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剑的风流》江边养猪

7、番外一 情人看刀（上）

　　（是祸躲不过）

　　入我相思门
　　知我相思苦
　　只道不相思
　　相思催人老
　　几番几思量
　　还是相思好

　　×　　×　　×

　　叶凯静静的躺在床上。
　　东方浮白。风在窗外温柔滑过，阳台上的晾衣夹随风起舞，臭袜子唰唰轻响。
　　叶凯痴痴盯着头顶床板，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小朋凝视着昨晚下机回来就一直维持着这个眼神、表情、姿势的叶凯，若有所思的咽下了含在嘴里变为湿滑粘稠液体状态前被人们称为香蕉的水果。

　　×　　×　　×

　　亮子最近比较烦。
　　因为叶凯他发现他有心上人了。
　　本来叶凯他发现他有心上人了这件事儿跟亮子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只不过叶凯的心上人恰好亮子听说过而已。
　　——不止亮子听说过，小朋、老大乃至任何一个玩过几天《人在江湖》且有点江湖常识的人都听说过这个人。
　　飞龙山庄四大悍将之一——流月。
　　这个人，就是叶凯的心上人。
　　说通俗点儿，叶凯他网恋了。

　　叶凯在《人在江湖》里的ID叫风萧萧。
　　风萧萧和流月是好兄弟。
　　而叶凯和欧烨却没有见过面。
　　欧烨是流月现实里的名字。
　　欧烨和叶凯一样，是个男的。
　　说时髦点儿，叶凯他断背了。

　　其实本来叶凯网恋断背这件事儿跟亮子更是没有滴点关系。
　　只不过叶凯恰好睡在亮子的下铺而已。
　　亮子他们学校的基建虽不像十几年前流行的沙丁鱼罐头般的八人房那样搞到学生在寝室里要耳鬓厮磨、摩肩接踵，不过把四个青春年少且燃烧着熊熊爱欲之火的大老爷们塞在一间不足20平米的小房间里吃喝拉撒睡，说能保证学生个人隐私不受侵犯，那显然是校领导在瞎扯淡。

　　苦就苦在亮子无意去侵犯叶凯的隐私，相反叶凯的隐私在无情的侵犯他。

　　每天早上亮子就着叶凯“我们~都爱上~~镜子里的他~~”的手机闹铃起床打水刷牙洗脸；接着他和老大三人跟在哼着“错了还要继续~全世界反对我也要你”的叶凯后面去上课上机上厕所上浴室；吃饭的时候亮子要留意叶凯时不时自顾自荡漾开的淫/笑有没有惊动四座，睡觉的时候亮子要等待叶凯的一声叹息过后才敢闭眼——连寝室里叶凯出没过的地方亮子都尽量绕而躲之。

　　要知道，让一个处男、尤其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处男学会隐藏感情是一项长久庞大晦涩艰巨的教育学、心理学难题，显然叶凯丝毫没有选修这门课的打算。

　　有次隔壁寝室的哥们跑来蹭水，冷不丁瞅见月朗星稀间叶凯很有诗人气质的在阳台上来回踱步。
　　“二十馀年如一梦……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长沟流月去无声……长沟流月……流月……”叶凯低头反复沉吟着。

　　“哟呵，我说这春天早就过了吧？”那哥们捧着方便面喃喃，“虽说咱们人类是一年四季何时何地都能发情的动物，可也要注意公共关系社会影响嘛……你看看你们阿凯，这模样也太像动物园里下午四点多钟的狼了吧？！”
　　早就苦不堪言衣带渐宽人已憔悴的亮子一拍寝室里唯一一台主要用途是下载鉴赏毛片的电脑回答他：“没瞧过这里面的东西，也能叫瞧见过狼？”
　　“捏！”那哥们眼睛一亮，道：“莫非你们有什么好货？”
　　“切，我敢打保票，你用脚趾头想，想到你六级过了，都想不出来！”亮子吹嘘道。
　　想必是亮子无意间踩到了那哥们的罩门，只见他长吁短叹了一番，不再追问毛片的事情，吸溜着面条回房背□□去了。

　　望着那哥们不太高大的背影，亮子沉思着。他开始觉得叶凯再这么下去不行，自己身为叶凯的好室友、好哥们，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叶凯这只迷途的羔羊指点迷津好让他早日回归到为无产阶级解放事业添砖加瓦的队伍中来——最重要的是，好让老大、小朋和自己这几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一根绳上的蚱蜢早日脱离苦海，于是当叶凯伤春悲秋够了从阳台里走出来的时候，亮子把一把八厘米长的水果刀塞到了叶凯的手里。

　　“要么你自己去做了那个流月！要么兄弟我帮你去做了那个流月！”亮子怒发冲冠的嚷道。——颇有点为兄弟插老婆两刀的味道。
　　叶凯被他说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于是乎是他是紧锁愁眉冥思苦想左右摇摆举棋不定，过了很久，才怅然的开口道：“你们都知道了……？”
　　老大当时正在泡方便面，听得这一问一答，不由虎躯一震，手中生鸡蛋慢慢滑落。
　　小朋眨眨眼，那鸡蛋遗体勉强算是完整的偎在老大拖鞋旁，画面很是恬静。

　　沉默。

　　叶凯满脸痛苦。
　　“你们不会看不起我吧？”他问。
　　老大一个踉跄，那鸡蛋终究没有留得全尸，支离破碎着跟老大的拖鞋缠绵在了一起。
　　小朋看看叶凯手里的水果刀，又看看壁橱，脑内不由自主的出现了一些社会新闻画面。他急切又真挚的握起叶凯捏刀的手，道：“怎么可能！”
　　叶凯大为欣慰：“兄弟啊！啥也不说了！”
　　老大吃了小朋支过来的一肘子，恍然大悟。生硬的抓了一句官方说法：“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断背山。”
　　亮子很是得意，他挥挥手，道：“我们早就知道了！就等你小子表态了！！！”
　　叶凯长长的叹了口气。

　　于是继续沉默。

　　沉默了许久，叶凯潮红着脸道：“再这样下去，我真怕我会忍不住。”
　　亮子大吃一惊，很是佩服叶凯的贼胆，他问：“你真要去做了他？”
　　“做你个头！”
　　叶凯脸上潮红瞬间退去继而转为一种可怕的铁青，速度之快足以让央视版余沧海羞愧到自裁以谢天下。
　　小朋急忙给老大使了个颜色，接过叶凯的话头：“你是不是忍不住去告诉他？”
　　叶凯颓废的捋着头发算是默认。
　　老大借机疾步上前一把夺过水果刀，叶凯疑惑的看向老大，老大讪讪道：“我、我吃面、割、割调料包！！！”
　　目送着那把刀和老大的调料包一起落入垃圾桶，三人松了口气。
　　小朋搂住叶凯的肩膀拍拍他：“走，搓一顿去，哥请客。”
　　叶凯不解。
　　亮子已经在穿鞋了，他解释道：“按照国际惯例，失恋必须借酒消愁。更何况你是第一次失恋，一定要大大借！”
　　老大最是厚道，什么也没说，只是跟小朋一样，也拍了拍叶凯的肩膀，然后把方便面往垃圾桶里一泼，以行动表示他对改善伙食的支持。

　　叶凯的脸已经黑了，他一言不发，绕过门前的亮子走出寝室。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五分钟后，叶凯提着一瓶2000毫升的七喜出现在他们面前——脸更黑了。

　　亮子双腿一软跌坐到门口的鞋堆里。他指着叶凯一字一顿道：“你、要、自【哗——】！！！”
　　叶凯一脚踹向亮子，怒道：“焚你MB！”然后直直走到桌前。
　　小朋于心不忍，他苦口婆心道：“凯儿啊，听哥一句劝，从现实来看，胀死这种自杀方式是没有任何可行性的！”
　　叶凯没理小朋，他拧开瓶盖，将浓稠到诡异的半透明液体倒向水杯。
　　老大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狠狠一拍床板，岂料惊动了两只正在繁衍后代的小强，小强夺路而出，引得亮子小朋亮剑追杀。GRE、拖鞋、杀虫剂过后，老大总算得到了发言权。
　　他皱起两道西瓜刀般的粗眉，训斥道：“你们就是这样做兄弟的？！”
　　叶凯眼睛一亮。
　　亮子耸耸肩：“还能怎么样？我又不能真替他去做了那个流月！”他不怀好意趴到叶凯书桌上笑道：“我已经想好了。找个月黑风高夜，老大和小朋去开校警队火车，我闷了楼长。阿凯你负责把流月风筝到咱们寝室拉住仇恨，然后全力DPS不给机会……捏活活……”
　　忽然亮子打了一个冷战。
　　叶凯慢慢的从抽屉里掏出一副一次性手套慢慢戴上；慢慢的俯身从垃圾桶里慢慢抽出水果刀；慢慢的用一块崭新的百洁布沾了点从七喜瓶里倒出的粘稠液体并把这种液体慢慢涂在水果刀上。

　　叶凯慢慢涂啊涂。
　　亮子的冷战却越打越快。

　　很多高手会在杀人前沐浴净身以巩固自己杀人信念，更多的高手会在杀人前清洁凶器，以确保杀人效率。
　　叶凯不是高手，但风萧萧是。
　　叶凯在现实里虽然没有高手的命，可他感染了高手的病。

　　亮子并不怕死。然而在寝室里被一把涂满洗洁精的水果刀割开咽喉这种死法实在是太非主流了。他脖子一硬，拍着电脑大骂：“靠！我这不是在给你出主意吗！你看你那片里的那小子，还不是一开始大叫‘七苦消’、‘压麦爹’后来变成‘莫多’、‘哈压苦’，到结尾大战一场后就‘死KI打’啦！多完美的方法啊！”
　　小朋不以为然的摇头，他道：“我说亮子你看毛片看傻啦！要是阿凯反被做了怎么办？”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亮子慷慨激昂的一挥手，“但是，我军，是一支具有一往无前精神的军队！我坚信，它会压倒一切敌人！而决不被敌人所屈服！！”
　　老大终于注意到叶凯在干什么——叶凯平举水果刀，慢慢拿起水杯慢慢抿了一口。他估摸着叶凯这一口水喷上去七天后的今天就是亮子和小朋头七了，于是他雷霆万钧的一拍叶凯的后背——拍得叶凯差点成为水果刀的第一个牺牲品——严肃的问：“阿凯，你是认真的？！”
　　叶凯在老大一百八乘一百八的阴影里感受到一种末日审判的气氛，他起身直视老大的双眼并把右手放到老大手中那本杀过小强的GRE上，他庄严肃穆又不失脉脉柔情说：“我发誓！”
　　老大逼视着叶凯，又道：“你要想好，这一步迈出就收不回来了！”
　　不知死活的亮子抢在叶凯前头回答：“老大，经过这几天，你还看不出阿凯的觉悟吗？！”
　　老大顷刻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他按着叶凯的肩膀：“不用多说了，我都知道了。”
　　“既然这样……”老大轻抚GRE沉吟。

　　“我宣布，你现在可以去追流月了！“

　　虽然这是一句毫无建设性的废话，不过这句废话却截断了叶凯的所有退路。

　　×　　×　　×

　　风萧萧觉得自己出局了。
　　自从他“被宣布”要去追求流月之后就有这种感觉，只不过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那天，风萧萧刚从扬州驿站出来，就觉得脚下的大地在震动。
　　古人说，条条大路通罗马，高手的本能促使风萧萧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转身对马夫说：“襄阳。”
　　事实证明风萧萧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天，有一个武痴和一群花痴在扬州引发了一起治安事件。
　　那天，流月发信息说逍遥来扬州找他比划比划，让风萧萧有兴趣的话来飞龙饭店看。
　　那天，风萧萧没有见到流月，因为流月片刻之后又发来一条信息。他说：我靠，下了！
　　那天，聚宝盆总结道：只有白痴才把希望寄托在武痴身上。

　　第二天聚宝盆闪亮登场。
　　他在烈焰烈焰般的目光下很欠X的丢下一叠银票说：“今天这里我包了。”
　　聚宝盆要了一杯铁观音，特地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凭窗而坐。
　　古诗有云：“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六月的扬州风都是香的。阵阵香风中，聚宝盆全然没了平日的市侩劲儿，只觉自己这么一坐，纸扇轻摇间颇有传说中胡雪岩的模样，大大的风雅。
　　这人一风雅，不由得骨头不轻。特别过路女侠对他掩面而笑时，聚宝盆觉得自己的骨头已然只剩三两重了。
　　直到日薄西山聚宝盆才六神归位，他惨叫一声冲到帐台前拽住正在煎第两千三百五十六只鸡蛋的烈焰问道：“流月呢？！”
　　“流月？”烈焰呆呆重复。
　　“这里不是飞龙山庄的职工食堂？他不是每天会来吃工作餐？”聚宝盆怒道。
　　妈的，信天楼居然敢骗他的钱？！一定要让风萧萧去砸了他们场子！——聚宝盆暗暗发誓！
　　烈焰张大嘴，半天他托住自己的下巴，道：“但是今天这里被你包了……”
　　呜呼哀哉！风萧萧兮列焰寒，银票一去兮不复返。
　　“风萧萧，你糟蹋了我！！！”
　　那天，聚宝盆站在飞龙饭店中心呼喊。
　　那天，流月笑眉笑眼的撞撞风萧萧，贼兮兮道：“听说你要当爹了？！”
　　那天，老大总结道：宝盆，你脱离江湖太久了。

　　第三天……没有什么第三天了……
　　风萧萧已经牺牲了两个兄弟和自己的名节，他实在不忍心再让朴实憨厚的老大牺牲，他更不想让飞云去GM那里申请对自己的禁制令。
　　那天，风萧萧总结说：三位老大，看在多年兄弟情分上，我求你们了，别帮我了！

　　×　　×　　×

　　鸡
　　多啊~
　　它
　　不下蛋~
　　人
　　多啊~
　　他
　　瞎捣乱！

　　——青衣剑影 《毫无疑问爱情他娘是两个人的事》

　　×　　×　　×

　　叶凯坐在椅子上，椅子摆在寝室正中。

　　老大铁塔般的身躯大部分隐没在书桌后，但叶凯依旧能感到他身上那股浓重的土匪气。如果叶凯视线和水平线垂直，那他正好可以看见老大的眉心，而老大的眉头皱得足以夹死成年小强——叶凯甚至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可怜的小强。小朋则坐在床上，膝盖上放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笔记本敲敲打打；在从门外跑来的亮子匆匆入席之后，四人各据四点形成一个精确完美的等腰三角形。

　　难道要三堂会审？
　　叶凯尴尬的笑笑。
　　“不先宣传一下政策？”他小心翼翼问道。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小朋认真的说。
　　老大瞪了叶凯一眼。
　　“靠！”亮子阴阳怪气的叫了起来，他掏出一叠A4打印纸挥舞了几下。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小朋接过A4纸念道。
　　“好像还差两个字吧？”小朋问。
　　“没钱喽。”亮子摊摊手。
　　差的就是最关键的两个字！叶凯心里骂了句娘。心里骂娘的时候却见亮子接过A4纸屁颠屁颠爬上自己的床铺开始刷糨子……

　　“本周检讨会议正式开始。”老大敲敲桌子，宣布道。
　　“检讨？”小朋迷惑道，“我们有什么需要检讨？”
　　“就算有，我们也从来不做检讨。”亮子边贴标语边道。

　　叶凯眼观鼻鼻观心。短短几天，他就打通了任督二脉，此刻七窍正有袅袅青烟飘荡，看来内功已臻化境。

　　老大干咳一声：“总之这几天还是有收获的！！！”
　　他很有领导气质的挥挥手：“小朋，先先说说你了解到的情况。”
　　“流月，年龄不详，家庭成分不详，家庭住址不详，联系电话不详，三围不详……”小朋抱着电脑报告。
　　“能不能说点你知道？”叶凯哼了一声。
　　“性别男，江湖第一快刀手，武器圆月弯刀，绝招抽刀断水、秋月行天，前飞龙山庄四大高手之一……”小朋从善如流。
　　“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叶凯又哼了一声。
　　小朋把电脑屏幕转向叶凯，叶凯凑近一看，屏幕底端赫然写着“现飞龙饭店第一看板郎”。
　　下面，没有了。
　　滚动条拉到底了。
　　叶凯看看小朋，小朋回瞪他一眼，道：“看我干什么？这里跟流月最熟的人是你！！！连你都不知道的情况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小朋说得对！”老大赞许道，“阿凯，你有什么要补充说明的？”

　　叶凯顿时心神飘忽起来，脑海里慢慢浮现一个个泡影。
　　流月瘫在桌上对自己呲牙咧嘴笑着说：“其实我比较喜欢喝可乐。”
　　流月从房檐边搭拉下两条小腿，带着懒散的笑容朝自己挥手：“高手。”
　　流月眼中精光一闪笑道： “你说我也去襄阳那里开个什么怎么样？流月老板，这个称呼似乎也不错啊！”
　　甚至流月无聊时用圆月弯刀划拉石头的声音和他做广播操时数的拍子，都一并出现在泡影里。
　　泡影里的流月都是在笑的。那笑容好像一只手松松捏住叶凯心脏，令叶凯心绪不宁神志不清。
　　叶凯以前听人说过“人生如梦亦如幻，朝如晨露暮如霞。”那时候叶凯不懂。直到他牵着流月走过空荡荡的夜巷，斑驳的月影中流月唇线懒懒弯起，叶凯盯着他，那须臾在叶凯眼中拉长到一生那么漫长，然后叶凯什么都明白了。
　　当然，如果他把他对这句佛偈的理解说给一剑冲天听，一剑冲天很有可能被面条活活噎死。

　　叶凯笑了。
　　其余三人惊悚地望向魔障迷魂的叶凯脑中不约而同蹦出一个词——发情期！

　　叶凯还不知道自己失态了，他的思绪继续奔腾着。
　　叶凯不清楚自己何时才能适应那种供血不足导致大脑缺氧的感觉。
　　所以叶凯能做的事就剩下一件。
　　——如果流月在笑，那就让他笑不出来。
　　很快叶凯发现这样更糟，前者不过让叶凯觉得自己得了心肌炎，后者却直接恶化为心肌梗。
　　所以叶凯能做的事又多出一件。
　　——如果流月笑不出来，那就让他笑出来。
　　当然，如果他把这个心得分享给一剑冲天，一剑冲天会拍拍他的肩膀纠正他——如果他笑不出来，就让他哭出来。
　　——一剑冲天若是去玩《平行世界》，某位韩姓神棍定然会为一剑冲天这个观点浮一大白。

　　叶凯又笑了一下。
　　那欲对月长嚎的笑容令三人全身毛孔大张，亮子死死握住那把万恶的水果刀，依稀念起此刀乃藏银打造，虽购于东门外地摊，购价八块二，但亮子相信纯朴的少数民族同胞！
　　“嗯哼。”
　　老大的干咳打断了叶凯的变异。
　　叶凯尴尬万分的抓抓头发。
　　小朋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面色铁青的问道：“阿凯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叶凯笑笑——这次除了有点讳莫如深也还算正常。他想到了太多太多，以至于他有点答非所问。
　　“我觉得，他对我还是有感觉的。至少我牵他手的时候，他没有拒绝……”叶凯说。
　　“什么！”三个人同时跳了起来！
　　自知失言的叶凯马上闭上嘴巴。
　　“既然你已经有所行动，计划就要重新制订了。” 小朋不怀好意的勾住叶凯的脖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先说说你们发展到哪里了？”
　　霎时，寝室里除叶凯以外，三双眼睛都闪出烁烁贼光。

　　叶凯脸红脖子粗的默然。

　　“喂！”小朋不耐烦的嚷道。
　　“你就剩下争取个好态度了，还不从实招来！”亮子义正言辞的说道。
　　“阿凯！你忘本啊！！！”老大拍案而起。
　　正对老大的叶凯只觉脸上微凉，鼻头额上已有了点点冷汗——或许不是冷汗。他抹了把脸，心念一句“苦啊！”只得把当日之事闪烁其词的招了。

　　“原来如此……”八卦欲得到充分满足的亮子一手握拳在摊掌的另一只手上敲了一下，他赞道：“在胶着的战况下你竟然会想到主动出击身体力行，不可不谓高招啊！为成功拿下敌人打下了稳固的精神基础！看不出啊看不出，我还以为你小子有贼心没贼胆……色壮怂人胆，果然有几分道理！”
　　叶凯眯着双眼斜视他。
　　亮子立刻敛声正坐。
　　小朋摸着下巴，作为叶凯他们宿舍里唯一一个恋爱成功人士，他大胆推理到：“他不反感你亲近他，就说明至少他的感觉跟你一样。他只是在茫然，在装傻，在等你说那句话！”
　　“兄弟啊！”小朋语重心长继续道，“你绝对要掌握主动权再次出击！先下手为强！你不会天真到认为流月身边光有那堆纯情热血的痴男吧？我可是听说，更新之后飞龙山庄每天进进出出的信鸽可以组一个飞行连，里面至少有一半是冲着流月去的！好在飞龙山庄门槛高，流月那小子又是死宅一枚，不然……啧啧啧……”小朋多少有点感同身受。
　　叶凯补完了下小朋描述的情景。——一个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的夜晚，流月一个人走在通向一萧茶楼（？）的小路上，忽然，十几条怨女扑向他……
　　“流月的轻功好像不怎么样。”老大很是严谨的提醒。

　　叶凯当即拍板！

　　“行动！一定要行动！马上立刻就是此时！”他说。
　　亮子翻了翻眼睛：“怎么行动？”
　　叶凯连回嘴的功夫都没了，他在房间里心急火燎抓耳挠腮搓手顿脚上蹿下跳的来回转悠。
　　送花？
　　先不提哪里有卖，真送到流月手上指不定会收到流月一个暧昧眼神外加一句：“你小子……看上我们帮里哪位MM了？”
　　买把古筝去飞龙饭店自弹自唱？
　　这个叶凯倒是几乎天天在做。大概是叶凯乐感太差，每每叶凯丹田刚送出一个音节，那边流月即刻飞出一记秋月行天——都不带延时的！附赠若干酱黄瓜、萝卜丝、老肥肉——看来飞龙山庄帮众都有挑食的不良饮食习惯。
　　组织后援团造势打公共关系牌？
　　叶凯环顾寝室打了个冷战，干净利落的把这个念头抛去外太空和杨利伟作伴。
　　亮子小心翼翼的提议道：“要不先整点含蓄的？写封情书试试水？”
　　小朋点头道：“好主意！最古老的方法总是最管用的。”
　　他拉开抽屉，翻出一叠信纸丢给叶凯，说：“你拿去参考一下吧。”
　　“陈朋同学，展信佳。自从我认识了你，我觉得所有的人都黯然失色，再也没有谁比你更好了，我的菩提树！”叶凯诵道。
　　“靠！给你不是让你读出来，是让你借鉴的！”小朋抓起一只拖鞋丢过去。
　　“是不是太肉麻了点……”叶凯接过拖鞋踌躇的否决。
　　“也对，有点落伍了。”亮子点点头，他掏出水果刀往叶凯面前一送，“听兄弟我的，还是直接去做了他，生米煮成熟饭，一劳永逸。”
　　叶凯看看信纸，再看看水果刀，转身伏案笔耕去了。

　　打造一封情书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把它交到欧烨的手里。

　　“我不知道他的地址啊！”叶凯红着眼直嚷嚷——他打着手电筒熬了大半宿，七拼八凑的才整出生平第一封情书，却黯然发现投递无门。
　　小朋含着牙刷从厕所探出头来，他道：“等下上游戏，找只鸽子帮你传嘛。”
　　叶凯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软在床上：“我背不出来啊！”
　　亮子纳闷的问：“什么背不出来？”
　　叶凯闷闷不乐的道：“我是写在稿纸上的，如果找系统送，那岂不是要背出来进去再默写一遍？”
　　老大一拍自己的脑门：“阿凯，你把内容打到记事本里，再上传到游戏里就得了，根本不需要默写这么复杂。当初我们的招聘表格也是这么弄的。”
　　叶凯抱怨道：“靠啊！你们不早说！”
　　三人互看一眼，同时回道：“菜鸟！”

　　×　　×　　×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是兢兢业业手动升级时背心正中一记天外飞仙？
　　是跋山涉水刚到练功区才发现包袱里没有红蓝瓶？
　　是眼看BOSS即将嗝屁系统亲切提示服务器即将重启？

　　NO！NO！NO！
　　即使是菜鸟如叶凯者，也能很负责的给出答案。
　　以上皆不是。

　　×　　×　　×

　　京城。
　　黄昏，未到黄昏。

　　夕阳的余晖落在黑漆漆的招牌上。
　　招牌上有四个字。
　　——“有去冇来”。
　　招牌是《人在江湖》里唯一一家信鸽站的招牌。
　　也是江湖人眼里最黑的一块招牌。

　　招牌上的四个字本来是“有去有来。”
　　不过因为“有去有来”的信鸽们生命力太低——1级、血量估计不足10点HP；身价太高——租价每只十两，赔偿价每只一万两。所以这些鸽子落到了习惯用日月鞭法赶蚊子、龙爪手拨香蕉皮的江湖人手里，通常的宿命就是有去无来；而江湖人的银子也跟着这些鸽子昨日东流水般的流入了系统大神的腰包，有去无来。

　　——当时在江湖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如果你恨一个人，那你就飞鸽子给他吧！”

　　在某个伸手可见五指的晚上，犯了众怒门可罗雀的信鸽站里，NPC和鸽子闲的打起了瞌睡，一个蒙面的灰衣人在来往行人的眼皮底下，从屋檐上倒挂金钩，闪电般在招牌上捣腾几下之后凌空若翔而去。
　　于是，名不副实的“有去有来”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有去冇来”。

　　本来所有的江湖人都以为此次事件是GM在系统大神的指示下所做的行为艺术、是为了表示信鸽站即使被涂鸦、吐唾沫、丢垃圾、贴大字报、题打油诗也决不降价、决不提高鸽子生命量的决心，不过江湖权威报纸《江湖晚报》在其社论里指出：“据我报调查，此系侠盗“司风摘月”（本报化名）所为义举。此次义举为反对系统垄断经营打响了具有重要意义的第一枪；而从系统没有对信鸽站的招牌进行修护刷新可以看出，系统已经屈服在人民的力量下！系统垄断行业的全面降价指日可待！！胜利属于人民！！！”

　　“胜利属于人民……吗？”风萧萧摸着干瘪的钱袋苦笑。

　　江湖晚报，江湖上继信天楼之后崛起的第二个神秘帮派。
　　只有风萧萧知道，那是万事通这个SB重出江湖后捣鼓出的第二把火。

　　作为信天楼的现龙头老大龙腾虎跃一心想让信天楼回归传统产业结构，岂料信天楼里已有为数不少帮众迷恋上了狗仔队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加上原帮主万事通打着浴火重生的口号诈尸回归，于是，信天楼改革改组问题第一次被放到了台面上。
　　当时万事通提出要把所有的信天楼帮众都集合起来，民主投票选出更适合信天楼生存发展的方法。由于信天楼帮众太多、组织难度太高、会议规模太大，该提议最终胎死腹中。最后龙腾虎跃和万事通协同若干高层在一萧茶楼召开了“信天楼第一届会员代表大会暨改革改组研讨会议暨第一次帮主选举会议”，鉴于万事通等级在龙腾虎跃面前实在太过萤烛之光与日月争辉，所以本次会议从头至尾双方代表都本着和平友好的宗旨，十分河蟹融洽。
　　而此次会议的最终结果就是《江湖晚报》报社的诞生。
　　该报社虽不属信天楼名下，基本班底却由信天楼精英构成，副帮主万事通担任总编一职。凡有记者就职意向的江湖人士皆可在通过考核后在《江湖晚报》找到一块旮旯子发光；同时也欢迎社会人士踊跃投稿。该报美其名曰拳打参考消息脚踢知音读者，办报宗旨是只有您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们不知道的——说穿了就是一张挖人隐私无孔不入的小报。

　　万事通不知道是，侠盗同志的义举只是出于对江湖前第一高手的私愤——别说风萧萧找不到一剑冲天，即使风萧萧找到了一剑冲天，他也不好意思真的用疾风无影去顶着一剑冲天的咽喉说：“老大，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不如把你的产拿出来给兄弟我共共，为早日缩小贫富差距作出你应作的贡献！”；而乱泄私愤的结果是：扣声望、罚款。

　　于是流月很寒的发现风萧萧有段时间不再高吼山歌，而是改念密宗六字大明咒。
　　由于听风萧萧唱歌实在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所以流月始终没能听全风萧萧的大明咒。
　　很久以后，流月问起风萧萧，才知道他当年唱的是：
　　“嗡嘛呢呗咪吽，
　　money go my home！
　　嗡嘛呢呗咪吽，
　　honey go my home！
　　嗡嘛呢呗咪吽，
　　money honey go my home！！！”

　　×　　×　　×

　　这世上最惊心动魄的不是仇人的刀、情人的笑而是差人手中薄薄的罚款单。
　　——特别当一贫如洗时。

　　×　　×　　×

　　风萧萧额角挂着五个“井”字。
　　风刮进大门洞开的店堂，正值初夏，风萧萧却觉得寒风凛冽。
　　“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零八钱。”NPC平静的重复。
　　风萧萧额角出现第六个“井”字。
　　“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零八钱，谢谢。”NPC平静的再次重复。
　　“淡定、淡定。”他心中默念，压制住掏出疾风无影的念头，努力做出心平气和的样子跟NPC理论。
　　“不过是只鸟嘛！”风萧萧道。
　　“这不是普通的鸟！是世上仅有的三只青鸟之一！”NPC终于换了一句台词，他认真解释道。
　　“明明是红的，却要叫青鸟，挂羊头卖狗肉吧！”风萧萧不屑道。
　　“总之，请付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零八钱。”NPC恢复了平静。

　　风萧萧觉得自己见鬼了。

　　如上所言，这又是一个醉人的黄昏，风萧萧在攒齐了“他是谁？”、“他头上那坨是啥？”、“他这是要跟谁拼命？！”这三大名句后，踏出了第一步。此时，他已在信鸽站门前伫立了一个时辰——也就是两小时或者说一百二十分钟。
　　“这位客官真是仪表堂堂器宇不凡英雄年少临风玉树古人有云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汉末两绝我看也唯有客官这种人才才配的上我们这只镇店之宝而且客官一到青鸟即刻出门迎客可见青鸟选主此话不假什么客官你是要给情人送信那你更要选这只青鸟了古人有诗为证愿因三青鸟更报长相思青鸟一飞好事自然来青鸟恒久远一只永流传青鸟就是你们爱情的见证啊而且现在购买的话我们还附赠鸟笼鸟食宠物玩具……”一个一看就是NPC家伙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蹭的冒了出来，他贴住风萧萧鼻尖开口大赞。
　　风萧萧被NPC拍得欲/仙/欲/死，勉强从长篇大论中归纳出三个要点。

　　首先、刚才飞入他攻击范围并将他脑袋当做窝棚的麻雀状不明飞行物是什么“青鸟”；
　　其次、这不明飞行物似乎来历牛逼炮灰龙套有钱都见不到它一根脚毛；
　　最后、这不明飞行物用途浪了漫去了！

　　风萧萧认为这是一个大大滴吉兆，他豪迈的挥挥手道：“好！多少钱，这只鸟我租了。”
　　——轻轻的“叮”声伴着他的“好”字字音落下。
　　风萧萧是个大路的人，但凡大路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粗心大意。
　　况且他正处于名为“暗恋”的负面状态中，智商情商乃至五感早已降至正常水平线以下。
　　因此风萧萧能注意到那细不可闻的系统提示音那才见鬼了！

　　“这位客官，青鸟只卖不租。”NPC微笑着说。
　　“哦，还有这事？那卖的话多少钱？”风萧萧奇道。
　　“我们现在特价只卖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八钱。”NPC继续微笑。
　　“什么！！！！！！”风萧萧顿时下巴脱臼。
　　风萧萧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当初给一剑冲天的豪华出场阵容埋单时官差报出的数字差点令风萧萧铤而走险。不过一款非即时聊天插件卖到一百万两一件，这个性价比实在很挑战风萧萧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大概相当于花一万大洋买了一支苹果手机塞给MM，并霸气中不失温柔的宣称：“这只手机的通讯录里只能出现我的名字！”不管MM是淡淡一笑坦然收下或委婉拒绝，你都会觉得自己酷、非常酷、酷毙了！But！若是花一万大洋买一支对讲机塞给MM，那你在担心MM是不是把你当傻逼看之前更应该担心你的脸能否承受对讲机的冲击。

　　“我很穷！有便宜一点儿的不？”风萧萧坦然道。
　　NPC收起笑容，无精打采的指指身后那片鸽笼，道：“信鸽，十两一只一次。您老自己挑好过来我这儿登记就成。”
　　“淡定，淡定。”风萧萧再次默念。他把捏在手心疾风飞影塞回怀里，带着煮夫独有的精干和骄傲走向目标去感受何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鸽笼边上另有几排硕大笼子，里面装着些黑黑肥肥的扁毛畜生。
　　“这是鸭子？”风萧萧挺激动。
　　“那是鸿雁！”NPC纠正道。
　　“多少钱一斤？！”风萧萧眼睛暴亮！
　　NPC不知道风萧萧正在幻想这些肥鸟脱毛上架后的样子，为了回答风萧萧的问题他正飞速进行着四则运算。片刻后，他报出答案：“五两银子一斤。”
　　“给我挑只肥的！”风萧萧大喜，哦也~这真是太实惠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肠胃是通向男人灵魂的捷径！
　　NPC愣了半响。
　　风萧萧不耐烦道：“就那只！”说着指向一只在他看来最肥的鸭子。
　　NPC抱过鸿雁放在账台上，摸出一个竹筒和一个皮囊道：“收件人姓名填在竹筒这档，字迹一定要工整！皮囊最多容纳九件物品，体积重量不限。错件会直接退回这里，保管费从退回之时收取，七日之后翻倍。”
　　风萧萧点点头，伸手。
　　“一百两，谢谢惠顾。”NPC搔搔风萧萧摊开的掌心，露齿一笑。
　　风萧萧满头黑线。他付过钱把鸿雁塞入物品空间，灵光一闪，忽问：“如果我要群发怎么办？”
　　NPC微笑道：“小店提供代抄代发服务。”
　　风萧萧本来已经联想到剑无痕焦头烂额的从物品空间里抓出一只只咕咕叫的鸽子抛向天空，听闻此言，不禁兴致大减，骂了一句“我靠”，拂袖而去。

　　“客官留步！”
　　突如其来的呼喝令风萧萧脚步一涩。
　　他回过头去，只见NPC双手拢在袖中皮笑肉不笑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客官请自重。”
　　风萧萧呆呆站在原地，他苦思冥想之后，终于得出结论。
　　“我靠！你才自重，你们全家都自重！！！”
　　风萧萧有了一些怒意。好在想起对面是系统、是电脑，没有无缘无故冤枉自己的道理。他转身打起哈哈：“不知店家所指何事？”
　　NPC瞥瞥他的脚，又瞥瞥他的头。
　　风萧萧一脚踏在门外，一脚踩在门内，他抓抓脑袋，暮地惊起一只飞鸟。
　　风萧萧这才大彻大悟，他恭恭敬敬捧起那只罪魁祸鸟，正要完璧归赵，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

　　“萧萧？”

　　战栗感在风萧萧四肢百骸中炸开，风萧萧的细胞核都在发颤！！！

　　他巍巍转身，定睛凝目——
　　于是，他看到他。
　　他抬起眼皮，微微一瞟——
　　于是，他也看到了他。

　　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