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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沉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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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酒店的隔音做得好,程以恩听不清外头人说话的声音,可当来人提高了音量,她已经认出他是谁,也能稍微听出他们谈话的内容。
“呵呵,我们都几年交情了,我何必骗你?连我也是不久前才晓得……要怪就怪那女人太会搞事了……”何重文陪笑说,但语气显得很紧绷,“谁能猜到她会生下来,还有人肯当便宜爹……”
程以恩没听见陆向荣回答,却听见何重文十分着急往卧室走来的脚步声,她立刻将门给反锁起来。
这时,她听见陆向荣也跟了过来,开口阻止他,“你不用管,我来处理。”
何重文更急了,“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些日子哥儿们玩得太疯,谁上过谁没上过根本弄不清,虽说你的可能性不高,但难保……”
突然间,陆向荣手往门边一挡,拳头打在门上,砰地一声,并大吼道:“给我滚!”
程以恩搬过椅子,刚要抵住门板,就被这巨大的声响,弄得心跳漏了一拍,她竟莫名开始觉得紧张。
何重文才回了一个字,“我……”
程以恩随即听到有人被撞倒在地的声音。
陆向荣喘着粗气,怒气已极地说:“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
虽然程以恩对这群败类私底下搞得破事没半点兴趣,但听到何重文被打的那么惨,她心里只觉得无比畅快。
甚至她还幸灾乐祸地将耳朵贴在门板边,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何重文大概是伤得太重,过了一会儿,才听见他闷哼了几声,忿忿地说:“好心被当驴肝肺,我走就是!”即便这么说,他嘴上还不停地叨念着,“那女人就是心理有毛病,也不晓得她一直以来赖在我前妻身旁吹什么耳边风,才害得我妻离子散,连带我的大儿子也脑子不正常……”
陆向荣似乎冷静下来,声色异常沉重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何重文嘲讽地撇了下嘴角,“我前妻家的保姆,偷听到那女人的丈夫去威胁她要钱,把人逼死后,保姆索性拿这事去找我儿子要封口费,没想到他油盐不进,还把保姆辞退,逼人不准再回来,他实在天真,这不,人家转头就来找我告密。”
听到这里,程以恩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她觉得窒息,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完全没留意到碎玻璃早已穿出来,在她手掌心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染红浴巾。
陆向荣静默很久,才缓缓地问:“你大儿子是她背后的金主?”
这里的她,指的是程以恩,何重文哪可能听不明白,他马上撇清关系,“那女人后来在我前妻家当管家,两个孩子打小一块儿长大,他们没别的,就只是单纯的兄妹情谊。”
话虽是这么说,可他自个儿心里也没多少把握,更别提以他大儿子的性格真要做什么,他也不可能拦得住。
听说人都带回去见过两老,也在外头买了房子同居在一块,就差对外公开两人关系,给个正式名份而已。
那小子就跟他年轻时一样,被美色迷了眼,不明白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对自己未来的帮助有多大。
这就是为什么明明同样是有背景、有家族产业的子弟,陆向荣后来的发展却远比他来得平步青云许多。
陆向荣不做声,脸上的表情显示他并不相信何重文所说的话。
何重文被他弄得很尴尬,便故意扭曲事实,口中说着最不着调的话,“外头也没少谣传过我有私生子的事,我前妻以前也曾辞退过一个爱碎嘴的保姆,她呀,竟然跑去跟我儿子说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妹妹,从那以后,我儿子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再去他妈那儿,不就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他们俩是兄妹吗?”
悠悠之口是最难堵住的,差别只在于过去那个保姆仅止于口头上说说,而前些日子辞退的那个保姆手中握有铁一样的证据。
偏偏东西已先被他儿子拿走了,要不他真想让他前妻亲眼看看,她的邻居妹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又是抱持着何等龌龊的心思,留在她的身边。
话音刚落,陆向荣神色铁青,何重文挑了挑眉,闭上嘴巴,不敢继续往下说。
这时,程以恩已经不想再听何重文的胡言乱语,她猛地摔开椅子,打开房门,直接朝他们冲过去。
她目眦欲裂,双手握紧浴巾包着的玻璃碎片,朝他们怒吼,“闭嘴!通通给我闭嘴!”
何重文见她这副模样,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陆向荣却是赶紧走向前,朝她伸出手,轻声哄道:“不要紧张,我不会伤害你,来,把东西给我。”
程以恩像疯了一样,不,她早已疯了,她不管不顾地往前扑,未曾想陆向荣毫不畏惧地徒手夺过浴巾,而何重文也在这个时候,赶紧上前来一起制伏她。
程以恩剧烈挣扎,并开始大声尖叫,但也许是过于激动,又或者失血的关系,她没能抵抗他们太久,眼前一暗,突然间失去意识。
陆向荣抱牢她,先是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再凝视她失去血色,却仍显立体的嘴唇,上头那颗圆润的唇珠,跟她母亲几乎是一模一样。
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程以恩吸引,只是他从来就不敢承认,就如同他过去在看到顾琳琳时,才会那般难以自持。
他的脑海中,开始涌现出许多被他有意埋藏的往事。
那时,他跟何重文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两人有家族势力傍身,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家里的长辈怕他年轻气盛,搞出不必要的麻烦,便安排他跟同样身分的家族千金联姻,好让他学会收心。
结果证明,事与愿违。
没有爱的婚姻,根本一点约束力也没有。
他们夫妻彼此看不上眼,很快就各玩各的,只在长辈面前,偶尔还维持夫妻感情甚笃的假象。
陆向荣依旧维持近似于单身的生活,当时的何家比他家开明,何重文常有聚会,他也时常到何家作客。
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只是生活没有太大的目标。
何重文的前妻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兼编剧,因为太过忙碌,无法专心照看孩子,便让从乡下来城里读书的邻家妹妹,充当孩子的家庭教师跟保姆。
说是保姆确实有些委屈人家了,在那个年代,一个农村出身的女孩子能考得上大学是极其不容易的事。
何重文的前妻找她来照顾儿子,多少抱着要支助对方学费与生活费的心理,所以薪水方面给的远远超过当时的行情。
陆向荣初次在何家见到那个小保姆赵秀,便再也无法将她从心里抹去。
他的生命似乎一下子鲜活起来。
记忆中的赵秀,因为会下田地,所以长得比程以恩健美一些。
虽说母女俩的五官很相似,可程以恩的鼻子更加高挺,皮肤也更为白皙,这也许是因为他祖辈里有混到俄罗斯血统的缘故。
陆向荣对她是一见倾心,然而在经过无数次的试探,甚至是明目张胆的示好追求,他都没法打动那女孩的芳心。
直到那天,何重文趁着前妻去外地与剧组开会,在他家山上的避暑别墅,找来狐群狗友一起狂欢,赵秀也被他用布置别墅当借口给骗了过来。
黄昏来临前,何重文让其他的工人跟保姆先离开。
赵秀午餐时喝了杯水,便昏昏沉沉地在客房里睡着,一直到夜深了才醒过来。
她开了房门走下楼,所有人都喝高了,他们醉得一蹋胡涂。
场面非常混乱放荡,每个房里,乃至于屋内的各个角落,都交迭充斥着各种各样脱序失格的行为。
她非常害怕,手扶着墙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可就在快到大门前,迎面来了一个人堵住她的去路。
是陆向荣。
他看似也醉了,事实上他没有。
陆向荣只是借酒装疯。
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他还有点耐心,知道要温柔地哄着她,但没想到她抓着能抓到的东西,负隅顽抗,抵死不从。
陆向荣毕竟喝了酒,周遭的气氛又是如此失控,无一不在催化着他人性中,最原始也最残暴的兽性。
就算已经过了那么多年,那晚所发生的一切还是历历在目,他究竟是怎么将她硬扯进卧房,不顾她恐惧的尖叫与哭喊。
整晚他都没离开过她。
这也是他头一回发现,原来自己有如此可怕狰狞的一面,竟能把一个健康有朝气的姑娘,只花一个晚上的时间,便生生地摧残得不成人样。
事后为了让她更听话,他甚至骗她自己拍了照片,好用来继续胁迫她就范。
他从没那么满足过,在她身上,他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为此,他甚至打破不长时间与同一个女人在一起的习惯。
他很清楚自己在强迫她,可他不是没想过要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段时间,不管再好的东西,他都会想办法找来讨她开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也慢慢变得越来越听话。
不知她是放弃了,还是终于卸下心防,总之,她对他不再是冷冰冰的模样。
他怀疑过,她很可能得了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他不在乎,她有病没病都无所谓,他宁愿相信她已经爱上他,并且永远离不开自己。
看上去一切已照着他的心愿发展,直到她背叛他,偷偷地跟别的男人跑了,书也放弃不读,还结婚生了孩子,他才彻底死了强留住她的心。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找人调查过的孩子出生日期肯定有问题。
陆向荣看着怀中的程以恩,难怪他在头一回看到她时,内心会感到如此熟悉。
前些年他也曾想过要有自己的孩子,医生却检查出他有少精症。
他试过很多次,早已放弃了,没想到老天爷特别厚待他,在他身体机能尚未完全退化前,早已给了他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儿。
陆向荣不顾何重文坚持要带走程以恩,硬是将他赶离开房间,随后叫来私人医生,就在房里替程以恩做手部伤口的紧急缝合手术。
医生在消毒时,陆向荣颓然地等在外头的沙发上。
他还有很多疑问等待厘清。
在手术完成后,他静静地呆站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程以恩,然后仔细吩咐过助理,才转身离去。
程以恩再度醒来,依旧是在同一张床上。
她浑身没力气,两个手掌隐约传来一阵阵闷痛感。
不久,终于有人来敲门,听声音是一位年轻女性,“程小姐,我是陆先生的助理,请问我能进来吗?”
程以恩应了声:“好,你进来。”
房门在这时才被打开,外头除了一个穿着正式套装的女人,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助理说:“陆先生交代我来送您回去。”
程以恩看着那位助理,冷冷地说:“不用,我有脚可以自己走。”
助理不以为意,仍是恭敬地说:“程小姐,贵公司的司机已经到达楼下的专属车库了,我来带您走VIP通道,以免给您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程以恩呵笑一声,“你们的礼数还真周道。”
助理欠欠身,抬起手,请她跟着自己走。
程以恩直到车子开回到公寓地下的车库,人下了车,她才敢真正放松下来。
她像被抽掉骨头,恐惧也从心底深处,猛地窜了出来,彻底袭卷了她。
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强悍,只是一直以来被迫不得不坚强,更何况她整晚所经历的事,早已超过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哪怕是再勇敢的人,有跟她一样的处境,也会心惊胆颤。
可是最让她害怕的不是面对陆向荣,而是她听到何重文所说的话。
司机刚推开通往电梯间的防火门,程以恩便看到何煦在门后等着她。
何煦眉间紧蹙,但他没有开口,只是张开双手。
程以恩走到他面前,弯腰抱住他,她没法控制自己不要发抖。
她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低声哀求,“抱我,何煦,抱我上去……”
何煦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一手抚摸她的头发,将她压在自己胸前,另一手操控着轮椅进了电梯。
程以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脆弱过了。
何煦十分自责没有照顾好她,他明知道娱乐圈龙蛇混杂,对她的病情不利,但他还是纵容她去闯荡。
司机跟他回报情况,他心急如焚地从别的省分赶了回来,还不惜打破跟他爸的冷战状态,就为了让他爸亲自去救人。
幸好,人回到他的身边,可除了两只手的伤势不轻,还不晓得她的心里遭受到多大的惊吓。
进屋后,何煦把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程以恩,连人带轮椅驶进了浴室。
他像哄孩子般,面带微笑,温柔地跟她说话,好转移她的注意力,降低她的紧张,“以恩,你跟我说过,一个女明星保养好自己的脸是基本的职业道德,所以千万不能懒惰,每天晚上一定要卸完妆才能休息,你已经忘记了吗?”
程以恩低垂着头,不说话。
何煦回想她平日卸妆保养的步骤,一步一步帮着她,把妆给卸干净了,却发现她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地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见她这样,内心极度难受,但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异样,因为此刻她唯一的依靠只有他。
何煦捧着她的脸,抵住她的额头,实在忍不住也跟着红了眼眶,眼泪非常不争气地掉下来。
这应该是他长大以后,第一次在人前流泪。
程以恩怔愣一下,回过神来,突然间不哭了,还故作轻松地说:“何煦我没事,就是手有些不方便,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何煦瓮着声问:“好,你要我帮你什么?”
她高举起双手,俏皮地笑,“帮我洗澡。”
何煦勉强展开笑颜,听她的指示,帮她洗好澡,擦干净身体,抹上她惯用的乳液,再替她穿好浴袍。
两人刚躺到床上没多久,程以恩便睡着了。
她睡得很熟。
何煦守着她,彻夜未眠。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程以恩忽然睁开眼睛,看向何煦,态度极为郑重地问:“何煦,如果我听你的话,退出娱乐圈,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
何煦望着她,点头,真诚地说:“我愿意。”他顿了顿,跟着补充一句,“虽然你常不听我的话,但我一直是愿意的,从来没有变过。”
程以恩苦笑,她知道自己不该故意下套问他,可她实在没勇气跟他对质。
何重文说过,何煦知道他们是兄妹,却从未告诉过她。
假使何重文所言为真,她无法想象,他们的感情到底已经畸形到什么程度。
何煦默许,甚至纵容她对他的爱到不可自拔。
在她眼中一向洁身自爱,行事光明磊落的何煦,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她实在难辞其咎。
是她步步进逼,才迫使他越过了禁忌的界限。
她还记得过去他在刚受伤回乡下疗养时,他是怎么回避她的触碰,而她又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利用接近他的机会,佯装单纯,佯装不小心,有意无意地撩拨他。
那时的她以为,他只是不喜欢她,所以她要想尽各种办法,让他对她产生额外的想法。
尔后从他在病床上慌乱逃避的眼神里,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纯洁天真的小妹妹在这一刻终于长大成人。
她让一个从小爱护她的哥哥,对她产生了属于男女间才有的不纯欲望。
可现在她又不那么确定了。
她的心里多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何煦的反应,明显是在抗拒,他到底在害怕些什么?是不是跟她现在所害怕的事情一样?
不过,在何煦毫不犹疑地答应她的求婚请求后,她悬起的心已经放了下来。
如果她是他的妹妹,他怎么可能跟她结婚?
他才不像她那么疯狂,只要能拥有他,她什么事情也不在乎。
何煦从不是不管不顾的人,他的顾虑很多,更何况还有爷爷奶奶跟俞姨在,他不会做出让他们蒙羞的事。
或许是人在劫后余生后的一种心理补偿,程以恩忘却自己双手火辣的疼痛,企图在最爱的人身上汲取温暖,好让她拥有不再恐惧的安全感。
平常因为何煦双腿不便的缘故,一向是由程以恩主动,也由她帮他做好安全措施。
现在她的手受了伤,只好将主动权交还到他手上。
何煦吻了吻她的唇,轻轻地将她推起来,伸长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取笑她说:“小姑娘,悠着点,别太心急。”
电光火石间,程以恩想到什么,她哑着声音问:“何煦,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我想要一个有你跟我基因的孩子……”
何煦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脸色一变,但立刻恢复正常,若无其事地哄着她说,“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点。”
程以恩全身僵硬地问:“那什么时候才合适?”
何煦说:“结完婚后,过个几年吧,我想跟你多享受几年两个人的日子。”
程以恩忽然觉得恶心,有股异样的冰冷从脚底板窜了上来,她口是心非地问:“会不会让老人家等太久?”。
何煦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别过脸不看她,随意寻个借口说:“也许等你正式退圈以后,我们再来好好讨论也不迟。”
他在心虚,所以他对她说了谎。
程以恩想起两人之间的每一次,无论气氛再炽烈,再失控,他都没有忘记要做好防护措施。
哪怕是那次在车里,空间狭小,他也能够保持理智,暂时将她推开,给自己做足万全的准备。
想到这里,程以恩再也控制不住。
疯子最怕的是有人比自己还疯。
可她不怕何煦,从来不怕,她只是心疼他,为了她,他变得没法当个正常人。
真正的爱,是应该拉着对方跟自己共沉沦?
还是放开他,让他赶紧走开,远离这团即将缠死她的混乱?
程以恩无法做出抉择,她一直以为自己很自私,但这与生俱来的性格,在面对与何煦利害相关的事情上,立刻崩坏瓦解,连渣滓也不剩。
她咬紧牙关起身,用最大的意志力,迫使自己抽离与他情感强烈的联系。
程以恩奔进浴室锁上门,瘫坐在冰凉的瓷砖地板,朝马桶剧烈的呕吐,任凭何煦在外头怎么呼唤,她也不肯将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