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今天也在惑乱朝纲》碧晴

38、当堂翻供

　　五月之后，暑意渐盛。
　　午后，骄阳似火，烈日肆意灼烤大地，夏蝉躲在枝叶下唧唧鸣叫。

　　虽天气炎热，但帝都百姓的八卦之心却丝毫未曾受到影响。离开堂公审谢黎还有半个时辰，大理寺门口已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帝都风平浪静了许多年，难得出一桩桃色命案，自然而然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时辰将至，大理寺众官员陆续而来。

　　因此案事涉朝廷命官且影响恶劣，故而由陆怀琪坐镇主审，谈璇担任书记员。非但大理寺的官员齐齐列席听审，京兆尹与刑部亦派人出场，而案发后一直休假在家的邱延怀也特意递了申请，恳请陆怀琪批准他以受害者家属的身份出席公审。

　　未时，公审正式开始。

　　陆怀琪身着朱色官服，端坐公堂之上，神色清冷沉静，颇有威仪。他拍响惊堂木，沉声道：“传原告、被告双方上堂。”

　　赵泽贵的父亲赵晏乃是吏部四品侍郎，虽然家中子嗣兴旺，但赵泽贵毕竟是嫡出，深受宠爱，此番枉死于谢黎手中，赵晏心中愤恨难平，曾多次到御前哭诉，但每每都被唐惟以“大理寺必会公正断案”、“大理寺必能查明真相”为由挡了回去。今日开堂，他请来大梁国中最负盛名的三大状师，组成状师团，必定要教谢黎以命偿命方才甘心。

　　而谢任荣面对如此阵仗，全然不慌不忙，举手投足间一派气定神闲之态，竟似有成竹在胸。也难怪，他自认有周太后撑腰，又已花钱疏通了狱丞成海为谢黎传递消息，自然无所顾虑。

　　谢黎被两名衙差押上公堂。

　　赵晏攥紧双拳，恨得咬牙切齿，怒指谢黎道：“谢黎，你这杀人凶手，我儿子到底有哪一点对你不起，你竟如此歹毒地将他打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今日本官定要教你血债血偿！”

　　谢任荣轻哼了声，不满地盯着赵晏，“赵大人，公堂之上，讲的是一个理字，不是比谁嗓门大的。犬子是否杀人凶手，陆大人明察秋毫，自有论断。这案子还没开始审呢，你便在此大放厥词，胡乱攀咬，未免不妥当吧！”

　　赵晏不忿，嘴里仍在骂骂咧咧。

　　谢任荣却全然不理，径直走到谢黎身旁，俯身轻拍了拍谢黎的肩，似是意味深长道：“阿黎，别害怕，有爹在这儿，谁也不能冤枉你。待会儿开堂，你只需将前因后果照实说出来，陆大人自然会还你公道。”

　　谢黎跪在地上，眼看赵晏来势汹汹，再想起谈璇昨日说过的话，不觉脸色泛白。他强自镇定心神，微微点了下头，声音低如蚊蚋，“好的，爹，我知道……”

　　谢任荣不知他心中的恐惧担忧，以为一切已在掌控之中，便满意地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谢黎垂眸，脸色越发难看，下意识地看向谈璇。

　　虽只是极快的一眼，谈璇却分明捕捉到了他惊惶无措的神情。唇角不觉上扬，眉梢便浮起了一丝笑意。她若无其事地翻开案卷，提笔开始记录。

　　按照陆怀琪和谈璇的计划，今日堂审，他们并不会将赵泽贵中毒的证据拿出来，只会冷眼旁观，且让谢黎看看清楚，周太后到底是何打算。

　　陆怀琪道：“原告状师，陈词吧。”

　　赵晏愤然甩袖，站到一旁。

　　三名状师依次上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生动地还原了谢黎杀害谢黎的完整过程，仿若眼前所见，亲耳所闻。在场众人无不感到愤慨，百姓甚至开始朝谢黎扔烂叶子臭鸡蛋，纷纷指责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头。

　　陆怀琪听罢，问谢黎：“谢黎，你有何辩解？”

　　谢黎又看了眼谢任荣，欲言又止，内心很是挣扎。

　　陆怀琪与谈璇如有灵犀般对视一眼，心下澄然，又道：“谢黎，你若有辩解之辞，但说无妨。”

　　谢任荣见他迟迟不说话，急道：“阿黎，你有话直说，不用害怕。”

　　谢黎纠结半晌，咬了咬牙，决定按照周太后的计划为自己脱罪：“陆大人，草民冤枉。那日在醉仙楼妓馆，分明是赵员外醉酒闹事，先对草民出手。草民念他是朝廷命官，不可冒犯，原本百般避让，谁知他却变本加厉，非要将草民往死路上逼。草民百般无奈之下，不得不出手自卫。谁知，赵员外饮酒过度，竟突发心疾，就这么倒过去了。”
　　他重重磕了个头，殷切道：“陆大人明鉴，草民绝非刻意要致赵员外于死地，故意杀人之罪名实在太重，草民不能认。”

　　赵晏听到谢黎的诡辩，怒得直冲上前，被衙差及时拦住。他仍不罢休，一边挣扎，一边高声骂道：“谢黎，你这个敢做不敢认的龟孙！分明是你为一名花娘拈酸吃醋，对我儿痛下杀手，你竟还敢厚颜抵赖！”

　　谢黎辩驳道：“你说我为一名花娘，那请问，花娘何在！”

　　赵晏愈发激动，一名状师上前道：“谢公子，虽然我方并未找到涉案的那位花娘，但还有其他人证。”

　　谢黎眸色一紧，双唇紧抿不再说话。

　　状师对陆怀琪道：“陆大人，当夜案发时，妓馆内许多花娘和恩客都亲眼目睹谢黎主动出手打死赵员外，恳请陆大人准许他们上堂作证。”

　　陆怀琪颔首，“准许。”

　　衙差带几名证人上堂，鸨母与那两名花娘亦在其中。她们见到陆怀琪与谈璇，只觉甚是眼熟，但因公堂威仪，却也不敢多想，更不敢多言。

　　陆怀琪道：“五月初五，谢黎在醉仙楼妓馆打死赵泽贵，几位都是第一目击证人。本官想知道，案发当时是什么情景，他二人究竟是谁先出手。照实说来，不得有任何欺瞒。”

　　鸨母瑟瑟缩缩道：“回大人，案发当夜，赵员外在醉仙楼饮酒听曲，谢公子突然冲进来，高声叫嚷着赵员外染指了他的姬妾，要、要……要打死赵大人！”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

　　谢任荣眼见风向不对，急怒道：“你这刁妇，谁准你在此胡言乱语，污蔑小儿！”

　　衙差上前拦下谢任荣，谢任荣只得咬牙退下。

　　谢黎大骇，第一反应便是抬头看向谈璇，恐惧、焦急、哀求……数种情绪交织陈杂，他的脸霎时间变得惨无人色。

　　谈璇不理他，朗声道：“无关人等不得干扰证人陈词，证人请继续。”

　　那鸨母接着上面说：“谢公子的那名姬妾的确是醉仙楼的人，不久前，醉仙楼曾公开竞拍几名未出阁的花娘，谢公子便花高价将她买下。”

　　谈璇将鸨母之言记录下来，“那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后来，谢公子冲进房间，揪住赵员外，不由分说便是一顿狂打。赵员外是喝了些酒，但绝对没到醉酒的程度，他也曾尝试还手，但完全不是谢公子的对手……就那么被活活打死了。”

　　其余几名目击证人也纷纷表示鸨母所言不假。

　　赵晏听到儿子惨死的过程，心中悲戚难忍，当场便老泪纵横。百姓亦是群情激愤，异口同声地呼喊，要谢黎杀人偿命。
　　谢任荣惊觉今日一切与事先说好的完全不同，不明白为何事情竟有如此反转，这几名证人明明已被太后摆平，怎么又会当场翻供。
　　“不对，不是这样的……”他急得直冒冷汗，脚下趔趄了几步，险些一头栽过去。
　　按我朝律例，谋害朝廷命官属于十不赦的重罪，至重可株连九族，至轻也要株连六族。若谢黎罪名坐实，于谢家灭顶之灾了。

　　陆怀琪睨着谢黎，“谢黎，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谢黎连滚带爬地扑到谈璇面前，已是语无伦次，“谈大人，谈主簿！我不是，我没有……你、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没杀人……你救我，你救救我！”

　　谈璇搁下笔，轻笑了声，“谢公子这话便奇怪了，本官既非目击证人，亦非你腹中蛔虫，你杀没杀人，本官如何知道。”

　　赵晏与三名状师不失时机，要求陆怀琪依律判处谢黎死刑并株连谢氏满门。

　　谢黎哭着哀求：“谈大人，我求你救救我，你明明知道我没杀人，你说出来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谈璇对衙差道：“嫌犯情绪激动，口不择言，把他拉下去冷静冷静。”

　　衙差依言上前制住谢黎，强行拖了下去。

　　“今日公审到此结束，本官将择日宣判。如原、被告双方有新的证据，亦可随时呈交本官。”陆怀琪不紧不慢地说完，再拍惊堂木，“退堂！”

　　*

　　围观的百姓议论着，渐渐散去。

　　大理寺偏巷内。

　　“怎么会这样？”瑾娘扑到夏逸云身边，哭得梨花带雨，“不是都说好了吗，为什么那几个证人会当场翻供，为什么……”

　　夏逸云嫌恶地推开她，脸色阴沉难看到了极点。他环视四周，确认没人发现后，低声呵斥道：“你问我，我去问谁。你让我带给谢黎的话，我一字不漏地带到了，你刚才也听到了他的供词，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出了纰漏，你还来问我！”

　　“逸云，你再想想办法好不好，表哥不能死啊……”瑾娘仍不死心，抓住他的衣袖，哀求道：“不如这样，你再进一趟监牢，你问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再……”

　　夏逸云愤怒地甩开她，“李瑾娘，你到底有完没完！一口一个表哥，谢黎真的是你表哥吗！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一直以来，我顾念夫妻情分，顾念稚子年幼，不愿让这个家就这么散了，所以一直没有拆穿你。但我也是男人，我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最好给我适可而止！”
　　他推搡着瑾娘往巷口走，不耐地催促道：“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不欲与你废话，你赶紧给我回家去！”

　　瑾娘哭得愈发厉害，“逸云，逸云……”

　　夏逸云恼火之下，一心只想打发妻子快些离开，全然没有留意到大理寺的侧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