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逃脱》千代的爸爸

45、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这栋大楼并不大，它曾经是个收容伤员的医院，但因为这里还没来得及投入战斗战争就已经结束，所以曾经的这里大概也并不繁忙。它从来都不是这个要塞的重要建筑，只是因为一个曾经投了敌的军医把它选做了自己的办公室，它才幸免于后面的大拆大建。

　　它一直怀揣着军医的秘密，可当某一日，这个医生无法再把控自己的命运，必须要将它交托出去的时候。医生发现自己身边，除了一个八岁的孩子，再无可信之人。

　　犹豫之后，不得已之下，他带着那个孩子来到了这里，他把钥匙交到他手里，并对他说：记住这个地方，如果某一日我要你来，你一定要找得到。

　　这孩子办得到么？

　　医生认为他办得到，因为他是那批孩子中最聪明的一个，他谨慎、善于观察、懂得隐忍……虽然他还是个孩子。

　　但现实却令人失望，二十年了，孩子已经步入中年，他想找的地方却依旧深陷迷雾。

　　“你之前看过那些房间里的文件么？”肖沥问他面前的中年人。

　　“当然。”中年的烟鬼朝他点头。

　　他怎么可能没看过，他看过，所以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些照片或者剪报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他又把所有放在桌上的图片仔细看了一遍，最后他摇摇头。他不太相信眼前这个小孩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在得到这个答复后，肖沥微微挪动了一下图片，就像是要横向对齐什么一样，接着他拿过了一把长尺，压在了图片的某个位置上。

　　“我没让你看人物，我让你看的是医院背后的城墙。”

　　“？”

　　城墙？烟鬼这才注意到，这孩子找的所有照片都是站在医院的正前门拍摄的，医院背后，五十米的地方就是那座不可能被改变的防御城墙，城墙每一层的上沿会有一排通风口，肖沥摆放的尺子正好就对准个排风口。在前三张图片中，排风口都在同样的位置……但……但在第四张图片上……排风口的位置变了。

　　它原本对齐的是一楼靠楼顶的位置……但在最后一张照片中，它却贴近地面。

　　它……却显然在贴近地面的位置。

　　烟鬼突然打了个哆嗦。

　　“你现在发现了？”肖沥拿开了尺子，“我想你一定仔仔细细的查过这栋楼，走过每一个房间，敲过每一个墙壁，我想你肯定想尽办法去查证了这栋楼的维修信息，但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查到。我们以为这栋楼从来没有变化过，因为你太相信自己的记忆，但你不知道你的记忆本就就忽略了一些细节。”

　　这……就是我忽略的东西？

　　烟鬼惊呆了，他剧烈的颤抖了起来，他再次看了一眼面前的东西，又看了一眼肖沥的脸……然后他像疯了一样抓起了第一张黑白照片，冲出房间，冲到了院子里！

　　他找到了这张照片的拍摄角度，虽然照片是黑白的，模糊不清，但他能看到那个不起眼的通风口确实在一楼顶层的位置。然后他放下照片，看向了眼前的楼房——那个通风口，那个距离医院大概五十米的城墙上的那个通风口，现在确实在地面，看起来就像个地窗。

　　为什么会这样？！

　　他在院子里左右跑了几步，然后就捏着照片跑向了医院背后的城墙！他此刻已经忘了肖沥，他飞快的跑了起来，一路跑到了棱堡的顶楼。这是要塞的制高点之一，站在顶楼基本可以看清很多建筑的全貌，但烟鬼觉得这还不够，他跑上了通向楼顶的小楼梯，钻出天窗，站到了整座城墙的上面。

　　在这里，他从城墙的顶端，看到对面医院的六楼和自己脚下的城墙几乎平行。

　　“……”烟鬼捏着照片呆坐了下来。

　　他的回忆有这座城墙，但他从没注意过它和医院的楼到底谁高。那天，八岁的他站在医院楼前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分钟，所以他的记忆里只有那天他仔细看过的走廊、楼梯、房间。他从没想过这栋看起来连内墙颜色都没有改变过的楼房有可能在被填埋过后，又被加修回了以前的层数。他也更没想过，他一直仔细搜查的四楼，其实根本就不是’四楼’！

　　是啊，他给肖沥看的四楼，根本就不是’四楼’，所以这个44号房间和46号房间中间根本就没有隔间。

　　烟鬼手上的那张黑白照片上，所谓的排风口只是一条模糊不清的黑色细线，是这张热闹的挂牌开业仪式留念图中最不醒目的一点。

　　他……他究竟是怎么注意到的呢？想到这里，烟鬼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脸。

　　就在他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的时候，五点的钟声敲响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努力平静下来，因为他知道应该送肖沥回去的时间到了。

　　在这段他内心极度起伏的时间里，肖沥并没离开二楼的值班室，他一直安静的坐在房间里等他。肖沥明白要理解他说的话并不难，但要接受这个结果会很痛苦。

　　二十年，压抑太久的谜题一旦被解开的时候，心情不见得是快乐。

　　肖沥不喜欢这个烟鬼，但他也犯不着讨厌他，幸灾乐祸的在别人伤口撒盐不是他的风格，所以当他看到烟鬼开门进屋的时候，肖沥决定象征性的对他笑一下。

　　可惜这笑容真是太敷衍了，根本不可能给人安慰，看到的人只会觉得自己想打人。

　　但烟鬼赶紧告诉自己：不能打小孩。

　　“我得回去了，快来不及了。”觉得自己已经安慰过对方的肖沥同学恢复了面瘫脸。

　　不过肖沥的催促并不是没有道理，时间真的不多了。但烟鬼好像并不太急，他想了一下，走到写字台前，拉开了抽屉——肖沥看到抽屉里躺着一根电筒，漂亮的电筒……欸？这个是要？——结果烟鬼的手指一转，拿起了电筒旁边的一板巧克力。

　　“拿去吃吧。”烟鬼把巧克力塞到肖沥手里。

　　“……”

　　“怎么？不想吃？”烟鬼看到肖沥并不高兴。

　　对，不想吃，肖沥想。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肖沥已经知道烟鬼是个极其不干脆的人，为了不被他叨叨叨，肖沥只好说：“想吃。”

　　怪小孩！烟鬼嘀咕了一句。

　　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人都很安静，烟鬼显然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他走得有点恍惚。当他们终于走到应该分手的楼梯口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烟鬼开口了。

　　“谢谢你，你的确很厉害，”烟鬼沉淀了半天心情，终于还是把谢字挤了口，“接下来你休息一段时间吧，既然已经知道了方向，我会去找被埋在地下的部分。”

　　“哦，”肖沥平淡的说，“比起去那栋楼地下的部分，我会更好奇这件事是谁做的。”

　　“……”

　　“资料很多，在资料中出现过的人至少超过三万，但很遗憾，我觉得这个’改建者’并不在其中。”

　　“……”

　　肖沥掏出钥匙，打开铁门，然后把钥匙丢还给了他：“等到你想继续追查这个’改建者’的时候，你还可以再联系我，还有，”肖沥摇了摇手上的巧克力，“送你一个附赠的线索：不同时期，不同配方的混凝土凝固后是不一样的。我想这会帮你更快的找到那条通往目的地的路。”

　　“……”

　　“不过……下次就不要送我这种哄小孩的奖品了，再见。”

　　今天肖沥回来的比以往都要晚，晚得差点就要被人发现。不过幸好今天的晚餐也不知为何，竟然破天荒的来迟了，所以点名晚了十分钟，肖沥回来得刚刚好。肖沥吃了巧克力的一半，然后把另一半留给了许安阳。

　　许安阳战战兢兢的啃着巧克力，问他这是哪儿来的。

　　肖沥却对此答非所问，他跟他说：这算不了什么，看我下次给你搞个手电筒回来。

　　手电筒？烟鬼可不觉得肖沥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里的奖品是手电筒，现在他已经不再用之前的眼光看这个十六岁的小孩了，当肖沥跟他说奖品的时候，他本能地认为肖沥是在跟他索要人命。

　　行吧……如果你真的能够找出这个’改建者’，我不介意送你这个大礼。毕竟，我确实不是什么平凡的送饭大叔……

　　但在此之前，烟鬼还是准备给自己缓缓，他觉得自己需要消化的信息的确是有点太多。所以在他’正经’的送饭工作结束后，他不止回寝室拿了烟，还摸了一瓶酒。夜幕降临时，他回到了那医院的楼下，他摩挲着找到了一块干燥的荒地坐了下来，开始一边喝酒一边抽烟。

　　等他喝得醉醺醺，抽得臭烘烘的时候，他掏出兜里的电话打了起来。

　　这次电话通了，老头的声音从话筒里响起。

　　“喂！”烟鬼说。

　　“你喝酒了？”卢先生有点吃惊的问。

　　“是啊，”烟鬼打了一个酒嗝，“老头，你的眼光确实毒辣，这小屁孩可能真的把你要找的房间找到了。”

　　烟鬼断断续续的开始说起今天的事来：“老头，你肯定知道从1957年医院挂牌到1987年疗养大楼落成期间的档案资料有多少……你能想象一个孩子能在三周之内把这些资料全都看完么？每天他只有三个小时……呵呵，不止看完，还从毫无规律的资料中找出了这样细微的线索……天啊，这四张照片的区别如此细微，它们之间间隔的时间却又是那么的长……他，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烟鬼坐在他的荒地上看着远方，他看到了疗养大楼的灯光，天啊，天啊，他想，单纯只是填埋一层楼都会出现一个土坡，那个’改建者’填埋了整整十几米的高度却几乎没有改变地势，他当年究竟是做了多大的工程才做到的？不止如此，他大概也毁掉了一切的资料和人证，所以才做到的如此的境地。但他大概也没想到，那些零散在毫无意义的资料中的，连医院大楼都没照全的庆典照片，活动照片，病人留影会暴露一切。

　　他大概什么都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会遇见这样一个男孩。

　　“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年遇到的不是他，你当年遇到的是我？”烟鬼喝醉了，他捧着电话泣不成声，”二十年，我花了二十年……为什么是我，是这么没用的我……“

　　“不，李松，你错了，”卢先生知道他酒量不行，这会儿多半已经喝晕了，但卢先生还是希望他现在能听得清，“你不是没用的人，我需要你，而且肖沥也会需要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们能够在生命中遇见你，是我们最幸运的幸运。”

　　因为你是那么温暖，忠诚，坚定，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