政殿住下。李祚非常过意不去,反正他也不用上早朝了,就和杨娡平分了手里的事务,两人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
人累了,就要出事。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几天,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殿外的雨声淅沥,滴答滴答,像在催眠。李祚实在扛不住了,茶都喝白了,还困得跟条狗似的,写啊写,他终于忍不住伏案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还是黑的。烛影如豆,殿内很安静,徐尹靠在墙上打瞌睡,侧脸一看,杨娡撑头执笔,居然还在工作。李祚心里不是滋味,轻声道:“杨娡,你也休息一下吧?”
杨娡没反应。
李祚站起来走到她旁边。嗯?杨娡原来闭着眼。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连笔都没机会放下。为了不被李照胁迫,他们都太累了。
小心翼翼抽走她手里的毛笔,李祚拿过大氅为她披上。眼前小憩的杨娡,没了冷漠,莹白的皮肤在烛光下散发出温婉柔和,长长的睫毛微有颤动,在眼下投出阴影,宛如停驻的蝴蝶,静谧柔美。
他怔怔地看着杨娡,不觉俯身凑近她的脸颊,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清晰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兔子胡乱蹦哒,却怎么也逃不出。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杨娡蓦然睁眼。
四目相对,画面定格。
李祚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个……你看,有只蚊子!啊啊啊!”
一阵惨烈的嚎声将徐尹吵醒,他睁眼就看见杨丞相揪着皇上的耳朵,一脸杀气。这……这是怎么了?瞌睡被瞬间惊醒,接着他就听见冷漠的杨丞相说出她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李祚,我如此迫切地想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个死字。”
不止是徐尹震惊了,李祚也当机了——“什,什么意思?”
杨娡不打算说第二遍,冷冷瞟了徐尹一眼,徐尹忐忑万分,瞥红了脸,嗫嚅道:“皇,皇上,丞相是说……你作死。”
“……”好嘛,他的名字居然是这么用的!
(六)收入
一连过了数日,李祚和杨娡硬是撑了过来,一点没要废相的打算。俗话说得好,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逆袭反压。李照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长期休假也不是个事,户部尚书罗立最先撑不住,跑去上朝,结果被好言劝退——尚书一把年纪了,风寒好得哪有那么快?多休息几天,不要着急嘛!
于是大臣们有点慌了,纷纷揣测皇帝是个什么意思。
这时,宫里面透出个小道消息——皇帝打算把告假的官员全部辞退,选一批新人上任。
大臣们彻底慌了,由李照带头,跑去宫里围堵李祚,请求上朝。李祚笑得一团和气,依然好言劝退,末了他仰头不经意地感叹:“这阵子熬夜太多,御医院的人参都吃光了。”
大臣们蜂拥而退。第二天,御医院提点喘着气跑来,“皇上,药房都被人参堆得爆仓了!”
李祚笑得神清气爽,转头看见杨娡在估算各职位价值银两,做最后一击——她要这些告病的官员乖乖交钱,把官位赎回去!
见过官员收贿赂吧?知不知道,皇帝也要贿赂的?!
眼看杨娡在宁南王的后面写上三十万两,李祚拿笔添了两笔,把三变成五,笑得灿烂:“他带的头,就让他先当冤大头好了。”反正大家这么有钱,人参都可以送到爆仓。
轰轰烈烈的罢政事件,就此奠定结局,国库短短半月竟然收入了五百多万两,而且以后又可以回到以前轻松的日子。李祚很满意。
许是疲劳过度,李祚这晚睡觉的时候,居然梦见了最不愿记起的事:
城破的那一天,是在深冬。
卫国的大军踏破楚国城门,在都城里疯狂杀戮,漫天风雪肆虐不歇,淹没楚国百姓的哀嚎痛哭,冒着热气的鲜血在及膝的厚雪上四处蜿蜒,慢慢渗透,直渗入雪下的土地。
昔日恢宏的楚宫火光冲天,熊熊烧过了半壁阴云。他听见熟悉的声音嘶吼,他仿佛看见那个人血肉模糊,却还在没命一样厮杀。
走!带杨娡走!最后奋力的吼声,和这凛冽的风雪一样冷,冷得李祚全身颤栗。
“杨振!”李祚猛然从床上坐起,额上汗水沿着脸廓流了下来。
楚宫被攻破,父皇和杨丞相还有一众武官坐镇宫中拖延时间,而他带贵族们往东宫密道逃窜,途中却被小队卫军截获。杨振为了保住他,带着他们身边最后的护卫和敌军厮杀,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那一役,杨娡和他一样,再没了亲人,杨娡更是将她哥哥的死怪在他的头上,所以越来越冷漠。
李祚撑着额头沉重地呼出一口气,这时殿外忽然一阵骚乱,紧接着徐尹惊慌失措跑进来,脚一软跪在他床前,颤抖地举起一份奏折——“皇,皇上,卫军突袭过江,长平失守!”
轰!夏日的惊雷蓦然划破天际。奏折“啪”一声跌落在地。
(七)战争
宁南前方只有长平是军事重镇。南楚与卫军隔江而望,占据天险,李祚刚建朝不久,根本来不及修建更多的军事防御。谁也没想到,卫国野心这样大,完全不给他们活路。
紧急召开廷议,主政官员慌忙到场,杨娡却迟迟没来。李祚管不了那么多了,“相信诸位已经知道卫军突袭的事了。朕闲话少说,诸卿可有良策?”
李照率先请柬:“卫军来势凶猛,臣以为当立即迁都南下,养精蓄锐来日再战!”
户部尚书跪下,“臣附议!”
所有臣子全部附议。李祚气恼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如果再迁都南下,那他的国土就会更少,就算以后想伺机再战也极其困难,基本是等于自绝生路。可如果不迁都,那么也许现在就会死在这里。就像之前的楚国,力主一战,然后落到如今田地。
就在他犹豫不定之际,隆元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力道之大,直接将门踢破了。狂风肆意,白衣在夜色里凄迷,慑人心魄。杨娡拖着一把寒光犀利的剑一路进来,神情决绝。
她走到殿中,举起剑,目光比剑光更寒冽几分,一一扫过所有臣子,逼得所有人畏缩后退。她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力主迁都者,该死!”
国逢危难,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者,是谓良臣!
李祚没有逃,所有官员也不能逃。卫军来犯之际,所有人拼死一战!就算亡国也要亡得有气节!
南楚国土虽少,但一应官员还是俱全的。杨娡花了一上午看了所有武将的资料,开始部署。
“兵部侍郎左勤,领兵一万,祥瑞门。”
“五成兵马指挥司王仲,领兵一万,鸿旭门。”
“都督同知陆骁,领兵两万,怡安门。”
“交泰门……”杨娡顿了一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望向她。交泰门的将领,会是谁?那是从长平到宁南方向的城门,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最可能遭受攻击的地方。
冷淡的声音未有一丝波动,如同往常一样云淡风轻,“交泰门,领兵两万,丞相杨娡。”
“所有士兵将领死守城门,退者,斩!”
全场哗然。她竟是要以命相搏,死守城门!
手指点点攥紧,李祚望向杨娡坚定的侧脸,目光复杂。杨娡,生死我都会陪你。他在心中对自己道。
大军到来的那一天,李祚不顾众人反对,乔装上阵,与杨娡一起死守交泰门。杨娡看着他,冷漠的脸难得露出一丝赞赏的笑意。
黑云压城城欲催,甲光向日金鳞开。卫国大军真的出现在交泰门,十万军队将交泰门围得水泄不通,一卷紫旗在风中猎猎。
两军对持,卫军却突然停下进攻。片刻后,推出一辆战车,上面有一根柱子,柱子上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卫军大将出列,向杨娡朗声道:“本将听闻南楚丞相是楚国丞相之女。楚国国破之际,本将正好俘虏了丞相之子,如今还请女相帮本将辨认一番,此人身份是否属实?”
丞相之子?杨振!李祚愕然万分,那被推到阵营之前的人恰好仰起头,面无血色,眼眶脸颊因为消瘦而狠狠窝陷,唯有那双眼,那不屈的眼神,像是光芒挥散所有阴霾。
杨振没有死,却成了卫军要挟的筹码,怪不得卫军会选择这个时候来犯,他们想让南楚不战而败!他们赌,杨娡会服软,然后军心涣散,南楚不堪一击!
李祚情绪复杂,他望向杨娡,这一切已经将她推到风口浪尖。杨娡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在极力忍耐,李祚甚至在看见她嘴唇颤动,眼中晶莹。
“杨娡。”他唤了一声。杨娡缓缓回头看他一眼,眼睛发红,目光决绝而坚定。李祚心中一惊,只见她毅然拿过弓箭。白衣如雪,狂烈翻飞,弓弦的声音在李祚耳畔嗡嗡作响,这一箭,透胸而入。
全军寂灭。
——“乱我军心者,死!”
唯有杨娡的声音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响彻人心。
很久很久,大家才从震撼中清醒,跟随李祚一起过来的宁南王李照举起手中兵刃,爆发出一个字——“杀!”
声音振奋,全军发动!
(八)感情
卫军号称领兵十万,原来只有八万。而杨娡在交泰门那一举,鼓舞了全军士气,杀得疲惫行军的卫军叫苦连天。
这场战役的胜者,已经毫无疑问。举国欢庆,可李祚却高兴不起来,他很清楚杨娡在全军面前大义灭亲需要多大勇气,况且杨娡兄妹从小感情极好,杨娡的骑射就是跟杨振学的,如今她却用哥哥教会她的东西,杀了自己的哥哥。
李祚知道,杨娡会有心结,他不要她难受。幸好,这次战役,他们俘虏了那个卫军大将,霍韧。
牢房。烛光明灭。
杨娡亲自提审霍韧,然而还没待她开口,形容狼狈的霍韧已经痛哭流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杨丞相,你在战场上杀死的那个人他不是你哥哥,你哥哥早死了。那是我们卫国找来迷惑你的,那个人只是像你哥哥。”
杨娡淡淡瞥他一眼,“李祚找过你?”
“啊?”霍韧一呆,连忙道:“不是,丞相,你要相信我嘛。这个事情是我一手……唔,丞相,有话好好说……”一柄寒光直指喉咙,霍韧笑得一脸无辜。
“我只听实话。”杨娡面无表情。
实话。实话就是,为了让杨娡好受,李祚说了假话。
毕竟是从小的青梅竹马,深谙杨娡性格的他,趁着杨娡处理军务,先跑来牢房找了霍韧,并承诺只要他说出以上“实情”,就放他归国。可惜……
杨娡从小跟她哥哥不仅学过骑射,还学过唇语。今日在战场上,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的哥哥,后来她之所以那么果决,不是因为她真的没感情,而是——那是她哥哥的愿望。
杨振用唇语告诉她——杀了我。
而杨娡只回了他一个字,好。
他们杨家一门忠烈,情愿为国而死!她明白杨振的心思。更明白当初为何父亲和哥哥都要拼死护她离开,不仅是因为她是女儿和妹妹,更因为,她已许给太子,注定是他们要效忠的人。所有的一切她都明白,只是明白容易,放下,难。
连续几天,杨娡都说要善后军务没有上朝。直到李祚召开庆功宴,她也没出席。
李祚传徐尹去唤了几次,最后得到消息——丞相劳累过度,染了风寒,不便赴宴。关心则乱,李祚匆匆吩咐了几句,带着御医就往杨娡家跑。本以为会看到病怏怏的杨娡,没想到却被迎进了书房。
灯影煌煌,杨娡坐在书案前,身影端然,奋笔疾书。听见丫鬟通报,她抬眸看来,但见月眉凤眼,容颜胜雪。“你来了。”她向李祚点了下头,算是问安,好暇以整的模样,倒像是一直在等他前来。
御医好歹在宫中行走多年,一见这情况,赶忙声称要开药方,走之前还顺带关了门。
苏合香的味道浮动在寂静的空气里,四目相对,李祚以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那什么……丞相啊,朕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
杨娡瞥他一眼。
她不接话,李祚觉得浑身不自在,于是自顾自地说着:“军务虽然很重要,但身体更要紧,你不要为了工作忽略自己的身体嘛,你看你现在还这么年轻……”他就这么一直说着,杨娡也不打断他,这样反常的举动让他越说越心虚,他几乎确信杨娡已经知道他让霍韧骗她的事情,想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静默片刻,才硬着头皮道:“那什么……其实朕不是故意让霍韧骗你的,朕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杨娡打断——“谢谢你。”
李祚一愣,明亮的灯影下,杨娡的眉眼不似往日冷漠,在映衬下竟显出一分柔美。“我知道,你一直在用你的方式保护我。”
夜色静谧,烛光明艳,她浅淡的声音轻轻撩拨过他的心,然后音动弦颤——
“李祚,你喜欢我,对吗?”
李祚在那一刻几乎失语。
回忆翻回到十二岁的那个夜晚,杨娡在上元宴用在病中写的《治国策》再次抢了李祚风头。
那一晚,父皇召他密谈意欲秘密鸠杀杨娡,杨娡几次三番与太子争名已经触犯了一个帝王的尊严。
李祚心中极度震动,杨娡的音容笑貌在他脑中反复浮现,在那一刻,他徒然察觉,原来他是喜欢她的,喜欢她的聪颖,喜欢她的冷漠,更喜欢她活得那样肆无忌惮,那是他一直以来都隐忍渴望,却无法触及的生活。他跪在父皇面前,恳请册封杨娡为太子妃,并列数拥有一个才智无双的皇后将给国家带来多少好处。
最后父皇同意了,却秘密地给了他一封诏书,交代他,若有朝一日无法掌控杨娡,就以此诏将她赐死,可,李祚转身回府便烧了诏书。
他明白,杨娡不是可以用一纸诏书控制的人,而他,愿意信她。
(九)离去
自那晚的探望之后,李祚和杨娡的关系开始变得微妙,而没过多久,杨娡竟然将“悔婚书”退了回来!
李祚拿着那张纸笺呆在当场,反应了半天,才望向徐尹,讷讷道:“她,她……这是个什么意思?”
徐尹看看李祚又看看“悔婚书”,激动地嘴唇颤动,吐字不清:“皇,皇上……杨丞相大概,可能,或许,是在说……她还是会做你的皇后!”
宁南战役胜利,杨娡回心转意,连宁南王最近都用心做事了。
李祚可谓是春风得意。可惜,他忘了,总有那么个人,喜欢在他得意的时候,践踏一下。
就在李祚揣摩着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杨娡的心意,打算令礼部择日册封皇后之时,意外发生了。
“皇上,不好了!丞相失踪了!”徐尹气喘喘踹门而入。
这隆元殿的门哟……等等,谁失踪了?李祚刷地站起,抬腿就往杨娡家里跑。留下礼部尚书在后面狂追——“皇上!婚前不能见面!”
李祚踹开杨娡的家门,又踹开杨娡闺房的门,她果然不在了,只有书桌上留下了一封信。李祚心都碎了,摇着徐尹哭诉:“呜呜呜……朕被丞相始乱终弃了!”
信息含量不要太大啊皇上!徐尹扭曲着一张脸,弱弱提醒:“皇上,不是还有封信吗?”
李祚拆开信看了一遍,忍不住真的哭了——“丞相说之前朕骗了她一回,现在她用婚事骗回来,算是扯平了。然后还说她放不下心结,要去游历三年,三年之内,朕要是能做一件赢过她的事,她就心服口服嫁给朕!”
“皇上这是好事啊!”徐尹连忙安慰。
“好你个头啊!朕从小到大就没赢过她!”
(十)尾声
三年后。
这几年的局势真是变幻莫测,先是被卫国差点赶尽杀绝的南楚咸鱼翻身,然后南楚皇帝励精图治,全民奋斗,居然在三年内收复了三分之二的国土,据说下一次就要把卫国赶出楚国的地盘。
李祚微服走在刚收复一年的熙荣城街头,打着一把招摇的描金扇子四处张望,“你真的确定杨娡在这附近?”
徐尹用力点头。
李祚正考虑要不要派人搜查,旁边的酒楼突然传出一阵悦耳的琴音,李祚凝神一听,当下拔腿直窜,可他刚跑上楼,琴声却突然没了。
一路踢开所有包厢的门,终于在最后一个包厢看见了一袭白衣。“杨娡!”
白衣如霜,眉目清丽,她徐徐回头,微微一笑如春花初绽,“别来无恙。”
“这三年我一直在找你!”李祚激动得热泪盈眶,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冲上去想要抱住她。
杨娡看他一眼,挑了下眉,李祚受她威慑不敢再动,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杨娡嘴角微弯,旋即又恢复如初,“你这三年做的事,我听说了。但,不能赢我。”
李祚蓦然瞪大双眼,抓狂:“为什么!我收复了十五座城池啊!”
“这三年,我收了一个徒弟。”杨娡一扬下巴,淡然道:“她叫栾月。”
栾月!李祚碎了……那是卫皇身边近两年最宠的妃子,要不是她迷惑卫皇,他怎么可能这么快收复这么多城池。可是,好不容易见到杨娡,他绝不轻易放弃。耳听得徐尹已领着和他一起微服出来的臣子跑到门外。他信誓旦旦:“等等!还有件事,我一定胜你!”
杨娡神情讶异,李祚一把牵起她,一二三,开门!
徐尹领着大家一起拜倒——“皇上万岁万万岁,丞相千岁千千岁!”
万岁VS千岁!
李祚,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