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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攻心为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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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周云明一路奔呼,进了慈德宫,扑通一声跪在周太后脚下,急切道:“求太后娘娘一定要救微臣啊!”
周太后与皇后周畅媛正一同焚香煮茶,品评字画,见周云明火急火燎地赶来,一副丢了魂的模样,二人皆是惊骇不已。
周太后放下手中的茶盅,不悦道:“出了什么事,值得你如此慌张,连仪态都不顾了。赶紧起来,好好说话。”
周畅媛上前扶起周云明,柔声道:“叔父,别着急,有事您慢慢说。”
周云明却不肯起来,“太后娘娘,微臣实在是走投无路,这次只有您能庇护微臣了……海陵、海陵那边出大事啦!”
周太后一怔,疑惑道:“海陵之事不是已经圆满解决了么?照哀家所言,海陵府尹重新放粮,处置犯事的师爷,平息民愤,还能出什么事?为防万一,哀家还特意写信给谈璇,让她看好她的侍女,不要闹事。谈璇也在回信中再三保证,只要赔偿金足够,此事必然就此揭过。怎么,又出幺蛾子了?”
“微臣的确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做的呀。凌云尚以个人的名义准备了上好的米粮,亲自纷发灾民,又赔偿受害者家属八百两银票,微臣还派人督着他处置了师爷……”
周太后道:“那还能出什么事?”
周云明老泪纵横道:“娘娘有所不知,此番善后之事皆由凌云尚自掏腰包,花销着实不小,他家中银钱不够,心急之下,便动用了去年那笔工程款的官银银票,作为赔偿金付给受害者家属……”
话说至此,周太后面色骤变,心中已明白一切。手中的佛珠转得愈发急促,她定了定心神,冷厉道:“说下去。”
周云明不敢隐瞒,连忙将事情原委全盘托出,“坏就坏在,那家子愚民不懂规矩,无凭无证地拿着银票去江南银票司兑换。江南银票司也实在警觉,当即上报至帝都银票务,银票务一查编号便知这是去年朝廷下拨的工程款。方才早朝时,钱万两将此事据实上奏,皇上对微臣起了疑心,加之江南水患愈演愈烈,他便当场下诏,命楚王彻查此事。”
语毕,他攥紧双拳,恨得咬牙切齿,又道:“都怪那凌云尚,微臣平时瞧他挺机灵的,没想到关键时刻却蠢笨至此。早知今日,去年兴修水利之事便不该带他一起。”
周太后冷笑了声,“你现在说这话,还有何用!”
周云明骇得浑身一颤,忙伏下身子,哭喊道:“太后娘娘,求您一定要想想办法,事到如今,只有您能救微臣,救周家了呀!您是知道的,那楚王一贯是与皇上一个鼻孔出气的,此番他们抓到这机会,想必不会善罢甘休,必定是能株连就株连多少!只怕、只怕……周家危矣!”
“哭,就知道哭!”周太后怒得抄起茶盅,狠狠砸在周云明的脑袋上,“哀家怎会教出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茶盅碎裂在地,发出尖锐的声响,惊得殿内众人纷纷拜倒。周云明捂着脑袋,屏了气息,只敢小声啜泣。
商陆赔笑道:“怒火伤身,娘娘千万息怒呀。就算是天大的事儿,也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周畅媛亦劝道:“姑母,叔父自知处置不当,所以才来向您赔罪,求您帮助。既然出了事,您再责备他也于事无补。”说着,她又斟满一杯茶,递上前,少女的笑容柔若春风,“姑母,请喝杯茶消消气。臣妾相信,以您的智计,必定能使周家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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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牢中。
谢黎笑了笑,咬牙切齿道:“即便都让你说中了,太后娘娘的确打算这么救我,可那又如何呢。现如今没有了人证,物证也不充足,你们大理寺要如何定我的罪。”
谈璇摇头,“谢掌柜,你想错了,我今日来此,不是为了定你的罪。你与我无冤无仇,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稍顿,她笑意更深,“恰恰相反,我是来救你的。”
“你救我?”谢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毫不掩饰讥讽之色,“我没听错吧?谈璇,我与你有何交情,竟值得你冒险相救么。再说,你爹已经死了,你不过就是大理寺的小小主簿,九品而已,你又凭什么救我。”
“本官方才说了,在今日之前,周太后一定是真心要救你,毕竟周谢两家牵连颇深,除了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还有姻亲关系。但谢掌柜可能还不知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一件事,此事一出,周太后一定会选择舍弃你。”
谢黎一愣,止住了笑,“什么事?”
“前不久海陵府出事,想必谢掌柜已有所耳闻。凌云尚为了平息事端,非但自掏腰包买米买粮,还亲自赔偿了受害者家属八百两银票。本来此事可以圆满解决的,但坏就坏在,凌云尚赔付给受害者家属的那些银票,竟然是去年朝廷下拨用来兴修水利的工程款。”谈璇凑近几分,轻道:“是被你们联手侵吞掉的那笔官银银票。”
寥寥数语,她说得轻声细语,却仿佛千斤巨石沉沉地压在了谢黎的心头。他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谈璇,“这、这怎么可能?”
“一场水患死了江南多少无辜的百姓,究其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们贪赃枉法,私吞官银么?那些粗制滥造的堤坝,如何能抵挡汹涌而来的春汛?”
谈璇侧眸,露出鄙夷之色,“谢掌柜,你当然可以说谢氏商号听命于工部,一切皆由工部尚书周云明指使。但你别忘了,如今你乃杀人疑凶,你说的话谁会相信?
“又或者,索性坐实你的杀人罪名,不久后你将会被处以极刑,你死了,周太后正好将一切罪责推在谢氏商号头上,说所有贪污之举全然是谢氏商号背着工部所犯,周云明毫不知情。到最后,不仅是你死,整个谢氏商号都会成为替罪羔羊,抄家灭族,永无翻身之日。”
谢黎听得齿寒,不由浑身一颤。
虽然难以相信,但细细想来,却也不得不承认,谈璇所言句句在理。谢氏商号与周氏外戚合作多年,他深知周太后的手腕,若果真东窗事发,她必定毫不犹豫地舍弃谢氏。
然而,毕竟一切皆是谈璇的片面之词,是真是假,他尚且不能分辨。
两相权衡之下,谢黎冷笑道:“谈主簿,你分析得头头是道,我却不能判断真伪,若你诓我又待如何?所以,我还是赌周太后会救我。”
谈璇不动声色,却将周云明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她轻抚鬓发,微笑道:“谢掌柜真的这么相信周太后么?我看不见得吧。要不然,你怎么会背着所有人,偷偷留了一手呢。”
谢黎警惕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听说谢掌柜有一本账簿。”
***
“罢了罢了,畅媛说得对,如今再骂他的确于事无补。”周太后接过茶,扶额沉重地叹息,“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虽然处理起来麻烦些,但此事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周畅媛起身,一边轻柔地为周太后揉按太阳穴,一边笑道:“太后娘娘虽然嘴上责骂叔父,其实内里还是很疼他的,是不是?”
周云明见状,忙擦干眼泪,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脚边,“阿姊若有吩咐,尽管交代我去做!我这次、这次必定小心谨慎,事事躬亲,绝不会再出任何岔子了!”
周太后嫌恶地甩开他,面色稍霁,“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又有哪次是真的能把事情办好?这些年,要不是哀家给你收拾烂摊子,就凭你又贪又蠢,你那工部尚书的位置能坐到今日?”
商陆揣摩周太后的心思,上前扶起周云明。周云明诚惶诚恐地坐下,仍是不敢抬头,“到底该如何化解危机,还请阿姊明示。”
周太后站起身,拈了清香,面朝南海观音像拜了三拜,沉默许久,终于沉声道:“事已至此,只能舍弃谢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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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账簿……”谢黎惊惧交加,愈发面无人色,“你怎知我有账簿!”
谈璇不答,继续说:“你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我都能知道的事,周太后岂会不知。你如此处心积虑地防备于她,又叫她如何全心全意地信任你呢?谢掌柜,不妨换位思考,若你是周太后,你会作何感想?”
“谈璇,谈璇!”谢黎忽然激动起来,目眦欲裂,双眼赤红地瞪着谈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试图冲上前,无奈四肢被铁链束缚,只得在原地张牙舞爪,挣得铁链滋滋作响。
谈璇冷眼旁观,看着他对自己恨之入骨的模样,仍神色不改,气定神闲地端坐原地,“谢掌柜一定是急糊涂了,忘记我方才说过的话。今日,我是为救你而来。事情发展到这般田地,只有我能救你。”
谢黎怒吼:“你救我……你拿什么救我!”
“谢掌柜内心深处一定也以为,赵泽贵是被你打死的,是么。”谈璇从袖中取出布包,徐徐打开,递到谢黎面前,“我告诉你,不是,赵泽贵并非你杀,他死于一种叫做百里香的剧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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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牢房中,徐亦潇听得面色大变,震惊不已,“谈璇怎么会知道百里香,莫非她已查到了阿碧?”
唐玉霖摇头,“应该不会。事发后,阿碧一直留在楚王府内,极少外出,且她身手不凡,即便偶然间被人察觉了行踪,也能轻易避开。谈璇出生医门,懂得医理药理并不足为奇,或许她亲自检验了赵泽贵的尸体,由此发现端倪。”
“谈璇查得这么细致,若果真被她查出了皇上的计划,那可如何是好?”
唐玉霖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且听她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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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谢黎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瞬间停下一切动作,眼睛死死盯住那根发黑的银针,怔忡了许久,才讷讷道:“这、这怎么可能……谁下的毒,为何我竟毫无觉察?”
“虽然我眼下并不能确定是谁要嫁祸给你,但只要有了这个证据,为你开罪并不是难事。”
谈璇心知谢黎已彻底动摇,此时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她收起银针,放回袖中,决定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刻意将声音放得轻柔,循循劝诱道:“谢掌柜,你想想,等到你洗脱嫌疑,无罪释放,凭借谢氏商号响当当的声誉和地位,周太后便轻易不敢动你了。就算她有心要抓你作替罪羔羊,你也可以到御前为自己辩解。你知道的,皇上与太后不和已久,你若指证周云明贪污工程款,皇上一定会听。”
谢黎毕竟久经商场,见惯风浪,心性非常人可比。他很快便冷静下来,将谈璇之言从头至尾仔细掂量过,心中已是雪光惊电般透彻。
他不觉捏紧指节,咬牙道:“谈主簿,平白无故地你为何要救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谈璇站起身,轻轻抖落衣袍上的茅草。她微微仰起了脸,居高临下地俯视谢黎,那半张银质面具被阴影笼罩着,颇有几分高深莫测的意味。
半晌,她秀眉稍挑,眉眼间泛起一丝笑,整张脸便生动了起来。
“我知道,谢掌柜此时此刻心中必定还有疑虑,不肯完全相信我。这不要紧,明日大理寺开堂公审此案,不妨我们拭目以待,看看周太后到底是会救你,还是要拉你为周云明顶罪。等谢掌柜亲眼见到结果,我们再来谈条件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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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谈璇离开后,唐玉霖与徐亦潇才从隔壁牢房中走出来。
徐亦潇好奇道:“殿下,你说谈璇会跟谢黎谈什么条件?”
唐玉霖抿唇而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谈璇的目的与我们一致,她要对付周太后。所以不管她谈什么条件,对我们的计划都是有利的。”
徐亦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照今日这情形,的确如此。可为什么呢,周太后不是一直想招揽她么?即便她不愿被招揽,也没理由跟周太后过不去吧?哎,我是真想不明白。”
“你想不明白……”唐玉霖望着谈璇离开的方向,眸光深静莫测,沉默片刻,笑意忽的深了几分,“但她想明白了,而且明白得非常彻底。”
徐亦潇莫名,却也未再追问,转而对低头站在一旁的成海、王韬二人道:“今日你们没有见过楚王和本官。”
二人齐声道:“下官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