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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捕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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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小舒忍不住问:“李维老师,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很特别,我看得出来,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哦,是吗?”
韩小舒扯一下嘴角,他毫不意外地证实她的猜测。
原本她也有一丝期待,希望他不是她想的那么不堪。
至于为什么会有期待?她也说不清。
也许人与人相处,与生俱来会有种直觉,即便是在茫茫人海中,你也能一眼就能感觉出,他对自己的不同来。
对她这样的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李维竟打破补习班的规矩,花费许多功夫,就为了要她来上课,她又不是木头,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的用心。
那纯粹是属于女性天生敏锐的第六感,他在制造机会,用很含蓄的方式。
韩小舒说:“我怕我不能达到你的期望。”
“你不用感到有压力。”李维说:“在我的班上,一直有给清寒的学生打工的机会,你只要在上课前,提早半个小时到,帮忙发讲义给同学,还有要帮我擦黑板,一堂课三小时,薪资我会付你两百块。”
韩小舒顿了顿,也许是她误会了,李维并非她所想得那样,打算对她提出什么龌龊的要求,他只是要给她打工的机会。
可是,谁能保证他没有对她另眼相待?
就算他的表现再光明磊落,再无懈可击,她亦能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一股莫名的张力。
否则学生那么多,为什么他单单注意到她,还来关心她有没有钱补习?
韩小舒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
李维看着她的眼楮,“你不该轻易放弃,翻身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
韩小舒不响。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有无奈,有惋惜,更有一种可怜她年纪小,不懂事的味道。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可以说,没有一个人,曾经用这样感叹的语气,指责她的不是。
韩小舒突然想起,她那个还很孩子气的弟弟。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一定是跟顾立言相处在一起久了,才会沾染到他的天真气息。
李维轻轻地说:“我也是贫穷家里出身的孩子,你的苦处我多少能理解,你不用觉得受之有愧,过去我也曾受过好心人的帮助,今天我来帮你,将来你有能力了,我希望你可以再把这份心意,传承下去,帮助其他有需要的人。”
韩小舒低下头,“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没想到,他会有辛苦过去。
同样是日入斗金的补习名师,李维就跟她的爸爸不同。
韩展东的成功是传奇,他的连锁补习班在全国都有分部,但他并没有回馈社会,甚至没有感谢,助他一臂之力的妻子。
李维说:“我不要求你第一时间给我答复,你回去好好考虑清楚。”他顿了顿,“明天上课你如果来了,可以先来找我,其余的事,我替你安排。”
韩小舒淡淡地说:“好,谢谢,我会考虑的。”
他的态度很诚恳,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但她不会因为他的好意,就浪费自己的宝贵时间。
一个游戏再有趣,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这时,李维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并没有回避,而是当着韩小舒的面,接起电话。
“我待会儿要上课。”
他眼看窗外,抿紧嘴唇,听话筒另一边的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李维的语气变得冷硬,“姐,既然韩展东在,那今天我就不过去你那吃饭了。”他揉了揉眉心,“你不用等我。”
韩小舒一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全身的血液,彷佛就在一瞬间,全冲进了脑袋。
李维姓李,他的姐姐自然姓李。
她会是谁?
难道是李慧?那个父亲的情妇,害她母亲半生痛苦的女人。
她的头胀得发疼,但她极力维持平静,不想让李维发现,她的情绪几近沸腾。
等到李维讲完电话,他随即站起身来,说:“我赶时间,先走一步。”
韩小舒突然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充满感激的笑容,“李维老师,我想我不用再考虑了,明天下午我会过去补习。”
“好。”李维说,“我等你。”
刚刚两人的对话,都是前世他们经历过的,只是过去他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真以为她是穷到没钱吃饭的学生。
他也曾有过很凄惨的童年,对这样的孩子特别容易感同身受。
所以他才会傻到被她骗得团团转,可这一世不会了。
那些阻挠他们的理由,在失去她以后,都不再重要,他只要制造机会,让她慢慢地走向他就好。
以韩小舒的聪明,不用他做太多,她就会自己掉进他用来捕捉她的陷阱里。
补习结束后,韩小舒将表弟送回顾家,却没有跟着他下车,反而又请司机将车开到她自己的家门口。
对,是她的家,那个父亲跟她不常回来,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守着的家。
韩小舒按了门铃,由保姆沈阿姨替她开门。
“小舒,你怎么没通知一声就回来了。”沈阿姨笑,“早知道你要回来,我也好多准备几道菜。”
“沈阿姨,不必麻烦了,我今天不留下来吃饭。”韩小舒说。
在这个家里用餐,吃的都是素菜。
母亲吃的是最严格的五辛素,她不仅不碰荤食,连带点辛香味的蔬菜都不能有,美其名是要屏除一切不必要的欲望,以及对感官的刺激。
所以就算煮满一整桌,也都是些清汤寡水,毫无味道的菜肴,让人食不下咽。
韩小舒本能地排斥吃这种东西,但这并非她不愿留下的原因。
母亲的洁癖很严重。
小的时候,韩小舒曾经看着母亲,在冬天反复地洗手,直到手龟裂流血,却仍不肯停止洗手的习惯。
她也曾在吃饭时掉了饭粒,被母亲命令擦了几个小时的桌子。
韩小舒不恨母亲,相反地,假使母亲被父亲践踏到骯脏不堪的心,能靠她反复地擦拭,就能恢复原貌,那她愿意天天都去擦,擦再久,她也不嫌累,但她再傻也明白,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因为心脏是最特别的器官,它从形成的那一刻开始,就持续运作着,一旦它停止跳动,不用多久,人便会死。
被伤透心的人,除非到死亡的那一天,都不可能停止痛苦。
不过大部分的人,会把自己千疮百孔的心隐藏得很好,毕竟活在世上,人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办法继续存活下去。
韩小舒的母亲却不是,她是顾家的大小姐,不用烦恼生计,所以连逃避现实,她都比一般人来得决绝,也更加义无反顾。
母亲的所作所为,正好印证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
最有资格恨的韩小舒,却从没有恨过母亲,她只感到悲哀。
要爱一个人到何种程度,才会连爱自己跟女儿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个问题也只有母亲能作答。
韩小舒到顶楼的小佛堂看母亲,她跪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
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顾翎知道女儿回来了,却仍是坚持念完一本经文,才肯转过头跟她说话。
“洗过手了吗?”
“嗯。”
“最近忙些什么?”
“妈,我在齐海明的公司里工作。”
“外公替你安排的吗?”
“是。”
顾翎点点头,“你外公最疼你,好好听他的话,他不会害你。”
韩小舒看着母亲,不出声。
或许这句话,母亲根本不是想要说给她听,而是要对自己说。
母亲也曾后悔过吗?
后悔为了父亲那样的男人,跟外公决裂,把原本大好的人生,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但母亲从来不说,韩小舒也不敢问,这在家里是最禁忌的话题。
“要留下来吃饭吗?”
“我只是回来拿东西。”
“好。”
韩小舒迟疑一下,她试探性地问:“妈,你要我留下来吗?”她笑一笑,“我们很久没有好好地说过话了。”
顾翎摇头,“今天不行,吃完饭,我还得去精舍参加晚课。”
她并不是独自闷在家里念佛,在外头还有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
他们对彼此的称呼是师兄师姐,平时举办的是晚课,偶尔会举办大型的活动,就是所谓的法会。
“妈,那我回房里了,你有事情再叫我。”韩小舒觉得自己回来,没有给母亲带来任何意义,反而打扰到她日常的作息。
“你去忙吧。”顾翎像大慈大悲的菩萨一样,给女儿一个和蔼的笑容后,就再转过身,跪在蒲团上,翻开下一本佛经。
韩小舒再多看了母亲几眼,才下楼进到自己的房里,把以前读高三时,读过的数学课本跟笔记,全部整理出来。
她装了一大提袋,没有与母亲道别,就再搭上司机的车,回去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