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星辰》三千白粟

6、第六章

　　黑影像一个个被束缚的傀儡，被杀气震慑得动弹不得。

　　不仅是黑影，以树为中心，无数或近或远、飞驰而来的怪物都在这一刻停住了脚步，像是收到了某种讯息，纷纷抬眼看向同一个方向。

　　眼中杀戮和贪婪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恐惧，是本能中潜藏的对超出自身数倍的未知力量的畏惧。

　　哨兵站中，所有监测仪器在这一刻大乱，辐射数值远远超出正常值，那个屏幕上都跳动着猩红的“warning”，尖锐的警报声几乎要吓破那哨兵的胆儿。

　　这个新来的小家伙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连滚带爬地冲向中央汇报。

　　在这个电磁混乱的星球上，一切设备都形同虚设，他们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来交换情报。

　　而在他离开的监控室中，所有的屏幕都定位到一个点。

　　在草海深层，巨树之下，席幕掰开缠绕在他身上黑影，落到了地上。刚才他拼了命也做不到的事情，这一刻却变得如此轻巧。

　　那些黑影僵硬地立在原地，獠牙上沾染的鲜血还没凝固，混着杂质，顺着嘴角，一点点滴落。

　　那是原子昂的血肉。

　　席幕拨开黑影，走到中间，在他眼前是早已经血肉模糊的原子昂。身体的部位已经难以区分，头颅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却仍能辨认，大概是要将美味留到最后，怪物们还没来得及染指这双眼睛。

　　可现如今，就连这双眼睛也失去了生气，如同玻璃球一样虚无而不真实。

　　这是原子昂吗？

　　这怎么可能是他。

　　席幕跪了下去，任凭原子昂的血染红他的衣服。

　　他就那么盯着原子昂的眼睛看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唤道，“十三。”

　　“我在。”

　　脑海中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碎片一样混乱不堪的记忆，席幕虽然尚未完全记起这个声音与自己的关系，却也已经意识到，这个代码是他使用力量的钥匙。

　　而这份沉睡到至今的力量，现在醒来，仍不算太迟。

　　“复活他。”

　　席幕对着自己脑海中的声音，一字一顿命令道。

　　十三沉默了半晌，才发出略带惊讶的质疑，“……不行，就算是我们也不能逆万物规律而为，我们没有那种力量。”

　　席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眼睛，仿佛此刻那里面的暗淡是他最难以忍受的事情，“那我换个说话，十三，将他重构。”

　　“……”

　　宁静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席幕皱眉，他没了耐性。

　　而十三也不得不给出回应，“我们能量不够，你知道的……”

　　“能量这里不是多的很么。”席幕抬手，穿过那将他们围住的层层黑影，像是穿过某种气体。在触碰到他指尖的瞬间，所有的黑影都像被仿佛看到了世界终焉一样绝望的恐惧扭曲了。

　　半晌，十三也终于妥协。

　　它意识到，席幕的意志，不可违背。

　　“好”，带着千百万个不愿意，十三终于应声，随着它的应答，归于平静的地面再次颤抖了起来，黑影们躁动着，惊恐着，苟活百年的直觉早已告诉了它们结果，可求生的本能却不甘妥协，它们疯狂挣扎着想要逃跑，哪怕移动半寸它们也能跳过空间，逃到大陆尽头！

　　然而这半寸的可能它们也争取不到，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吞噬了！

　　不仅是黑影，空中盘旋的鸟，远处飞驰的兽，所有嗅着猎物而来的怪物们此刻都无处可逃，只能任凭身体血肉被这巨大的能量漩涡卷入。

　　那力量如同黑洞一样，将身边所有存有“生灵”气息的生物吸引吞噬，连同
　　那被横切成三段的水面，此刻也以原子昂为中心，汇聚成漩涡，

　　席幕站在旁边，看着漩涡之中，原子昂流逝的血肉一点点汇聚，像是按了退回键的录像机，一切伤口都被修复，不到五秒钟，那个完整的原子昂再次出现在他身边，简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惜，那双眼睛却仍像玻璃球一样了无生气。

　　做完这一切，十三似乎很是疲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你想要的？”

　　□□的构筑很简单，可他们谁也无法创造生灵，那是造物主的特权。

　　“辛苦了”，席幕抱着原子昂的身体，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那一刻十三才意识到他真正想做的究竟是什么，意识到的瞬间，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喊叫起来，“住手，你疯了吗？！”

　　“我说过的，我要‘复活他’。”

　　扔下这句话，任凭十三怎么呼喊，席幕都再不理会，他屏气凝神，将自己的脑电离子尽数释放到了空气之中。

　　脑电波离子的发现，那已经是距离这个时代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一千多年以前，人类历史上有两个开天辟地的重大发现。

　　第一个是地球上所有生物基因密码的破译，让基因工程完成了质的飞跃，使基因的移植和改造成为了很简单的事情。

　　第二个就是脑电波粒子的发现，这种作为人类意识媒介的物质的研究与开发，除了解开了一些愚昧的困惑，让一些人类从未设想过的微观操作成了可能。

　　当然，这两个发现不仅创造了一个时代，让人类的历史在随后的几百年里飞速发展，而且也直接带来了最后的灾祸和所有人类的终结。

　　不过，这些回忆并不是席幕需要关心的，如果是一天以前，他可能会为终于搞清楚这一切而高兴，现在，他的脑子里却只有原子昂。

　　幸好这些回忆苏醒的不算晚，让他还有机会做些什么。

　　他的脑电粒子像是微尘一样钻入空气中的每一个缝隙，去搜索与自己相同的粒子反应。

　　这项技术也是脑电离子研发到最后阶段才被开发出来的。

　　通过对人从生到死的整个过程的检测，人类科学家发现人在死亡的过程中遵循物质不灭理论，□□恒定不变，唯一发生质量转换的便是脑电粒子这种意识的载体，它们会在瞬间凝聚，产生小型爆炸，而后解体，四散在空间之中。

　　在死亡较多的空间里，之所以会发生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画面，包括人死后的几天里总会有难以解释的事情发生，也全都源于脑电粒子的能量爆发。

　　人死去的过程，可以说是脑电粒子流失的过程。

　　席幕现在要做的，则是扭转这个过程。所幸他是唯一一个能自由支配脑电的人类，这简直帮了大忙，他可以把自己的意识不断切割成数以万计的粒子，利用它们尽可能汇聚原子昂流逝的粒子。

　　只要能做到这个，他就能完整地复活原子昂！

　　“你一定是疯了……”感受着好不容易再次充盈的能量又开始逐渐流失，十三完全笑不出来，它万万没想到，自己期盼已久的“苏醒”居然会被这种事情终结。

　　就算是脑电粒子被发现以来的前面之间，也没有人类能够自如地操控这种能量，释放出一束粒子已经是极限，更不要说像席幕这样把意识切成无数碎片，哪怕他是特别的，也无法承担这种能量所带来的负荷。

　　“你的脑会爆炸。”十三用冰冷的声音下了定论。

　　而那粒子漩涡中的席幕根本置若未闻，他不在意这个。

　　他脑中所想的，只有再次见到那个少年。

　　当他被切割的意识穿越在空间之中，终于附着到那些游离的粒子上时，席幕欣喜若狂。

　　他找到了一粒，就能找到第二粒，能找到无数粒，他疯狂地释放着自己的脑电，数以万计的粒子被吸引到一起，巨大的能量波动甚至连空气都要震碎。

　　当席幕的意识附着在这些粒子上时，他看到了一些陌生的记忆，原子昂的记忆。

　　那是他们还没穿越过来的日子，梅雨下个不停，学校图书馆的屋檐下站了一个又一个躲雨的落汤鸡。

　　席幕是其中一个，原子昂是另一个。

　　席幕通过原子昂的视角，看着那个熟悉的情景里他自己湿答答地站在角落，听着周围此起彼伏打给家里的电话声，皱了眉，然后逆着人流回了图书馆。

　　席幕记得那一天，他没带伞，也没有家人可以求助，在他寄宿的家庭里，每个人都在为生计奔波，没有人能因为下雨这点小事，拿出多余的时间来接他。

　　这种事情席幕也早都习惯了，所以他直接折回了图书馆，放学的时间主馆都关了，他只好在大厅里找了个角落，垫着书包坐在地上等雨势小一些，然后他就睡着了，再醒来时，他身边莫名多了一把伞。

　　这就是席幕对那天全部的记忆。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的原子昂竟然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穿过人群，看着他睡在墙边，看了他整个黄昏。

　　他也不知道，当他打着那把原子昂偷偷放下的伞走回家时，原子昂就淋在雨里，看着他的背影笑个不停。

　　傻瓜一样。

　　仿佛头骨被捏碎一样的剧痛袭来，席幕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还要继续吗？”十三的声音透着无奈，听上去是放弃他了。

　　席幕并不在意，他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汇聚一团的粒子团上，然后抽丝剥茧一般，一缕一缕地引入原子昂的大脑。

　　对于成年人类而言，这些粒子量远远不够，散落在外的不在少数，可席幕知道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现在哪怕是最后的引入，也几乎要耗费掉他仅存的力量。

　　虚脱的痛感从头部泛起，爬满全身，犹如钢筋刺穿头颅一样挥之不去剧痛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意识如风中残烛，几近消失，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至少是现在还不能停。

　　他看着最后几颗粒子融入原子昂的脑袋，消失不见，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铁锈一般辛咸的血水从喉咙里流出。

　　“这下好了，内脏全部破裂，你高兴了？”十三的抱怨在耳边回荡。

　　席幕趴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原子昂的手指抖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而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