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掌飞的欢喜与哀愁》尘夜

46、第四十五章 黄雀在后

　　从万青池身后走出一男一女两人来，男的萧扬不认识，女的萧扬很熟悉。
　　“喂，我不在你怎么也能弄得这么难看啊！”还没等萧扬反应过来，对方就先下一城，欺负他现在身处战阵之中，根本连开口都不能。
　　萧扬只好把眼睛朝天上翻了翻，这么久不见，这个女的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那副讨人厌的德行。想是这么想，心里多少也有点故人重逢的喜悦。
　　万青池被人点了周身大穴，此刻就像是只被捆了鳌脚的大螃蟹，这么大的个头杵在那里，又穿戴着女子的衣裳头饰，多少是有些滑稽，但他就是有本事依然摆出副没心没肺的德行，嬉皮笑脸地喊：“哎呀，贾公子，辛女侠，多时不见，可好可好？”
　　萧扬想不到传闻中要“求取佳人”的贾公子真会出现在此地，更没想到他会与辛媚娘走在一处，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只见那青年男子看起来比辛媚娘岁数要小上一些，长得眉清目秀，但却气度沉稳，一看便知不是个普通角色，萧扬观其步态，便知此人身上功夫也绝不简单，如果是在平时见了，衣掌飞铁定是不会放过！
　　这么想着，再看衣掌飞，见他虽然仍以内力与阴山鬼叟胶着不下，脸上神态却安然自若，想是稳操胜券，便多少放心下来。与衣掌飞不同的是，身后的阴山鬼叟却显然是气急败坏，萧扬不仅听得身后一阵阵龇牙咧嘴的怪声，肩膀上尚能感觉到落下的一点一点冰寒液体，只要一想到那是老怪物嘴里掉下的口涎，萧扬就恨不得马上把身上这件衣服拿火烧了，再好好地洗个澡。
　　但是放心也仅止于这么一会罢了，萧扬环视四周一圈，便知目下境况只能以四字形容——插翅难飞。
　　场内安静下来并非因为风波已平，却是因为尘埃落定，而失利的显然是自己这方。如今西湖四周满是兵甲森严，就这浮坞之上，本以为光从人数来看，至少应是江湖人士占了上风，此刻却见满地坐着不动的人，就连信一禅师，慧觉师太也只是勉力站直，脸色铁青。
　　是中了毒！
　　萧扬这才明白过来筵无好筵这句话。万家适才一道道珍馐佳肴，却是杀人于无形的阴损之招，然而江湖中人平日行走俱是小心为上，座中也多得是用毒好手，却不知怎么尽数着了万家的道，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虽则满座皆用相同膳食，为何独独他与衣掌飞几个并未中毒？
　　“因为毒并非下在菜中，而是下于箸上碗沿。”押着万青池的青年男子像是看出萧扬的疑惑，开口解答，“且万家下毒并不用单味，而需两两配合，于体内经段时间，方融合而成至毒，如果只服食了其中一味，自然不会发作。”
　　万青池笑道：“果然不愧是‘药师’孙圣之，青池这些小伎俩自是不在你眼里。”
　　青年男子听万青池这么一说显是面上略一惊，却并未开口反驳。
　　萧扬却不由得心内称奇，想不到这青年男子竟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二圣一师”中的药师孙圣之！“药师”比之“医圣”、“毒圣”虽则成名晚了不少，却因两位前辈早已隐退不问世事，遂后来居上，成为当今江湖中的一则传奇，即便如此，也没人能想到，堂堂“药师”竟然不过是个尚且未届而立之年的青年，更没人能明白，这个人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里。
　　耳边忽听得一声清朗龙吟之声，自衣掌飞掌中忽而迸出一股滚烫真气，这股真气横行霸道，由萧扬体内而过，急速轮转大小周天，忽自他肩井穴倾势迸出，萧扬只听得轻微的“嘭”声，顿觉肩上一轻，身后阴山鬼叟却已然被这股真气震飞，在地上即行倒退数丈，直到浮坞边缘，方才以一招大鹏展翅接千斤坠，立稳脚跟。然而因他这一招势头过猛，加之衣掌飞掌势未散，整座万家浮坞竟都被他这一跃一坠带得翻起一半，又沉沉落下，拍起一带水花，将上面的人再度溅了个透湿。
　　衣掌飞一手将萧扬拉至身侧，看得一看，放了心道：“好了，没事了。”又回过头对辛媚娘说，“辛姐姐，我们走吧。”
　　一旁的孙圣之本对衣掌飞适才一手佩服有加，此刻听了他的话却不由得一愣。辛媚娘苦笑了下，对衣掌飞道：“飞飞，你看现在这样，我们怎么走得了。”
　　衣掌飞却环顾四周一圈，指着一侧道：“从那里走。”
　　被遥遥指着的兵士并不知浮坞上发生了什么，依然只是环伺不动。萧扬但只看得一眼，已知衣掌飞所言不虚，这一侧兵甲虽众，却仅有持刀剑步兵一支兵种，又近万松岭，只要入了山林，一时半会未必就能追上。
　　辛媚娘叹了口气：“飞飞，现在不是我们走不走得了的问题，是我们该不该走。”
　　“为什么不能走？”衣掌飞顺着辛媚娘的眼神看了一圈四周落座的武林人士，也扫了一眼不远处立着的万善禄与万青山，只道，“那些人与我何关！”
　　他这一句话说得极是干脆利落，不至振聋发聩却足以令在场众人听清。信一禅师、慧觉师太都皱了眉头来看他，场中有受不了剧毒终于在地上打滚痉挛的不由得开口就痛骂万家，也痛骂起衣掌飞来，他却根本不以为意。
　　“该带出去的人我都安排了，辛姐姐你要跟我们走的话就趁现在，不然只能就此道别了。”这样的言语，别人说来是冷冷冰冰，从衣掌飞嘴里吐出来却是普普通通，如同谈论日常天气生活。萧扬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七绝老人对衣掌飞的影响力，如果自己不是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他又怎会为了自己留下来？
　　心中刹时又有温暖的部分又有寒冷的部分，像是适才衣掌飞与阴山鬼叟相斗之时的感触一般，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衣掌飞觉得自己不再重要，会是怎样的绝情决意。这样一想，就连手指头都不由得冻颤起来。衣掌飞却像是感觉到了他的颤抖一般，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用温暖的掌心包裹着他因为念想而冻僵的手指。
　　万青池这个时候却忽然笑起来：“衣盟主，本来以为你也是个自命正义的蠢货，想不到我竟然看走眼了，你竟然是这样一个有意思的人！”说着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几乎要前俯后仰，却因为被点了穴而无法动弹。他本是个文弱书生样子，镇日里就是不务正业的轻松快活，谁都未曾想过竟有这样疯狂阴鸷的一面，就连万善禄万青山遥遥望着这个所谓“二子”也不由得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惊惧神色来。
　　辛媚娘与孙圣之对视一眼，疾起手刀便劈向万青池后颈，触之却只感一片柔软，如刃入淤泥，与此同时却见万青池整个身体如同骨节全数被揉散一般，以不可思议的姿势，软绵绵地瘫下去，再立起来的时候，已经退出辛媚娘与孙圣之包围丈余。
　　万青池傲然眼望全场，沉声道：“赵贼昔日欺我后周恭帝孤儿寡母，弑君篡权，今日柴家祖先有灵，柴青池敢以一己之力，力邀天下豪杰，从吾号令，夺还天下，复我周朝！顺我者生，逆我者，便将命交代于此吧！”
　　萧扬至此方才明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荣吉门，荣周，后周恭帝柴宗训，万万料不到万家竟是如此一脉。
　　柴青池环视全场一周，见并无一人应声，却是一笑，俊脸之上好似春花绽放：“万青山！”复又喝道，声音冷厉，整个人刹那又完全换了另一种样子，如同地狱阎罗。
　　被叫到名字的万青山面色铁青，却踏上一步：“得令。”
　　“除了衣盟主和萧世子，一个都不要留。”
　　柴青池这一声令下，全场皆惊。马千秋与李三思两人对望一眼，忽而双双腾起身形，俱是向柴青池扑来。擒贼先擒王，两人俱老于江湖，自然深知其中厉害。信一禅师与慧觉师太紧随其后，却半途遭阴山鬼叟拦下。
　　武当、恒山俱是名门正派，两家之长当然厉害，就算身中剧毒，此刻也并未因之妨碍攻势，一人使拂尘，一人使剑，联手之下，料柴青池是断难避得。萧扬眼尖看到万青山像是想要往前拦他一拦，却忽而看他一眼，终又立回了原地。
　　那边柴青池却冷笑一声，双手疾抖，摆一式“开门见山”，竟是礼让之数，像是将那二老均未放在眼中。马千秋、李三思因他这一式心内略疑，将联手进逼之势改为轮番而上，柴青池浑不在意，一双手连番交叠，拆解精妙，接了李三思剑招，同时又伸腿来招架马千秋的拂尘，武当招数稳、正、雄浑，恒山招式轻、逸、超脱，一刚一柔，刚柔并济，多少年来，都未有人能见得两家联手，想不到此刻却能见着，不仅如此，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以两家掌门联手之力，柴青池虽然抵挡得艰辛，不多时已然一声大汗，却依然能够奋力支撑，不落于后。马千秋与李三思也俱是惊奇，未曾想到这一个平日毫不起眼的柴青池竟有如此武功修为，联想到阴山鬼叟尚且听命于其，不由得更是惊叹，惊叹之余却是杀心大起，情知今日就算是拼了命，也必须掌毙柴青池于当下，否则他日必不堪设想。
　　柴青池这边招架马千秋与李三思，辛媚娘与孙圣之不是不想插入战阵，却苦于无从下手。衣掌飞平日如此爱见比斗，此时却不多做徘徊，抓着萧扬的手便要纵起轻功，踏湖而去。他一切俱可抛下，萧扬却做不到。韩轻裘、连五也中了毒，此刻委顿在地，萧壮壮还未回来，这次轮到他无法离开。
　　“万青山，你忘了你妹妹了吗！”柴青池这边却忽而一声怒吼，这一声如同平地炸雷，将万青山彻底震懵，望了萧扬一眼，他苦笑一声，大步走至一旁，隆隆擂起战鼓。众人都以为他是情势紧迫，得了失心疯，谁知道战鼓声中，万家浮坞竟而左右摇摆不定起来，如同西湖之中又现漩涡，八座浮坞兜兜转转，互相碰撞，不多时，却又像是逢了妖怪一样，只听得“哎呀哎呀”的痛呼声，整个浮坞上空飚起无数血注，顷刻之间，只见断臂残腿，浮坞之上人人自危，不知怎么会遭了毒手，一时惊慌失措，胡乱踩踏不休。
　　也有听到留下衣掌飞与萧扬两人话语的，此时只将他两人也当做世仇，红了眼要杀要刮，一时两人处境尽入险地。几人扑身跃上，直取两人，衣掌飞一手抓着萧扬便只用一手招挡，轻轻一扫一带，便将几人带飞。待要走却又忽而听得脚边一声惨叫，萧扬低头看去，只见一人居然嵌在浮坞之中。再细看，这才发现是万家浮坞竟是做得活动地面，下方有人开了孔穴，移开板面伸了镰刃进来，割断人的脚筋，更将人倒钩入湖水中，须臾只听得一声闷响，便有血水飚出。
　　头顶这时又有“嗡嗡”声响而至，萧扬抬头只见到无数箭弩流矢如同飞蝗而至，每一顿落下，便有无数人惨叫连连，被洞穿胸腹者有之，钉于浮坞者有之，分神拦阻之下，便又有更多人被钩了脚脖子，倒栽入西湖水之中，但见整座西湖血色蔓延，如同一池血水，不多时已有无数尸首漂浮于上。衣掌飞护着萧扬一路行去，虽然也要躲避流矢，却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万家人上前拦阻，就连那些意图扑杀两人的江湖人士也有一些未至身边已叫人勾了脚脖子拖入水中。
　　辛媚娘与孙圣之就没有这等好命，不仅要躲避流矢进逼，更要防范水底之人。
　　萧扬在一片混乱中终于没能顾得上连五与韩轻裘，兜兜转转之下，竟然失去了两人踪迹。两人且战且退，好容易来到浮坞边缘，衣掌飞攥了他的手正要跃起，却忽而顿了一下，停下来。
　　“怎么了？”萧扬只见他一脸凝肃，却见血湖之上此时偏有一艘轻舟向两人划来，舟头立着一男一女，各自脖颈上架着一柄长刀，正是刚才托付杨光带走的赵氏夫妇。杨光此刻却被人捆缚得如同个粽子，倒在船头不省人事。
　　辛媚娘与孙圣之这时也赶到，望见那艘小舟却是浑身一震，脱口而出一声：“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