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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愧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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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面墙,程以恩因为开始剧烈颤抖的身体,不得不蹲坐在地板上。
她将头埋进膝盖间,遮住自己的耳朵,因为此时她的脑袋里不停地有声音在咆啸着,“凭什么?他凭什么管她!”
生平头一遭,她对何煦的行为产生怀疑。
以前她年纪小,她理所当然接受他所有的安排。
可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更何况他们相爱了,她终于能从仰望他的阴暗角落,爬到与他比肩的位置,他们的关系就不该再是过去那样,像兄妹,像上对下,像是他能给予她所想要的一切,也能不经她同意立刻收回。
她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张猥琐的脸孔,与此同时,程修狰狞地笑着,他的五官逐渐与何煦融合……
一股强烈且不能阻挡的呕吐感涌上喉头来,她终于知道自己最厌恶的是什么。
是控制。
但凡有人试图控制她,她的潜意识便会自动连结程修曾经对她所做的一切。
即使何煦不可能有伤害她的动机,他却跟程修做着同样的事。
等到魏昶与穆馨离开,程以恩强忍恶心的感觉,悄然下了楼,回到自己的卧室。
她倒卧在床,蜷缩起躯体,彷佛这样做能带给她一丝安全感。
何煦进房时,没有打开灯,他径自上了床,贴在她身后,轻轻地环抱住她。
他刚沐浴过,身上传来令人舒服的香气。
程以恩明明清醒着,但她没有动。
假使是之前,她肯定会转过身回到他,并且当面跟他问清楚,为何他要背着她,做出让她离开娱乐圈的决定。
然而她累了,她很清楚地知道,那都是徒劳无功。
她不想再浪费精力跟他争吵了,更不想听他的解释,又或者他会像以前一样,从不为他自己辩解,却一意孤行地要她接受。
两人身体的距离明明很近,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贴着自己背时,他的心脏有力地搏动着,可心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她知道,她不是不想拉回来……
她只是无能为力。
早晨,何煦要离开前,亲了亲程以恩的额头,叮嘱说:“这几天你先待在家里,学校跟工作室那儿,我让人替你请好假了。”他停顿片刻,“至于那个人,你不用烦恼,我来处理就好。”
程以乖巧地应了声“好”。
何煦看着她好一会儿,将她的头抱在胸口,手轻轻抚弄她的后脑勺,“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程以恩摇摇头,不做声。
如今的她,心中再波涛汹涌,也能装作若无其事。
接下来的日子乏善可陈,太阳依旧升起,她成天窝在家里,几乎没和外面的人联系。
何煦还破例请来几名保母,让她们24小时轮班来家里打扫跟煮饭。
当她们总按时提醒程以恩要运动,时不时明示暗示她出去外头晒晒太阳,她隐约察觉到什么,便找机会与她们话家常,这才套出她们都有护士证,还都有在医院工作过的经验。
事情说破就没有意思了,她们美其名是来帮忙,可实际上就是在照顾,甚至是在监管她的一举一动。
程以恩越发沉默了。
她时常一个人在窗前,安静地坐上一整天。
她想起妈妈死的那日,晴朗的天空瞬间由亮转为暗,紧接着沉郁的低气压垄罩,下起了滂沱的大雨。
妈妈才四十多岁的年纪,还没来得及享福,本不该那么早离开人世的,该死的是程修那个垃圾才对。
枉费她曾经想过无数种方法,好来对付终于露面的程修,可因为有何煦在,她心里竟被一种投鼠忌器的挣扎感,反复地拉扯着。
她感到愧疚。
她对不起妈妈。
随之而来,巨大且沉重的羞愧,几乎要压垮她。
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在何煦眼里,她几乎是精神有病的人了,倘若她真得对程修下狠手,他会不会觉得她已经是无可救药的疯子?
她不敢想,可妈妈罩着呼吸器那苍白的模样,时时刻刻浮现在她脑海。
其实在程修发布声泪俱下的视频第三天,那些挞伐她不孝的指责声浪,绝大部分都转为同情她的言论。
这多亏了何煦跟秦导的工作室,在背后强力操作。
资本为上的时代,只要不怕花钱,要掩盖某些事情,到底比过去容易许多。
水军大举出动,他们出没在各个相关的讨论串里,先是放出消息,渲染程修抛家弃子的往事,在舆论彻底发酵后,再把他才是亲情勒索的加害者印象,深埋在大众的观感中。
那几天人们几天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是在讨论,像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究竟有没有资格要求子女奉养?
刚开始并非所有人都支持程以恩,不过,在一则消息见了光之后,风向开始一面倒地偏向她这边。
鲜少在公开场合发表言论,更不接受记者提问的范海明,罕见地在某个大型晚会现场,由一名与他经纪公司关系良好的娱记,当着十数家媒体的面,高声询问:“明哥,前段时候跟你合作过的程以恩,对于她爸爸指控她遗弃的事,你怎么看?”
原本正在穿越重重人群的范海明停下脚步,随之而来是其他记者们一拥而上,他蹙紧眉心,许久后,他才轻叹一口气,说:“一个穷人家的孩子,没有任何背景,能够走到今天不容易,在我印象中,她特别努力,也特别能吃苦,我希望大家即便不能鼓励,至少也给这样的年轻人多一点机会。”
只要曾经关心过娱乐圈生态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这颗球做得有多么明显了。
范海明站出来公开呼吁的一席话,彷佛是蓄积已久的最后一击,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被各家媒体,大V号以及影迷们自发性转载。
一时间同情程以恩的声浪高涨,彻底扭转不利她的局势。
程以恩不晓得,向来洁身自好的范海明何以要来淌这趟浑水,她没心情问,更没兴趣知道,她只是有种念头在心底悄悄萌芽……
连与她没多好交情的范海明,都能挡住各方压力,替她出头,不管会引来什么种后果,何煦却是一直叫她退让,退到她无路可退,最终只能躲在他的羽翼下苟活。
她不是那种菟丝花性格的人。
或许他希望是,但她做不到。
不仅如此,她内心有埋怨,那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打从妈妈过世那时,她就发现这点,可惜因为对他的感情,让她把所有的不平加上他是为她好的滤镜。
她忽略至为重要的一件事,也许是她潜意识里刻意忘掉的,他们观念不同,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些属于爱情粉红色的泡泡,蒙蔽了她的眼睛。
现在的她,似乎处在将醒未醒的关头,不是不知道该醒,而是不愿醒,也不敢醒。
假使她真踏出那一步,何煦是否会像从前要将她送出国那样,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毕竟,他从不懂她。
何煦没法体会她对程修的恨有多深,他一个在富裕家庭成长,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绝没见过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
虎毒不食子,偏偏这世上,有的是连畜生也不如,不配为人父母的家伙。
有时她心底深处甚至会有一种极为黑暗的想法,他那么有本事,如果,只是如果,他愿意帮她除掉程修,她会有多么感动。
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从此,她肯定会更加死心蹋地地爱着他,可自己清楚,那无非是她的妄想,他真这么做,就不再是她记忆中,行事光明磊落的何煦了。
在足不出户,并努力表现正常的情况下,过了三个星期,程以恩在得到何煦首肯后,终于能离家去上学。
因为是转学生的缘故,她在学校本来就没什么朋友,但在爆发程修的事情后,有些同学主动来关心她。
程以恩虽说有些受宠若惊,可也没多少感动,这种人云亦云的友情太过虚浮,难保何时风头一转就又变了,她不会当真的,所以她只是言不由衷跟他们说几句感谢的话。
尔后的日子,她总有意无意延后回家时间。
没课的空档,她习惯找个僻静的校园角落,独自一个人坐下来发呆。
可在这种时候,仍有不速之客过来打扰她。
一个长相白净斯文的男孩子走到她身后,客气地问道:“同学你好,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
程以恩转过头,百无聊赖地看他一眼,她不认识这个他,更没心情听他说话。
她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不咸不淡地说:“不能,我有急事。”
那名男孩慌张地跑至她眼前,张开双臂,阻挡她的去路,“等等,你先别急着走,有人让我一定要带句话给你。”
程以恩怔愣一下,凝视着他,不发一语。
男孩见她停下脚步,松了一口气,“李翰则你认识吧,他是我哥……”
听见这个名字,程以恩连想都不想,恶狠狠地推开他,“滚开,我没闲功夫听你瞎扯淡。”
男孩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气急败坏地大喊,“我哥托我转告你要小心,有人在背地里搞你,你爸有办法脱离何煦掌控,开直播视频,就是那人一手策画的。”
程以恩浑身的血液几乎在一瞬间,冲进她的脑袋,她强忍住自己的情绪,沉声问:“是谁?”
男孩摇摇头,“我哥说这么重大的事,他必须当面跟你说。”
程以恩再恶心李翰则,此时此刻也不由得被他的龌龊心思气笑了,她盯着男孩的眼楮,仰起嘴角问:“如果真有他说的这么重大,他为何不亲自来跟我说?”
男孩被看得红了脸,嗫嚅着回答,“我哥说了,你不会想听他说的话,可他真得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让我无论如何得来跟你说一声。”
程以恩见他不肯吐实,也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语气冰冷地说:“好,我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处理,不用他来操心。”
男孩急忙说:“我哥他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也晓得你不会轻易原谅他,要不是事态严重,他绝不敢再来打扰你,那人花大钱请道上的兄弟帮忙看管你爸,他们恰巧跟我哥认识,他也是好不容易,用尽所有关系,才能掌握到你爸的行踪。”
程以恩呆住了,她的血液在沸腾,只有她自己明白,在每一个午夜梦回,辗转反侧的时分,她有多么渴望听到程修人在哪里的消息。
男孩自顾自地往下说:“其实我哥一直想找机会联络你,可你的私人保安一直跟在后头,幸好他们还没有明目张胆地跟进校园里来,就只守在校门外,否则就算我也是校内学生,也没法替我哥转达。”
程以恩心中一跳,什么时候她有请私人保安了?
何煦竟然瞒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不想跟这个男孩纠缠,迈开大步往前走。
男孩慌了,再度奔到她身边,硬塞给她一张纸条,“这是我哥的电话,你收好。”
程以恩面无表情,似乎没被他的这番话影响,可实际上,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纸团。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才发现嘴中一股血腥味。
她咬破嘴唇,却一丁点也没感觉到疼痛。
多可笑,也多么难得啊,如今她跟程修终于有一个共通点,他们都被剥夺了行动自由。
不过这样也好,方便她去找他,等了那么久,是时候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