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婉婉》Alala

1、part1

　　（1）
　　陈婉之死了。
　　三十岁，死在冬天。
　　她生前老说死的时候要是能下场雪就好了。
　　多数人都喜欢夏天，偏生她热爱冬天。往日，她还总是调侃。夏天那样子热，热得急了却也不能光着膀子。可冬天不一样，若是冷了，自是裹成粽子也不会被人嘲笑。即使被笑了，自个儿倒有理由驳斥对方无理取闹了。
　　她总是有许多歪点子，并一通大道理。
　　傅菀抚去小人绒帽上的雪片子，将帽子往下压了压。小人被帽子挡了视线，不高兴了，撅着嘴叫嚷，“妈,坏。”
　　傅菀笑，替孩子重新整理帽子。只听见小人嘟囔，听不清楚，只小嘴一张一合的，样子十分讨喜。
　　她往半空里伸出一只手去，那雪一遇热就化掉了。
　　傅菀想，她该满足了吧。
　　老天爷也算是替她完成夙愿了。
　　只可惜白发人送黑发人，其间痛苦可想而知。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群人，压的天缓不过气，泛青，更显凄凉。
　　“走吧。”傅菀拉住小人的手。
　　小人疑惑，抬头去看她妈：“咱们不给婉婉阿姨上柱香吗？”
　　傅菀不禁莞尔，“小大人。”随后才又说道： “不了。”
　　她跟那个人不过多一层雇主关系，年少时相识，末了送她一程，本不是相干的人，去了，反倒没什么好说的。
　　再者，婉婉自也不差那柱香。家大业大，人没了，现世的福报虽享用不了，想来她的父母也会替她周全，不让她在下面受任何委屈。
　　况且，想到这里，傅菀笑。手却僵在半空，冻得没了知觉。想起陈婉之临终时说的那番话。她被呵护着长大，本该有个好去处。只可惜年纪轻轻，病了。
　　如果她还在，该是要结婚了的。这样想，那不该有的念头又窜上心头。
　　“妈，我要吃包子。皮薄馅儿大，能吸出汤汁的那种。”
　　小人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傅菀暗暗叹口气，诶了声。
　　“妈回去就给你做。”
　　小人又不高兴了，“您做的能吃吗？妈尽欺负默默。”
　　傅菀还来不及出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脸一下子红透了，红到了耳根，脖颈儿，突突地跳着发热。
　　那声音日日回荡在耳畔，甜言蜜语虽不是说与她听，却依旧醉的不省人事。
　　“怎么不过去？”林康宇问。
　　傅菀兀自红着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身旁的小人也仰着头，期盼地眨巴着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泄了洪。
　　傅菀攥紧手，“不了。婉婉该烦了。”
　　他点点头。
　　是了，这样想，似乎各自都为自己找足了不去的借口。
　　北风呼呼地刮着，雪越下越大。两人都不再说话。大抵原本便无话可说，就这样尴尬的站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那个她。
　　“妈，就买一个成不？回头我还吃你做的。皮薄馅儿大肉包子，妈妈做的最好吃！”
　　小人说完，嘻嘻地咧嘴笑。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夹杂着些许叹息，哭泣。也有人往他们这里看的，估摸着里面有相识的人，她不愿意再待下去。敷衍着小人，耳根还呼呼地发热。
　　“好，给你买。”
　　小人欢呼，“好耶，肉包子！一个两个肉包子，吃了变成大胖子！”
　　童言稚语，却惹得林康宇笑。傅菀越发的觉得呆不下去，又是恼又觉得好笑。
　　这冬日，因着死亡越发清冷。而她，说是局外人也罢，透着些旁观者的淡漠。
　　只是想不通，他怎么也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那埋在土里，此生永不复得见的人，可是他昔日里最紧要的心头肉呀。
　　傅菀小心地觑他，不巧刚好撞进他的眼眸里。那眼里含光，波光粼粼，像一滩清泉。
　　“我…”
　　“嗯？”林康宇看向傅菀。
　　“你…”
　　傅菀要开口，话到嘴边，自己咀嚼了半天，开不了口。囫囵地咽下，又归于沉静。
　　默默来拉她的手，“妈，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会长长鼻子的。”
　　这大概是前一晚傅菀给小人讲的睡前故事。
　　长鼻子的匹诺曹，没有好下场的。
　　而林康宇也不再追究，目光追到傅菀身边的小人身上，“叔叔带你去好不好？”
　　傅菀这才想起，他在身边站了老半天，自己竟然忘记让默默叫他。
　　叔叔，多好听的称呼。
　　“不了，不麻烦林先生。”
　　傅菀客客气气地唤他林先生。
　　初见时她叫他作林先生，他和婉婉谈婚论嫁的这些年，她依旧唤他林先生。
　　久了，却不曾忘记他姓名。
　　林康宇不再多言，抬头复又望着傅菀。
　　那双眸，不能细看。看久了摔进去，怎么也出不来的。傅菀回神，好不容易噙着一抹笑。
　　小人的目光在两个大人身上来回跳跃，也不说话。只抓紧傅菀的手，迫切的想她妈能快快带她去买大包子。
　　傅菀攥住小人的手，往前迈出一步。踏出去了，又停下。唤了声默默。
　　小人抬头，有些不解。妈不该是改变主意不买大肉包子了吧？想着想着，十足委屈，眼看就该决堤了。
　　傅菀抚额，颇有些无奈。指着身后的人，“跟叔叔说再见。”
　　还以为是什么呢。小人喜出望外，还好妈没有打大包子的主意。
　　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声音甜甜的：“叔叔再见！”
　　末了，发善心似的跑到他跟前，小手圈着他的腿，抱住了。
　　半大的小人，个子也矮矮的。可是被这么软软的一团抱着，心里却像是冰冻的河流被火炙烤着，化了，流出涓涓细水来。
　　他回过神来时，母女俩已经走出老远。大雪纷飞，雪片砸得他睁不开眼。眼看着那两抹身影渐行渐远，心早豁出条口子，快要全数融化掉了。
　　还真是一点都不像是她的孩子。低头看着眼前的那串脚印。耳边再次传来呼号地哭声。
　　临别送行，亲戚朋友都要哭一阵已表对亡人的思念。传闻哭声越大，那死了的人才能走得越好。
　　傅菀出了陵园。甚至坐了车驶出郊区，耳边仍旧还能听到末了的那阵哭号。
　　而眼前，挥之不去的依旧是那伫立在白雪皑皑中目送远行的身影。
　　他一定伤透了心，才不愿与那群人作伴。他那样的人，真要跟那些人一起哭丧，倒是怎么也想不出那画面。
　　死了的人死了，却依旧芳华绝代，明艳动人。活着的人，虽饱经风霜，却未曾有过变化。
　　岁月赋予的蹉跎，虽所有人都承受着，可改变的似乎只有她。
　　多好。
　　傅菀望望身边的小人。刚才还嚷着要吃包子的小朋友，现在眼皮耷拉着，小脑袋左右摇晃。
　　而车窗外，风景变幻，雪却不见止。
　　那声叔叔，该没有失了礼数吧。
　　她想。

作者有话说

　　很久以前写的一篇短文。短篇一般我都写悲剧，大约是掌握不了大团圆，这一篇倒是例外。
继续存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