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正当年少》木葉江水

55、闹剧

　　程以恩从何煦怀中挣脱，她站起来看着他，然后把他的头拥在自己胸口，自顾自地，像在呢喃般说：“欺负我跟我妈的人，已经得到报应了，伤害你的人，我当然不会可能放过他，你耐心地等一等，再过不久，我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何煦没做声，只是抬起头，安静地望着她，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件往事。

　　当年，他并不是非出国读书不可，但一来是爷爷的要求；二来是程以恩太过依赖他，不肯敞开心胸去交新朋友，她甚至为了家里保姆私底下说了几句他的闲话，一个不过十岁大的孩子，便不管不顾地跟人家动起手来，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耳朵里，依稀还回荡着，她用尽所有力气，声嘶力竭地怒吼，“他爸爸没有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你个老八婆就会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看你以后还敢怎么乱说！”

　　程以恩就像头小狮子，扑过去撕打个头比她高大许多的女人，如果不是他从背后牢牢地制住她的双手，都不晓得她会不会疯狂地把对方的头发全给扯下来。

　　事情的源头是他的爸爸，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跟家里的老人吵着，要带何礼回来认祖归宗。

　　他妈并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可他的爷爷奶奶断然拒绝了这件事。

　　何煦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清楚他爸绝非一时兴起。

　　当时的他快要成年，爷爷奶奶打算转移部分财产给他，对于他爸来说，那等于是变相的威胁。

　　他们父子感情一向不好，他爸是不可能插手得了他所继承到的财产。

　　但何礼不同，他唯一相信的何家人，只有那个难得露面的父亲。

　　何礼为求达到目的，甚至去乡下的别墅闹过好几回，一些弄不清楚事情前因后果的人，自然以为，他非常不喜欢自己的长子。

　　何煦永远无法忘记，那时的程以恩还是个没长开的黄毛小丫头，却为了他这个偶尔才来一趟的人，胆敢得罪，比她年纪大那么多，成天与她朝夕相处的保姆阿姨。

　　他这才发现，原来她是那样重视他。

　　程以恩从来没法与人好好相处，在她生命里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她妈妈，另一个是他母亲。

　　何煦没想到自己竟能成为第三个。

　　因为这个缘故，他甚至想过自己先出国探探路，等他把一切安排好了，再接她出来念书。

　　也许换了一个新环境，她的情况就会好一些也说不定。

　　不过这个计划，没法得到他妈的同意。

　　他妈挖苦他，“何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你都照顾不好自己了，就不要想把以恩拐去伺候你这个大少爷，她太听话了，跟你一块儿出国，肯定会被你吃得死死的。”

　　后来，何煦总无数次在想，假使当初她真跟他走，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他可以在她失去母亲，最无助的时候，陪伴在她身边。

　　可即便如此，他更庆幸当时她没在他身边。

　　他连想也不敢想，若是她跟自己一起出了车祸，他还能否保持最后一丁点儿理智。

　　何煦很清楚，身陷仇恨是什么一种样子，所以他不愿意她像自己一样，永远困在泥淖里，无法脱身。

　　她本来就是个容易认真的孩子，再加上她精神上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有很多事，他是能不让她参与就不让她参与，免得激化她的情绪。

　　想到这里，何煦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而她似乎还沉浸在那种异样的兴奋中，没法缓过来，“以恩，你听我说。”

　　程以恩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疑惑地看向他，“嗯？”

　　何煦一字一字说：“跟范海明没有任何关系，那就是一场意外。”

　　程以恩摇摇头，“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想骗我。”她扯起嘴角，“我不信。”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何煦很无奈，“不说国外的警察已经调查过，如果真是他干的，家里的老爷子怎么可能轻易地放过他。”

　　程以恩蹙起眉心，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何煦忍不住屈起手指，敲打她的额头，引来她一声尖叫，“成天只会胡思乱想，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从来不会先来跟我商量，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对我总是这么见外。”

　　程以恩捂住自己的脑门，抱怨道：“你以为我愿意吗？谁让你都不懂得要保护好自己……”说到这里，她的声音越变越低，“那时听到你出车祸，我急得快要死了，可我……什么也不是，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去见你。”

　　何煦盯着她看了很久，然后垂下眼帘，轻声哄着，“我保证不会再让你遭遇同样的情况。”他顿了顿，“既然你也不是真得想进娱乐圈，等这次的戏拍完，你先休息一阵子，合同的事，我让人去帮你跟范海明谈，你不用担心没法解决。”

　　程以恩怔住几秒，她的本意不是这样，可现在她想再改口，好像已经太迟了。

　　何煦见她有些不情愿的模样，便故意把话题岔开，“对了，忘了跟你说，奶奶念叨了我好几次，让我一定要带你回家给她看看，你得先有个心理准备，她那人特别讲规矩，也特别严格。”

　　程以恩瞬间被他带偏了，她啧啧了两声，“你别乱说，奶奶她人可好了，每次俞姨带我去看她老人家，她总包给我一个大红包，还会拉着我，问我书读得怎样，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能说给她听。”

　　何煦叹了口气，“说你天真，你还不肯承认。”

　　程以恩挑起眉毛，十分不以为然，“我哪里天真了？”

　　何煦笑了笑，口气放得更温柔，好能顺一顺她全身炸起的毛，“对不相干的小女孩，奶奶当然可以大方，但对要成为她孙媳妇儿的女孩，她立马变身成恶婆婆，你相不相信？”

　　程以恩倏地胀红脸，“无聊，就会寻我开心，奶奶才不是那种人，她对俞姨多好啊，大家都羡慕俞姨有这样的好婆婆。”

　　何煦似笑非笑地捏一下她的鼻子，“那很好，以后你也有好婆婆了，用不着羡慕我妈了。”

　　两人的段位实在相差太远，程以恩不习惯，也受不了他对自己讲这种不正经的话，她只好随便找个借口，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何煦出门以后，程以恩没事做，索性躲进视听室里，把家里收藏的老片拿出来，一部接着一部看。

　　每当这种时候，她的内心总会难得平静下来。

　　何煦那人很实际，只对赚钱感兴趣，所以他没法理解，她为何从小就喜欢花上大把时间，沉溺在电影或是电视剧里头，他更不清楚，她怎么会在踏入这行后，以能够成为一个演员而着迷。

　　她自个儿心里明白，那些被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唯有投入进一部戏里，她才能有一个正当理由，可以尽情地感动与发泄。

　　时明时暗的荧屏里，播放着片子，程以恩非常专注，甚至没怎么调整过坐姿。

　　直到影片快要结尾的时候，旁白娓娓道来：

　　后来他不知再和她说什么了。

　　之后，他把这意思也对她讲了。

　　他对她说，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至死不渝。

　　影片播完后，程以恩仍是坐在沙发上，她弯起了嘴角。

　　是的，没有错，当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出现时，每个人一定心里有数，没法再逃开了。

　　她已彻底臣服，不用到老，她也确信，她会爱何煦，直到她死的那天为止。

　　出了隔音极好的视听室后，程以恩才发现留在外头的手机里，有许多通未接来电。

　　看着上面的名字，她想了一会儿，终于回拨电话。

　　叶蓁一接起来，便压低声音说：“你等等，这里人多，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再跟你说。”

　　另一头传来答答答的高跟鞋声，尔后是叶蓁气喘吁吁地抱怨，“刚刚我拨了有二十多通电话给你，我还以为你连我的电话也不肯接了。”

　　程以恩淡淡地问：“你有什么事情急着找我？”

　　叶蓁笑了一声，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得意，“都说我欠你就会还你，这次你得好好地感谢我，你跟明哥那档事，公司决定推我出去替你顶包了。”

　　程以恩愣了愣，沉声说：“别闹了，这种事是能开玩笑的吗？”

　　何煦出门前虽跟她说会帮她解决整件事，但就他跟她商量过的做法，是让她干脆承认是范海明准备追求的对象，然后未来找个适当的机会，半公开地说双方只是好朋友，根本没在一起过，将一切留给社会大众自行去想象。

　　这样既保全了范海明的面子，也可为她镀上一层金，即便那并不是真金，只不过是染了金色的颜料。

　　可现在范海明那边决定，看似打算完全推翻这个办法。

　　这时，叶蓁不再笑了，她非常严肃地说：“我没跟你开玩笑，但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毕竟这样对我也有好处，你应该听说了，我前男友就是个渣，背着我跟一堆女人搞在一起，白白浪费我许多时间，现在好了，顶着明哥诽闻女友的称号，就算以后我没法大红大紫，至少也能在娱乐圈混个大红大黑，黑到闪闪发亮。”

　　程以恩沉默许久，才开口，“你没必要这样，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叶蓁自嘲，“我不像你，不吃这行饭不会饿死，背后还总有人帮着你，我家里人因为那渣男的事，都不肯认我这个女儿了，我再不拚出一点成绩，只能听家里安排，随便找个人相亲结婚，那我这辈子就算完了。”

　　谁都以为明星是光鲜亮丽的，活在金字塔的顶端，事实上她们跟普通人没两样，谁都有没法解决的烦恼。

　　可无论预想中的结果有多好，程以恩都知道，那都得冒着极大的风险，“那时在医院，有很多人见过我，你们难道没想过，被人揭穿了该怎么办？”

　　叶蓁说：“不会的，那些消息没法成气候的，很快会被压过去，你可别小看水军的力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程以恩明白，她就算想阻止，也已经阻止不了了。

　　她缓缓地说：“叶蓁，当初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从没要你回报我什么，所以今天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向你道谢。”

　　叶蓁没有坦然地收下她的感谢，反倒欲言又止地问：“我听郑启东说，你那位同意你跟明哥假扮CP，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呀？”

　　程以恩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叶蓁彷佛没察觉自己触了她的逆麟，还继续说着，“你也许会嫌我多事，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郑启东很不高兴，他还一直跟明哥抱怨，说整件事全是你惹起的，结果却白白便宜了你。”

　　程以恩并不想辩解，“他的判断不是没有道理。”

　　叶蓁冷笑，“重点不是这个，你肯定猜不到明哥怎么回他的……”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他说，即便你那位同意，你也一定不会配合，甚至还会因为愧疚，从此退出娱乐圈。”

　　程以恩不吭声，她没想到，范海明竟会这么了解她。

　　叶蓁停了一会儿，没等到她说话，又接着往下说：“郑启东不信你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他话说得难听得很，我就不转述了，可明哥只是冷冷地驳斥他，要懂一个人真正的目的，不能看对方怎么做，而是看最后那个人能获得什么。”

　　然后，她才语带保留，试探道：“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你晓不晓得明哥到底在说些什么？”

　　其实这才应该是事情背后的真相，程以恩早该想到了，何煦说让她承认跟范海明在一起，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方法，他不想她再待在娱乐圈，所以顺势借着这次的风波，让她自个儿做出抉择。

　　可就算是这样，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她也完全不会怪何煦。

　　他只是为她好。

　　他只是从不知道她一直很自卑。

　　他只不过是没法理解，她为什么非成名不可的理由。

　　程以恩闭上眼楮，深吸好几口气，等平静下来，才幽幽地说：“是明哥让你把他跟郑启东之间的对话透露给我知道，他不会笨到你在一旁，还不小心让你听到这些。”

　　就算被识破了，叶蓁也没有半点心虚，她只是尴尬地笑一笑，“他是我老板，他的话我多少还是得听，不过，我也不是全站在他那边……”她顿了顿，“听我奉劝一句，你可要当心点，你那位跟明哥都不是好惹的，如果我是你，他们说的话，我都不会相信，女人总归是要靠自己，靠别人没准哪一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她不久前才吃了亏，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程以恩异常地冷静，“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句，大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见好就收，别弄得太过火，免得事情最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远处有人在喊叶蓁的名字，她刻意用撒娇的语气，娇滴滴地说：“知道啦，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有分寸的，记得别太想我，等我忙完，我们再找个时间，好好地聊一聊。”

　　挂断电话以后，程以恩思索了很久，她最终还是不打算跟何煦问清楚。

　　因为完全没有必要了。

　　即便听到他承认，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她又能说些什么？

　　她不可能当着面他的面，反驳他的意思，既然如此，倒不如就把她已经知道的事，藏在心底。

　　当天下午，叶蓁果然在微博上贴图发文，她出示了一张医院诊断书，上头说明她因为胃食道反流，造成胸闷呕吐，所以由范海明陪同她去看诊，造成大家的困扰，她深感抱歉。

　　这张图片顿时又让微博炸开了锅，许多网友努力抠着字眼，思维彻底发散开来。

　　几个特别有联想力的网友，纷纷抛出自个儿的推测，说不定叶蓁一开始会去医院，并不是以为自己有胃病，而是怀疑已经怀孕了。

　　更为讽刺的是，叶蓁那位歌手前任，竟还跟着发布了一段极富内涵的视频，“近来有些感触，新创作了一首歌曲《原来你不是真的爱过我》，希望你们会喜欢。”

　　画面中的他，带着45度仰角的悲伤，感情充沛地唱着，他其实老早就准备好要发行的单曲。

　　整起风波在此刻，终于演变成娱乐圈史上最荒谬的一场闹剧。

　　各方人马混战成一团，尤其是两位男明星的铁粉们，吵得最为激烈。

　　叶蓁的名气确实如她所愿，触底反弹了，甚至还黑红出了圈，街头巷尾的大妈们，多半能喊出她的名字，可事情有好的一面，就会有坏的一面，她也招来一些私生饭报复性的攻击。

　　辱骂批评算是轻微的，还有人私信威胁要对付她，并付诸行动，带着口罩，将恐吓包裹送到公司，这才迫使郑启东不得不以公司名义，发出律师函，表示公司方面，已代表旗下艺人向警方备案。

　　沸沸扬扬地闹了将近两个星期，终于在另一对知名艺人，公布他俩结婚的消息后，喧腾已久的明蓁恋才终于跌出排行榜外。

　　程以恩几乎可说是全身而退，何煦也没再跟她讨论过起这件事。

　　两人之间彷佛有了默契，谁都不去提，她曾经说过要退出娱乐圈。

　　程以恩回到剧组，继续拍她未完成的戏。

　　因为不像男女主卡着档期的问题，她的戏份可以说是到最后一刻才拍完，所以当整出戏杀青的时候，制作方跟导演便邀请她一同参加杀青派对。

　　派对办在一间时尚酒店里，剧组除了请客吃饭，还包下酒店顶层的酒吧，方便大伙儿能在吃饱饭后，换个地方继续喝酒。

　　程以恩酒量不好，她只是拿着一个酒杯做做样子，也没打算久待。

　　等到大半的人喝醉了，也都忘形地开始跳舞狂欢，她觉得没意思，就想快点回家去。

　　这时，制作方的一名女代表，脸颊泛着明显的红晕，走过来拉住她，笑意盈盈地说：“以恩，别老一个人闷在这里，跟我过来，我带你去认识一些新朋友。”

　　女代表为人海派，也很好说话，相处了几个月，剧组里的工作人员，几乎没人对她有恶评。

　　程以恩想了想，最终没有驳她的面子，被她拉着，带到酒吧角落，一扇装饰得极为奢侈浮夸的铜雕大门边。

　　两旁的服务生，替她们推开了门。

　　程以恩这才发现，酒吧原来还设有一间极为豪华巨大的包厢，所占面积几乎有外头的一半，里头除了豪华的视听设备跟舞池，还有一座跟外头一样的吧台，跟几张麻将桌。

　　包厢内烟酒气，非常浓重，让人一时没法看清楚，里面有多少人。

　　就在她还在发楞时，重低音的音响，传来轰隆隆的动感乐曲声，同时间，天花板投射出绚丽迷眩的灯光，舞台边也喷出一阵又一阵，犹如迷雾般的干冰效果。

　　几名身材火辣，穿着清凉露骨的姑娘，突然冲了上去，挤在一块儿，尽情地随着音乐摇摆热舞。

　　到这个时候，程以恩的脸色已经变了，她也终于适应里头闪烁不停的光线。

　　靠着墙边的大型环状座位区，有好几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坐在那里。

　　他们或是聊天，或是喝酒，或是搂着身旁的小姐玩游戏。

　　见她进来，全都静默了一下，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玩味。

　　女代表向他们介绍，“这个小姑娘是我们这部戏里的女二，名字叫程以恩，她刚出道没多久，拜托大家以后能多多关照。”

　　最后“关照”那个字，由她口中说来特别意味深长。

　　程以恩冷冷地瞥她一眼，恶心得简直想吐。

　　当然，说是介绍，也只是介绍她给他们知道。

　　她并没有资格，让女代表替她介绍，在座的人到底有谁。

　　可即便是这样，程以恩仍旧认得其中的两个人。

　　单独坐在最中央的那一个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陆向荣。

　　在他身旁，还有一个中年男人，他的手搭在戏中演她同学的女配角肩膀，看她的神色似乎有些晦暗不明。

　　程以恩明明认识他，却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那个男人是何煦的爸爸－何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