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正当年少》木葉江水

35、荒谬

　　范海明笑了笑，起身帮程以恩拉开椅子，“顾姐，别勉强她了。”

　　顾琳琳摆摆手，“算了，你们这些当明星的，太难伺候，要你们吃一口东西，像要你们的命一样。”

　　程以恩坐了下来，点点头说：“没错，可就因为吃得不多，才要专挑喜欢的吃，吃到不喜欢的，还得花时间跟精神减肥，根本是在自讨苦吃。”

　　顾琳琳挑眉，“我说不过你。”她转头看着范海明，“你帮我好好招待她，我外头有客人，先出去忙了。”

　　范海明难得开起玩笑，“嗯，寿星婆，你去忙你的，这里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顾琳琳啧啧两声，“不想活了你！”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程以恩看着他们两人互动，已经能猜到他们的关系，比她原先所想还要好更多，那样的调侃是老朋友之间才可能有的对话。

　　范海明没再动筷子，“恭喜你，听说你最近接了一部新片。”他顿了顿，“拍第二部片，就能当上一番，这证明当初秦导没看错人，你确实有演戏的天分。”

　　程以恩自嘲说：“别人恭喜我也就算了，明哥，你堂堂一个影帝这样夸我，反倒像是在挖苦我。”

　　范海明莞尔，“我讲得这么诚心诚意，你还觉得我在挖苦你？看样子我的演技只不过是徒有虚名，竟然连你也骗不过去。”

　　程以恩扯起嘴角，“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范海明苦笑，用求饶的与语气说：“算我说错话，你可别挖陷阱让我跳。”

　　程以恩觉得，今天的范海明似乎跟以往不同，给她一种超乎平常的放松感。

　　人在这样的状态下，往往会失去戒备。

　　她顺着这难得的气氛，随口问了一句，“明哥，你跟顾姐很熟？”

　　范海明说：“她是我姐姐的好朋友。”

　　在程以恩印象里，她没听说过他有姐姐。

　　按理说，范海明的家世背景，早被他那些疯狂粉丝扒了个遍，别说他有姐姐这件事，就算他家里有过一只母蚂蚁，也会被写进他的家庭成员栏目里头。

　　程以恩也不想再佯装客气了，她直接了当地问：“明哥，原来你有姐姐啊，怎么以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范海明沉默了一会儿，不急不徐地说：“小时候，我家里出过一些事，我被领养到国外，长大以后，她才来找我。”

　　程以恩不作声，她没想到他有这样的身世，但最令她感到讶异的是，他竟会跟她聊到这么深入的程度。

　　说到这里，范海明的目光飘向角落，声音听起来明显比刚才低沉许多，“我的养父母经济状况不好，幸好有我姐姐，我上大学时的学费跟生活费，都是她资助我的。”

　　程以恩打从认识范海明以来，见到的都是他在人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她不太能理解，他忧郁的气质到底是从何而来。

　　可她现在终于知道了。

　　那是一个人从最底层往上爬，爬到头破血流，尝尽所有的苦楚后，刻进血肉里的辛酸。

　　即便后来成功了，也无法掩盖住那种疲惫。

　　程以恩身边也有过一个像范海明这样，脸上即便带着笑，眉心却还是有化不开忧郁的人。

　　那个人就是她的母亲。

　　程以恩以前不懂，为什么妈妈在程修离开以后，还是无法摆脱过去？

　　后来她慢慢理解到，妈妈的不幸在于，她从不知道幸福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模样。

　　妈妈遭遇过太多的折磨，以至于她没法感受生命中美好的一面。

　　程以恩看着范海明，在这一瞬间，她失去应该要有的伪装，下意识地开口问：“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跟你姐姐才会分开的？”

　　范海明转过头来，直视她的眼楮，他的目光中，有她从未看到过的轻蔑，“我爸杀了我妈，他还想带着我们一起自杀，庆幸的是，他死了，我跟我姐姐侥幸被救活了，也因为他有暴力倾向精神病的缘故，没有亲戚敢收留我们。”

　　程以恩呆愣半晌，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很抱歉，我不应该问的。”

　　范海明忽然笑了一声，摇摇头，恢复往常亲和的样子，“你不用跟我说抱歉，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倒是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你也知道，若是让人晓得我是杀人犯的儿子，肯定会招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程以恩缓缓地说：“你不要说自己是杀人犯的儿子，其实你跟你的妈妈、姐姐都是受害者。”

　　她并不特别同情他，说这些话也不过是随口安慰他。

　　幸福的人都是一样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程以恩自己也是不幸中的一个，哪还有余力去关心别人，她又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

　　再说，以如今范海明在圈内的地位，哪里需要她这个小演员来对他表示同情。

　　别逗了好吗？

　　一个男人会主动示弱，只有一种可能……

　　他想博取她的信任，甚至是她的好感。

　　程以恩在心底冷笑，原来所谓的痴情，也不过如此，她实在太高估他了。

　　“别人不一定会这么认为。”范海明微微一笑，岔开话题，“吃饭的时候不提这个，免得消化不良。”

　　接下来，他自顾自地吃着东西，并且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程以恩说起，圈内应该注意的人和事。

　　对外面的人来说，这或许只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八卦消息，但对身处其中的他们而言，却是必须深入了解的业内规则。

　　程以恩很感兴趣，因此她没有借口早点走，反而安静地坐在一旁，听范海明跟她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

　　偶尔顾琳琳会进来跟他们聊两句，可大部分时间，只有他们两个在包间里。

　　程以恩一直等他吃完火锅，才站起来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范海明抬眼看着她，“刚刚过了九点，并不算太晚。”

　　程以恩故作正经地说：“不瞒你说，其实我家里有门禁。”

　　范海明开怀大笑了几声，没再强留她。

　　程以恩跟他道别后，走出包间外，可刚走没几步，他忽然从后头追了上来，拉住她的手说：“我送你回去。”

　　程以恩转过身，打算拒绝他，却没想到这一幕，已经落到有心人眼里。

　　魏昶跟穆馨也来参加这场生日派对，他们跟一大群朋友，坐在吧台边的一张圆形沙发内。

　　起初，魏昶没留意到程以恩，要不是有人跟他提醒说：“魏大导演，那个不是你要捧的新女主吗？”

　　魏昶这才发现她也来了这里，只是他一直没机会跟她打声招呼。

　　她人一到，就躲进包间里去了。

　　魏昶心里有些怀疑，所以一直暗中留意着。

　　直到不久后，程以恩从包间出来，后头竟还跟着范海明。

　　更让他感到讶异的是，他们两个还当众拉拉扯扯的，似乎有不寻常的关系。

　　派对开到这时候，魏昶已经喝高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身旁还有人不断地搧风点火。

　　“哟，那个人不是范海明吗？”说话的人，笑得非常暧昧，“他出道好多年了，身边一个诽闻都没有过，我还以为他是诽闻绝缘体呢。”

　　“他身边的女孩子很不简单啊，竟能让他这么堂而皇之地带出来见朋友。”另外一个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不会真打算公开恋情吧？这下子不晓得会有多少粉丝心碎。”

　　有个打扮中性的男孩子，双手捧着心脏的位置，瓮声瓮气地喊道：“别再说了，我一直相信他是弯的，没想到……”他斜了一眼他们的方向，“幸好那个女孩子够漂亮，输给她，我算是心服口服。”

　　听到这里，魏昶脑子像炸开一样，别人不知道范海明跟何煦的恩怨，难道程以恩会不知道？

　　穆馨明明跟她说过的，她不跟范海明保持距离就算了，他们有什么必要，非得避开所有人，一起待在包间里？两个人的举止还那么亲密？

　　魏昶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比他的意识先行动了。

　　下一刻，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扯过程以恩的另一只手，怒气冲冲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穆馨刚从洗手间出来，才发现魏昶不在座位上，就看见眼前几乎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她赶忙冲上前喊了一句，“以恩！”

　　程以恩本来觉得范海明的举止不妥，可只要她推掉他，或许还不会引来太多的注意。

　　这时，魏昶突然出现不说，他甚至不管不顾地劈头质问她，被人听见了，说不定会以为，这是他们两个在为她争风吃醋。

　　程以恩不能放任事情变糟下去，在听到穆馨的喊她名字以后，她随即膝盖一弯，身体瘫软了下来。

　　范海明跟魏昶各自伸过来的的手，恰好托住她的臂弯。

　　程以恩脸色痛苦，十分虚弱地说：“穆姐，你来了正好，我低血压，人犯晕，明哥刚巧撞见了，他坚持送我去医院，有你在这，我就不用麻烦他了。”

　　穆馨走了过去，巧妙地站到范海明前面，隔开他与程以恩，担忧地说：“来吧，我送你。”

　　程以恩话一说完，顾琳琳也跟着人群走过来，她的确是个人精，马上接着话荏说：“以恩，你刚来的时候，气色就不好，我都说了，让你在包间里休息，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

　　程以恩无奈地笑了，“顾姐，今天你生日嘛，我总不能一直躲在里头不出来，至少得帮你唱首生日快乐歌再走。”

　　戏演到这里，包括魏昶在内的另外两个人，全都明白了，大伙儿恰如其分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范海明退到一旁，不再有所表示。

　　穆馨扶起程以恩，直接往外走。

　　此时，魏昶的酒意全醒了，他跟她们后头走，背上出了一身冷汗。

　　幸亏程以恩的反应够快，否则谁也不敢保证今天的事传出去，会变得多么难听。

　　回程的路上，程以恩盯着车窗外，一句话也不说。

　　她倒不是羞愧什么的，只是觉得整件事很荒谬，荒谬到非常可笑。

　　魏昶虽然理亏，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他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说你，不要稍微有点名气，就不知道要爱惜羽毛了。”

　　他说这些话的语气，竟还非常理直气壮。

　　程以恩抿紧嘴，不发一语，一则她懒得理他；二则他总归是何煦的哥们，她看在何煦的面子上，给他留一点颜面。

　　魏昶见她不说话，火气不由得上来了，“你继续跟那些人混在一起，哪天被他们卖了都不知道。”

　　程以恩顿了顿，她听出魏昶话中有话，偏偏他不把话说清楚。

　　穆馨用力拍打魏昶的椅背，咆哮道：“谁让你开口说话了？给我闭上你的嘴。”

　　程以恩定定地看着穆馨，轻声问： “穆姐，为什么？”

　　她晓得只有穆馨，会有耐心，跟她讲明白所有事情。

　　穆馨揉了揉额角，许久后，才说： “我本来不应该在背后议论人的，可顾琳琳跟范海明，他们的情况有些特殊。”

　　魏昶哼了一声，“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他们的事有谁不知道？你至于那么好心帮他们遮掩吗？”

　　穆馨叹口气，“以恩，你听过某某大佬吗？”

　　程以恩点点头。

　　穆馨说：“他前些年老来得子，一举生了双胞胎儿子的事，你有没有听说过？”

　　电光火石间，程以恩彷佛理解了什么，反问道：“那对双胞胎真不是他妻子生的？”

　　八卦杂志上说，大佬的妻子因为只有一个女儿，视那对迟来的双胞胎儿子如珍似宝，整日亲力亲为地照顾，完全不假手他人。

　　但也因为大佬妻子年纪相当大，坊间一直有传闻，那对双胞胎不是她亲生的。

　　魏昶冷冷一笑，“呵，岂止是那对双胞胎，连之前那个女儿也是。”

　　程以恩怔愣一下，“大佬的妻子怎么可能同意？”

　　据她所知，那位女士的娘家，背景十分强硬，她本人的性格也极为剽悍。

　　魏昶说：“对，你问到点子上了，有多少女人甘愿给大佬生孩子，可他以前有过半个没有？”

　　程以恩不作声。

　　“没有是吧，这就不得不夸奖顾琳琳好手段，连大佬的妻子都被她摆平了。”魏昶坏坏地笑，“她真是够狠的，有哪个女人舍得不要自己的亲生孩子？要我来说，她那根本是在卖子求荣。”

　　程以恩不置可否，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她不清楚，顾琳琳也未必像魏昶说得那么糟糕。

　　假使她跟那对夫妻，分别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究竟是谁吃亏，又是谁占了便宜，不是当事人，谁也无法替他们做判断。

　　简单来说，他们自个儿高兴就好，程以恩不会因为得知这件秘闻，高看顾琳琳一些，更不会因此瞧不起她。

　　魏昶看程以恩没多大反应，心里有些急了，他是真不想见到好哥们喜欢的女孩子，跟那种人牵扯在一块儿，“我就不说顾琳琳了，反正那是她的私事，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程以恩冷冷地想，“那你还说？”

　　倘若顾琳琳跟魏昶一样，有个那么了不起的爸爸，或许整件事的角度就会完全不同了。

　　那就是大佬一家，欺骗涉世未深的女孩，让她提供自己年轻的身体，给他们生孩子。

　　不过，程以恩没有说出口，她不是不敢说，而是此时此刻，她头疼的不得了，脑子里有股难堪的念头在成形。

　　魏昶继续说：“范海明跟何煦的车祸有关，你已经晓得了，可他是谁你知道吗？你要是知道，以后肯定连理都不想理他。”

　　程以恩从后照镜里，与魏昶对视，脸上带着温柔到近似嘲讽的微笑，“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要我求你，你才肯好心告诉我？”

　　穆馨默了默，轻声说：“其实严格来讲，那也不关我们的事。”

　　魏昶嗤一声，“怎么会无关？至少跟她有关。”他索性从前座转过身来，正对着她们说，“范海明姓范，你想起谁没有？那个害何煦爸妈离婚的女演员就姓范，她是范海明的姐姐，要我说，他们姐弟俩就不是好人，一个破坏人家家庭；另一个害了何煦，还无事献殷勤，故意来招惹你。”

　　程以恩握紧双手，不出声。

　　她的头越来越痛了，脑子里不断闪现俞姨，何煦和妈妈的脸，以及刚刚在包间里，范海明对她说，他父亲是杀人犯的事。

　　程以恩强忍住想呕吐的感觉，垂下眼帘说：“好，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魏昶却仍坚持说下去，“我还没说完呢，你晓不晓得他们是姐弟的事从未公开？那是因为他们的爸爸是家暴犯，最后甚至杀死了他们妈妈，带着两姐弟一起自杀，你说以何家的背景，能接受得了那样的媳妇吗？范海明的姐姐想上位，简直是痴人说梦，她也不看看自己身上流着什么样的血，要我说，他们跟咱们就不是一样的人……”

　　程以恩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觉得恶心了。

　　她控制不住，全身发抖着，耳朵里回荡魏昶最后说的那几个字，“他们跟咱们就不是一样的人。”

　　范海明的爸爸是杀人犯，可她的呢？

　　程修虽然跑走躲起来了，但他留下的事情，至今尚未解决。

　　当年如果不是他回来，她妈妈根本不会死。

　　其实程以恩也是杀人犯的女儿，她的体内一样留着骯脏的血。

　　这些事情她难道不知道吗？

　　不。

　　她知道的，她只是一直欺骗自己。

　　何煦对她那么好，所以让她产生了可以得到幸福的错觉，甘愿沉溺在美好的假象中。

　　直到此刻，魏昶说破一切，程以恩才不得不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她跟何煦不是一样的人。

　　她花了几乎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仰望他所在的地方，可如今她被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彻底清醒过来，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她也没有资格，能站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