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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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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动,那水中怪物不动,席幕定睛去看,发现那居然是种他从未见过的生物,外形酷似猴子,通体却覆盖了一层反光的皮,看起来像是鱼鳞,最可怖的是它身后那根足有两米长的尾巴,尾尖细如利刃,在夜幕中透着瘆人的寒光,那便是刚才刺穿了原子昂的武器!
此刻,那水猴正如鬼魅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唔……”原子昂按着肚子,慢慢地跪了下来,席幕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原子昂的血流了满手满地,即使席幕生物总能拿到满分,却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到底该怎样止住这该死的伤口。
“席幕……你听说我……”原子昂声音越来越弱,“往上面跑,不要回头……”
“不行……”
原子昂咳了口血,“跑!”
“我不跑!”席幕低吼了一声,他像是第一次这样大声说话,话尾带着止不住的颤抖。
原子昂不断地深呼吸,他感觉不到疼,身体逐渐变得冰冷而麻木,视线却仍旧紧紧地盯在那只水猴身上,他知道,最后的静谧是最大的危险也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就算是死,他也要赌这一刻。
他慢慢地跪了下去,席幕的手是唯一的热源,紧紧地握着他,一刻都不敢松。
原子昂突然笑了一下,“席幕,你知道吗,要是以前你愿意这么拉我手,我指定得乐上天。”
“什么意思?”席幕愣怔。
“意思就是,我喜欢你。”原子昂一字一顿地说,微弱的声音里满是坚定,坚定到明明不可思议到像是玩笑的话语,却让席幕愣在了那里,怎么都没办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他的语文再好,背过再多的散文诗句,也无法理解这简单的四个字。
原子昂冲他挑了挑嘴角,就在下一瞬间,猛得把他推了出去。
那只水猴速度极快,仅在一瞬之间,就跃到了他们面前,寒气四溢的尾刃划破夜空,擦过席幕的发稍,刺进原子昂肩膀。
席幕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甩了出去,掀翻在地。他根本顾不得被撞击得几乎散架的身体,快速爬起来去看,就见那水猴缠在原子昂身上,全身鱼鳞炸开,狰狞的脸上杀意泛滥!
这猴子是在狩猎!
“原子昂!”席幕毫不犹豫地冲了过过去。
“别过来!”原子昂一声低吼。
席幕脚步未停,他知道他帮不上忙,可这一刻他根本做不出理智判断,就是想冲到原子昂身边,天知道谁给他的胆子!
就在他冲过去的那一刻,贪心的猴子突然分了神,手中的猎物早已是垂死的困兽,何不多捕获一只?
狞笑的猴子竖起穿过猎物肩骨的尾刃,刺向席幕。
就在那一刻,原子昂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刹那间抓住那尾巴,然后没有半分迟疑地刺穿了它的眼睛。
全身鳞片固然坚不可摧,这样距离,却把最脆弱的头部暴露在了他们面前!
猴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捂眼,气急败坏地露出獠牙,冲着原子昂咬下下去。
席幕猛扑过去,抬手挡在原子昂身前,獠牙狠狠地嵌入他的手臂,鲜血飞溅,席幕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原子昂简直要气疯了!他视线再模糊,也看得清席幕脸上痛苦的表情,他捏紧拳头,对着那猴子受伤的眼睛就是一拳,猴子惨叫一声,摔在水里,除了在水面上晕开的血水,再无声息。
这一拳也耗尽了原子昂最后的力气,他倒了下去。
席幕一把抱住他,“原子昂!”
肚子上的血还没有止住,已经浸红了他整个前胸,席幕怕的浑身都在颤抖,抱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子昂的眼睛却盯在席幕小臂的那排牙印上,很是心疼,“要留疤了。”
席幕拼命的摇头,混乱的脑海里组织不出任何语言,只是简单的重复“你不要死……”
这里没绷带,没有药,更没有医院,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做不了!
辛咸的味道在脸上泛滥,原子昂看到席幕哭得一塌糊涂,想抬手给他擦擦眼泪,却发现他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他的肩骨被打碎了。
“你别哭……”原子昂叹了口气,“我不死,你……你亲我一口,我就不死了。”
席幕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毫不犹豫地撞在了原子昂嘴唇上。这个吻一点也不美好,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牙齿撞牙齿不说,还混杂着泪水和鼻涕。
可对原子昂来说,那却是过去的十九年来,他经历过的最美好的事。
他露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所有的心绪都化作最后的叹息。
“对不起,席幕,我骗你呢。”
有的越多,贪恋越多。
他想活着。
想跟席幕一块活着。
可惜……
原子昂眉头不再紧皱,连那总是明媚一片的眼底也黯淡了下去。
这一刻,终于是迎来了诀别。
席幕泪如雨下。
那种疼痛,是席幕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忆的。
仿佛心脏被剖开,搅碎一样,痛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夜晚的温度不断降低,迅速带走原子昂最后的余温,哪怕席幕用力、再用力地抱着他,也留不下半分。
原子昂变得冰冷,席幕坐在那,抱着他,很久没动,任凭嘴唇冻得轻紫,指尖麻木到没了知觉,他才回神。
对了,原子昂做了艘船,他们得一起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离开了,没准能找到医院,没准还能救得过来。
他不相信,一个人竟能这么轻易的死去,他绝不信。
席幕咬紧牙关,抗起原子昂的身体,向着他们的帐篷行进。
“我不会让你死的……”
像是梦话一样的低语在淅沥的雨声中苍白又无力,单薄的少年却拧紧了眉头,像是只倔强的幼兽,要抗衡这时空中的一切。
雨水把树干泡的又湿又滑,席幕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扛着一百七十多斤的原子昂,每走一步都是艰难。
他现在才发现,没了原子昂,他没用的像个废物。
那要是没了他呢?
原子昂这会儿是不是还能好好的活着?
席幕咬紧了嘴唇。
大雨瓢泼之间,由远而近的颤动声逐渐逼近。
那声音很熟悉,熟悉的席幕有些不敢相信,他背着原子昂,扭头去看,发现猜想成真。
绝望的事情,总是那么容易成真。
漆黑的夜空中,又多了一只黑鸟,它挥舞着翅膀,那凶悍,与刚才那只几乎一模一样。
不,不仅一只,不远处的空中还有,一只,两只,无数只,犹如漆黑的阴霾一样,疾驰而来,数量之多,根本无法计数。
不知是被同伴召来的复仇者,还是他们从最初就已是瓮中之鳖。
席幕知道,这次是真的逃不掉了。
原子昂保护了他那么多次,最后,至少也要护住他全尸。
席幕眼底一冷,背着原子昂竭尽全力往树枝更深处跑去。
然而他的挣扎在那鸟兽看来,却像个笑话。
蝼蚁还想逃,不是笑话是什么?
鸟兽嘶鸣一声,俯冲下去,三个一群,形成一张巨大的包围网,光是风压就把席幕卷飞了出去,那猛烈的冲击感,几乎撞碎他的内脏!
然而他却顾不得这些,爬起来的瞬间立刻去找原子昂的身体,原子昂被甩在十米之外,犹如断线的风筝,破败不堪。
席幕拼了命的爬起来扑过去,就在手指触碰到的最后一刻,一只鸟兽忽然俯冲而下,叼起原子昂腾空直上。
席幕惊叫了起来,疯子一样在雨中疯狂的叫喊。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鸟兽的低鸣却像是对他的嘲笑,一声又一声,席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子昂像块肉一样,在空中被抛接,越扔越远。
席幕几乎要喘不上气,他拼了命的跑,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却根本接近不了,太高了,他够不到!
“原子昂!”
席幕放声大哭。
这一刻,天上的景象却再生变故,得意的兽鸟突然像断线风筝,一只又一只,僵直地从空中坠落,在水中溅起一个又一个水花。
原子昂也坠落其中,席幕一刻不敢停,一头扎入水里,再不管自己是不是会游泳。
溺水的感觉很是奇妙,冰冷剥夺了他所有的感官,连呼吸都在消失,就在他觉得死亡即将降临时,知觉却又奇妙的回来了,席幕在水中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水竟已被分割成了三块,不知何处涌来的剧烈的风息,竟连水都切开了!
遍布水草的绿地显现,可他根本顾不得为眼前的景象而惊奇,爬起来就冲着原子昂落水的方向跑过去。
他看得见,他能看见,原子昂就趴在不远处,这一刻,席幕突然为自己眼睛的异变而庆幸不已!
然而,庆幸的喜悦还未染上脸庞,席幕的表情却突然僵住了,他看着远方,表情被惊恐和绝望扭曲。
无数黑色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汇聚到原子昂的身边,那黑影比那水猴还要硕大十倍,被鳞片包裹的身体上看不见五官,唯有如刀斧一样锋利的獠牙,寒光乍现,被席幕看得清清楚楚!
那獠牙此刻正逼近原子昂,几秒钟就能将他分食干净!
“不要!”席幕怒吼一声,冲到那些黑影身后,拼命地拍打,推搡,哪怕只有一个缝隙,他也能挤进去,冲到原子昂身边。
可惜根本没人给他这个机会。
黑影们早已被四溢的血液慑住了心神,贪婪的食欲蠢蠢欲动,积攒了几百年的饥饿,哪里能被轻易打断!
黑影尾巴一抖,缠住席幕的身体,就把他牵制在空中,动弹不得。
任凭席幕撕咬,怒吼,都如同白纸一样苍白无几,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子昂躺在那里,被这些围聚的黑影,一寸寸分食。
血肉染红了草海。
连原子昂那张曾被学校中无数女生爱慕的脸,都变得模糊。
席幕吼叫了起来。
他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愤怒。
还有,憎恨。
想要毁灭一切的憎恨。
奇怪的是,明明在过去的十七年,他从未像这样恨过谁,当这种感觉涌现时,却让他无比的熟悉。
熟悉到,好像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
恨意混杂着疼痛从心底的深渊爆发,瞬间吞噬了他的心神。
谁都没有看见,这个无力的少年,眼底正染上疯狂的血色,不同于水猴和黑鸟,那是这片大陆上最原始的恐惧。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进食中的黑影们纷纷停下了动作,不可思议的回望,这种恐怖,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不会再忘。
可是,怎么可能?
这种感觉明明已经消匿了百年之久,怎么还会重现?
黑影们眼底战栗四溢,原本的气焰早已消失不见,要逃走,要立刻逃走!
躁动的不安在水底漫溢,黑影们四散逃亡,以他们的能量,几十秒的时间就足以越过大半个陆地,然而现在,它们却连这点时间都没有了,只是转身的瞬间,那压迫到令人无法喘息的杀意便贯穿了它们的身体,让它们动弹不得。
在那杀意中央,瘦弱的少年睁开了眼睛,眼中空无一物,寒冷彻骨。
“你总算醒了。”
耳边响起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
“十三……”
记忆中明明空无一物,席幕却叫出了他的名字。那就像是一个暗号,一把钥匙,随着他唇齿碰撞,无数的记忆碎片涌入他的脑海。
这片大陆的演变,在席幕眼前重现。
从无到有,从繁盛到衰败,日复一日,永不停歇,万千生灵在这片大陆上世代演化,被周而复始的命运驱赶着,汇聚到最终的轨迹。
然后,席幕看见了,这片大陆的终焉。
旦夕之间,天堂地狱。
万物归无,只剩混沌。
席幕睁开眼睛,血红的眼底满是悲怆,他望向眼前参天的巨树,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这里每一寸草叶却让他熟悉又不安。
这棵树下,曾经埋葬了他的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