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骨》君叁

9、电话

　　地龙的离开元珉自然看在眼里，但也没有动作，就只是淡淡看着。
　　之前在湖底，湖水的阴寒似乎格外侵蚀元珉，气力流逝极快，使她再无可能面对凶猛的恶鱼群杀上岸去。
　　于是又有了交易。
　　交易的筹码仍是睚眦匕首，太亏了，但地龙能拒绝么？
　　恐怕不能。
　　因为他中了毒，一种混合了水中尸毒的诡异毒素。
　　所以元珉从他口中知晓了通往大湖的水下暗流，并且出现在那。

　　已经走远的地龙似乎很了解韦府的内部结构，跌跌撞撞就钻入了一片假山的缝隙之中，绕着缝隙走过，后面是隐蔽的树林深处，他一屁股坐了下来，面上隐痛，豆大的汗渍连连。
　　此刻他的右手太可怖了，透出一大根的骨刺，血肉模糊，甚至开始腐烂，流了脓，散发着阵阵恶臭，无疑是尸毒所致，但那似乎幽绿的霉斑之下，也蒙了一层蓝霜，渗在肉里，便是红的肉黄的脓绿的霉蓝的毒都混在一起，艳丽又诡异极了。

　　疼的刺骨，也冷的麻木。
　　盗墓这一诡业充满了怪力乱神，地龙在其中闯荡多年，各种歹毒离奇的东西必然遇见不少，这尸毒就是其中之一，又能操纵那样可怖的恶鱼，自身本就是奇异的，故此见到这样诡谲的毒也并不惊奇，而他骨子里到底是狠厉的人，手在腰间的袋子里一翻，一把轻巧的蝴蝶刀已经拿在手上，刀是消过毒的，又用防水袋封着，就是防备有眼下的状况出现。
　　剜掉发臭的腐肉，也将几乎咬碎的木棍吐在地上，他愤恨地咬咬牙，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于是很遥远的一个地方，一个人接起电话，语气幽幽深沉。
　　“看来东西已经被拿出来了。”
　　地龙冷笑一声：“你果然骗了我，什么釜底抽薪的脱身之举，什么不论死活的抢回嘎乌，说到底你只是借我之手将东西真正的交给元珉罢了。”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毕竟你我本就是互相利用，但当时你找到我，是承诺我替你做事，由此可以得到当年我祖上被一夜倾覆的真相，可你没说那疑似倾覆我家族的东西就在我偷到的嘎乌里面，也没说它的真正面目竟这般的诡异强大。”
　　“可令人死而复生。”

　　电话对面的女人沉默一瞬，继而凉薄冷笑。
　　“谁说那东西只有一块，受到牵连的只有你一家，芦苇荡的水底，那是远超你想象的墓中墓。”
　　“至于元珉，别做梦了。”
　　“即使当年懵懂，那么多的人和势力联手都没弄死她，如今你也不能，就别把你杀人失手的屎盆子往死而复生上扣，这个世界也许会怪力乱神，但不会有这种超脱法则的力量。”
　　“再说了。”
　　女人顿了下，地龙皱眉问道：“再说什么？”
　　“有也不是你的。”

　　女人飞快的撂下一句，地龙冷着脸挂掉电话。
　　人生长路漫漫，他好像掉进了一个大坑。
　　明明是有所图谋，结果不仅替人家做了枪手，现在损掉一臂，更险些搭进了半条命去。
　　命他是不在乎的，但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的，还真是不爽得很。

　　不过如此看来，这元珉果然不是一般的特殊。
　　阴霾深沉的眼底恍惚有精光流过。
　　人生长路漫漫，为达成目的，他有些迟疑要不要换根大腿抱抱。

　　与此同时，在与韦府相较甚远的芦苇荡上，有不少人正在忙碌，从岸边或水上来来回回，用各种精密又奇怪的仪器不断探测，似乎在寻找什么。
　　若想从水上走过必然会用到船只，四五艘乌篷船飘摇着游荡水上，大多载着三三两两的青年人，还有诸多设备。
　　其中一艘较为特别，什么设施都没有，只有老者站在船头，白发苍苍，负手而立，其貌不扬的样子，可那目光太睿智了，就静静望着水面。

　　“教授。”

　　隔船有青年唤了一声，老者没有应答，青年又问：“教授，您说韦府那边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说是望着水面，其实也正遥遥望着处在下游的韦府方向，老者闻言温笑：“问我之前，你不若自个先猜测一下。”
　　这青年是老者名下比较出彩的一个学生，寄予厚望，想是有意考他。
　　程绯会意，便也笑，但也谦虚道：“学生尽力。”

　　转而肃了肃面色：“考古这一行业其实不存在寻龙点穴一说，那是民间手艺，我们更倚靠科学，但也不能否认，老祖宗的手艺能流传下来自有他的道理，学生曾擅自研究一二，也属实看出这小小乌镇竟然有三个极好的风水穴点，分别是如今的韦府，东栅玄墨斋，及镇郊芦苇荡。”
　　“韦府与玄墨斋皆处于人脉涌动之地，纵然风水极好，倒也难有墓葬，唯这自古清僻的芦苇荡例外，再观风水中的南北来势，乌镇多水，水走龙蛇为脉，芦苇荡正落于水脉的睛目之处。”
　　“也道是寻龙点睛，必有宝穴，既然我这个学艺不精的门外汉都能意会，更遑论韦公徐老两个专业老道的风水先生，又遑论韩笙这个在省城都极有背景的年轻人，而我官方自然亦有高人。”
　　“如此可猜，芦苇荡的水下古墓四方都必然有录在册，可无奈其中牵扯甚多，也少了进入古墓的必要条件，才使得四方隐忍制衡，迟迟没有动手。”
　　“至于具体条件，学生就不得知了，那是上层隐秘，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条件至少有四，缺一不可，便才有这次生生提前一月的水亭茶会。”

　　只凭借这般少的资讯和眼力学识，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剥析的八九不离十了，这程绯果然不错。
　　老者些许赞赏，不过又沉了眸色，饶有深意，也似乎浅淡，就如同乌镇的水，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年少有能者才可走墓，这是我方立下的规矩，只为可控，但自古妖孽皆年少，这趟行程恐怕会很精彩。”
　　“老师说的是，只看那韦府的沐泽沣，玄墨韩笙，两人的出色可是省城那边都挂了名的。”
　　程绯十分感慨，老者却笑：“这你就说错了，这两人出色不假，然早已年过二十，可担不起少年之名了，其中更包括我们的叶队长，都不在条件之中，她的任务只是护卫我们，以确保行动可以顺利的进行下去。”

　　老者轻描淡写的一言竟然将这三个极其优秀的青年人都划分在外。
　　程绯不由惊异，但很快恍悟：“四个少年人么，怪不得叶队长要去学校找人，还真是有意思了。”
　　老者的左手腕上缠着一串佛珠，佛珠黑的发亮，随着右手拇指捻过，珠子转了一下。
　　他笑：“正如此，我可是十分期待。”

　　另一边，韦府的茶会已然结束，天色也昏黄了。
　　送走了这些客人，连沐泽沣都默默离开，其实这个人很奇怪，自幼在韦府长大，却好像跟韦峰并不亲近。
　　静静望了一会儿他离去的背影，只有韦峰孤身留在水云亭上，彼时收回目光，晚霞斜照，湖水波光粼粼，他就站在栏杆边上，手里抓着鱼食，又用指尖捏着撒进湖里，他喂着鱼，却无鱼游上水面，身后从俞不知从何处归来，眉眼微低，腰背挺拔的笔直站着。
　　规矩，但不卑微奴性，这是做下人很难把握平衡的一点。
　　即使现代社会除了血脉古旧的大户人家已经很少有这般像模像样的下人了。

　　“损失如何？”

　　韦峰显然有所谋划，且有所行动，从俞便是那个付诸行动的人，他安静一瞬，一一列道：“花费九年时间，府上饲养成型的敖犬共有三十五只，尸鱼四十六条，如今敖犬死伤二十七，现存仅八，尸鱼十五，现存三十一。”
　　这损失有些超出韦峰预料，动作一顿，他眉头皱起，将手中鱼食撒净，拍去残渣，拾起倚靠在一旁石柱上的檀木拐杖，双手压着杖头交叠身前，声音郁郁发沉。
　　“九年前我带人闯芦苇荡的水底墓葬，结果门未过二，就已死伤无数，皆是败在这凶穴蕴养百年从而异变的尸鱼之下，我尚且记得，当时若不是你衷心护我，恐怕我这一条老命也交代去了。”
　　韦峰回忆起当年种种，必然感慨，对从俞救主一事也尤其放在心上，但从俞并不居功，客观平静的分析道：“这尸鱼凶狠食肉，身形在水下更是灵活，有些类似鳄鱼，虽然咬合力不如鳄鱼巨大，但也是十分危险，除去地龙这般对尸鱼有影响的江湖奇人，能在数十尸鱼的围攻下安然存活且反杀十几的人，绝非常人。”

　　是了。
　　绝非常人。

　　韦峰如何不清楚其中的能耐，阖眸深思：“少年慧眼，身手不俗，又备受省城韩家保护，区区玄墨斋的小掌柜。”
　　他蓦然睁眼，重重冷笑一声：“呵，只恐怕是龙困浅滩，好深来路！”
　　从俞不置可否。

　　这时败落的荷花竟诡异的又盛开些许，隐约生机，似是抵抗过了水中剧毒，不过也对，能在尸毒之中常年存活下的荷花，岂会一般。
　　对岸有洛牙不知何时站立，隔花望来，灰衣寡淡，忽而一笑。
　　韦峰看在眼里，沉沉道：“年少有能者才可走墓，这是官方定下的规矩，没阻止我们摆下这场测试，便是默许，她元珉能徒手杀我十五条尸鱼，委实厉害，也必然符合条件了，就不知杀我二十七条獒犬的又是谁人，竟比那小掌柜更为生猛。”
　　从俞也远远看着洛牙：“琉璃阁的秦羽，玄墨斋的元珉，包括府上的洛牙，都是在条件之内，可以肆无忌惮行动的人，同理，官方也需要这样一个人。”
　　韦峰一瞬了然，却又皱眉，些许不可置信：“出自官方的人如此身手也罢，那徐家小女竟也能符合，凭甚本事？”
　　从俞微微低头，讳莫如深的吐出两字，忽引得韦峰神色大变。

　　离去的青石小路上元珉走在最前，耳边是秦羽喋喋不休，原本对下墓的抵触此刻变得十分喜意，好似成了游戏，好奇又期待着，身后徐老走得慢些，摸着胡子笑笑，实则还是担忧。
　　“阿羽这丫头自小被我娇惯养着，素来也不喜这行，故此其中门道实在一窍不通，我琉璃阁不争，这番走墓只求她安然，便是有劳叶姑娘费心看顾了，老头我在此感激不尽。”
　　落在更后的叶璃闻言抬眸：“争不争应当不是徐老说的算，走此墓需要四物，她身上的东西只怕还比小掌柜和韦公手中各自一半的墓葬地图来的更有用处。”
　　这下徐老真的笑了，看着前方秦羽的背影，忽然满目骄傲：“其实非她所愿，又怎奈她是我徐家后人，该有的，与生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