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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收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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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煦准备强行打开浴室门时,程以恩已从里面出来,她的脸色苍白,唇色有着异样的红润。
她说话的语气很轻松,“对不起,我累了,你也累了吧?为了我还特地赶回来。”
何煦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好,我们先休息,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他们抱着彼此入眠,何煦等她睡熟以后,才再度起身,他的手机里有几通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人打来的。
何煦回拨电话,还没开口,那头的人先是嗤了一声,接着讥笑道:“虽说你是我儿子,顺手帮你忙也是应该的,亲人间何必计较太多,可好歹你也得跟我说声感谢不是?”
何煦不理会何重文的冷嘲热讽,“你跟陆向荣说,我有事情要跟他当面谈。”
何重文早已习惯了何煦对他说话这么不客气,但今天是他有求于自己,怎么也得趁这个机会,让他知道谁是儿子,谁是老子。
“说是能帮你说的,不过嘛,能不能成,我可不敢保证。”何重文将话说得模拟两可,“要我说,你要真拿那女人当宝贝,就别放她在外头招摇,那圈子龙蛇混杂,不说她可能招来什么,就凭她那有病的脑子,谁晓得她会干出……”
何煦冷硬地打断他的话,“你管好自己的事就好。”
何重文自讨没趣,碰了一鼻子灰,却还是得压下满肚子火,说出他急着找何煦的目的,“巨盛影业那边,你的决定是?你也知道,股东会上,股东们就听你一个人的话。”
区区一个公司监事,当得比董事会跟总经理还有话语权,也是没谁了。
何煦沉默半晌,“他们不是只听我一个人的话,你今天还能坐在总经理的位置,全是看在爷爷的面子上,与我无关。”
言下之意,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靠着裙带关系卡位的纨裤子弟,要不是还有老爷子在,他早被拔除了。
何重文一口浊气憋在心底,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得干巴巴地赔笑,“那是当然。”
何煦不带情绪地说:“你要主导巨盛今年度的电影投资案,我不会再阻挠,你好自为之。”
何重文长吁一口气,语气明显松快许多,“有你这句话,那我就放心了。”
在何煦正式插手集团运作前,何重文要将些来路不明的钱,放进口袋,靠得便是投资电影或电视剧。
每项立案背后,错综复杂的收支,还有主演们的合同,都是他可以随意操作的。
因为有这样的“管道”,自然吸引了一批与他臭味相投的人,他能在商界占有一席之地,可以说与这脱不了干系。
可这些日子以来,何煦已经多次破坏他的计划,害得他小金库入不敷出不说,资金一旦断炼,他根本没法对那些背地里透过他洗钱的人交代。
何重文十分庆幸,要不是这回拿捏住何煦的软肋,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挂断电话后,何煦抚着额角沉思。
何重文养出的毒瘤,必须早日从集团内部割除,可狗急了会跳墙,人逼急了,啥事都干得出来。
所以一切都得从长计议,不能急在一时。
这时,也许是错觉,何煦似乎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移动轮椅,打开书房门,外头空无一人,但空气中有隐约的香味。
那是香水在人体挥发后,残存的后调,混合使用者自个儿独有的气息,让味道变得异常甜腻而诱人。
何煦不动声色地回到房里,程以恩乖巧的像只小羔羊,蜷缩在被子里,他从后头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耳边,安静地聆听她尚未平复下来的心跳声。
程以恩不敢动,她只是装睡。
其实她一点也不好奇何煦避开她去做什么,可她单独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有一股无法压抑的冲动,让她想去找他把话全都摊开来问清楚。
她蹑手蹑脚来到书房前,深呼吸无数次,最终却仍是落荒而逃。
她鄙视自己的懦弱,只能当只鸵鸟,将头埋进土里,假装什么事也没有。
如今,他们的感情彷佛立在悬崖边,她使尽全力,才能维持危险的平衡。
有些秘密一旦说开,便会打破平衡,她不清楚结果究竟是会跌得粉身碎骨,还是倒向更稳固的另一侧。
她不能赌,所以只能选择逃避。
隔几天,等何煦不得不再离开时,程以恩才得了空,在助理的陪同下,去安放母亲骨灰的寺庙祭拜。
不是清明祭祖的日子,寺里除了少许工作人员与僧侣外,几乎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空荡荡的塔里,地板是大理石铺成的,温度硬是比外头低了几度,除了他们的脚步声的回音外,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程以恩的助理小孟到底是个年轻女孩,平常最信一些怪力乱神的事,看着四周围墙面满满的塔位,脸色显得不太好看。
小孟紧靠在程以恩身边走,小声地抱怨,“楼上怎么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程以恩一听,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句话: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她扬起嘴角,“不用怕,活着的人,比这里的骨灰可怕多了。”
小孟挠挠头,傻笑,“我知道你说得对,可害怕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程以恩牵起小孟的手,“这样呢,有没有觉得好一些?”
小孟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已经很习惯程以恩对自己的好了。
以前听公司里的人说,程以恩背后有金主,脾气特别差,也特别难搞,但跟着她的这些日子,她只觉得她除了性格冷淡些,不爱与人交际,可无论对谁,她都很有礼貌,哪怕只是到餐厅吃饭,服务员帮她送杯水,她都不忘跟人说声谢谢。
传言是不能尽信的,与其听别人怎么说,小孟更相信自己亲身的体会。
程以恩走到妈妈的灵位前,却发现这里摆了一张桌子,上头放满了鲜花跟供品。
她随意翻了翻,上头没有半个署名。
看着眼前过于铺张的场面,程以恩垂下眼眸。
不可能是俞姨,也不会是何煦,他们不是讲究这种身外之物的人。
忽然间,她想起一个人,然后在下一秒,她毫不迟疑,搬来垃圾桶,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全都扫了进去。
小孟观察程以恩的脸色,非常识相地往后退开几大步,背转过身,给她留下独处的空间。
明明郑哥再三叮嘱过她,要盯紧程以恩的一举一动,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立即回报,但她就是没法这么做。
也是在认识程以恩之后,她才相信这是上真有一种人,不动的时候,美得就像尊天使雕像,可当她一动,便犹如天使展翅,突然在你面前活了过来,她总能让身边的人不由得产生保护的欲望。
安静许久,程以恩才喃喃自语道:“妈,我们不要那些人的施舍……但他们欠您的,我会替您连本带利讨回来。”
程以恩祭拜过母亲,接着便转往医院,她必须亲自过来确认一件事。
她向院方提出,要跟程修做亲子鉴定。
只是她不知道,她这边刚刚写好申请书,另一边,已分别有两组人马,将她要做鉴定的消息传递出去。
又过了几天,程以恩如愿收到回复。
她反复几次,才得以控制住自己微颤的双手,将袋中的报告取出。
程以恩深怕自己漏掉了什么,也有畏惧结果不如己意的想法在,所以,她诚惶诚恐地一字一句往下读,直到她终于看到最后的两行字:
累积亲子关系概率(RCP)为99.9%
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毛发所属人A与毛发所属人B存在亲子关系。
程以恩的眼眶一下子便红了。
她的心情非常矛盾,如果说她曾经憎恨过自己为何会是程修的女儿,那么她现在就有多么感谢老天爷,让她跟他血脉相连。
绷紧多日的神经松懈下来,连带着当她收到医院方面的通知,程修想见她一面的请求,她都没有直接回绝。
再次前往医院看程修,他的状况比先前更糟糕了,整个人浮肿泛黄,气若游丝,连句话也没法完整得说清楚。
程修躺在病床上,见到她,神情激动地想坐起来,却连抬手控制病床的按钮,让自己后背升高,都无法做到。
程以恩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并没有靠近他,只冷漠地看着他像条被刮鳞的鱼,苦苦地在砧板上做垂死的挣扎。
程修支撑不了太久,当体力耗尽,他也只能颓然地倒回床上去。
他的两眼泛着血丝,粗嘎地笑了两声,用尽毕生的力气,举高手,指着衣柜的方向,“行李箱……背……划开……”
程以恩蹙起眉头,想了想,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
她从里头掏出一张折迭起来的纸张。
这张纸并不完整,不过是被撕下的一小部分,但这无碍她阅读,因为她十分熟悉上头的笔迹。
那是妈妈的字,整齐而娟秀。
记忆中,妈妈一直有写日记的习惯,可当初在整理遗物时,她并没有找到日记本。
现在出现的这一块,是日记里头的一小部分,纸上也只写着简单的一句话:
这一生我从无后悔过,能远远地望着你,带大我们的孩子,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彷佛是被雷击一般,程以恩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肺部的空气彷佛被抽空,她丝毫不理会程修在身后叫嚷着什么,紧握着那张纸,她转身逃难似地奔出病房。
程以恩躲进厕所,将自己反锁起来,蹲在地上,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臂,直到尝到一股血腥味,才勉强恢复理智。
她不知道还能相信些什么,这一切的谜团,在她努力抽丝剥茧,几乎快找出答案时,又将她绕了回去。
背后隐藏的真相,彷佛是一只巨大的鬼手,掐紧她的喉咙,逼得她没法呼吸。
她应该去问何煦的,但她鼓不起勇气。
有些秘密,如果承受不了它被揭穿的后果,那就只剩下一种选择。
见不得光的东西,她宁愿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化作一滩脓血,在体内腐败肿胀,也好过血淋淋地将它挖开。
既然最后她的选择,只会有一个,那么,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想明白之后,程以恩忽地站起身,她挺起背脊,头也不回地离开医院。
打了电话,问清楚何煦人在哪里后,她头也不回地直奔他在本地的办公室。
这还是程以恩第一次进到他的公司。
何煦看到她进办公室时,微笑问:“怎么了,你竟然会来这里找我?”
程以恩摇摇头,不作声,就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假使他是国王,这里便是他的领土,而她是有备而来侵略者,将要攻陷他的城池,让他向自己臣服。
何煦还有公事没有处理完,他打开休息室的门,叫她进去等他。
程以恩听话地走了进去,她很安静,犹如一头蛰伏的兽,耐心地等待她的猎物。
当何煦忙完的那一刻,他的前脚刚踏入休息室,她便扑向前,扯过他的领带。
饥饿的野兽咬住猎物的喉咙,就没打算放开。
她感受到猎物在自己口中低喘,喉结上下滚动,却仍无比克制地不做任何回应。
都到这种时候,真是太会装模作样了。
程以恩要撕开他在外人面前端正斯文的伪装。
她就像团烈火,在烧着别人以后,却忽略掉,那火也会反过来吞噬自己。
何煦终于有了动作,局势在瞬间逆转,不容她有时间做出反应。
程以恩片刻间就被烧化了,如同蜡烛在温度上升到了熔点时,烛油便一股股从顶端往外溢出,滴落,燃尽,终至蕊心黯淡,熄灭最后一丁点火光。
她累得恍惚,深陷在要睡不睡的现实与梦境间,她发现自己化身成恶鬼,只差一部便要成魔。
倘若她势必得走向那一步,她也得拉着他跟自己一块儿沉沦,否则,只她一个人待在地狱里,该有多么孤独寂寞?
何煦在她累的睡着时,静悄悄地来到办公室外的会议室,里头已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等着他。
看见何煦的第一眼,他便立刻起身站好
何煦没有与他多作寒暄,只淡淡地说:“差不多可以收网了,带那女人去见程修。”
男人阴恻测地笑了笑,“这您尽管放心,就凭石老三在赌桌上下的套儿,那女人欠下的赌债,外加先前跟程修一起吸毒欠的钱,她是把自己卖十次也还不起,再说了,她也很清楚我的手段,如果还想四肢齐全,将来入土留个全尸,谅她不敢不照着我的话做。”
何煦垂眸,“事成之后,把人送走。”
男人必恭必敬地颔首,“明白,我会让她有多远滚多远,不会再有机会回来。”
何煦谈完事情,再回到休息室,就见到床中央裹在白色被单里趴睡的人还在沉睡,她白皙的背部,随着呼吸,缓缓地起伏着。
她熟睡的模样是那样纯洁无瑕,他总想着,不让世俗的污秽,去沾染她的美好。
假使她想为恶,他便甘愿成为她的利刃,代替她去做这世上最肮脏的事。
不……还不只有这样。
何煦忽然想起希腊神话中的故事,哪怕她终成为罪恶本身,与光明为敌,他也会拚尽一切,替她实现何为诸神的黄昏。
此时此刻,夜幕已然降临,室内关着灯,只余窗外的微光。
程以恩被抱了起来,在轻微的摇晃中,缓慢地苏醒。
她的意识似乎还遗留在梦中,何煦靠在她耳边,压抑而低沉地呢喃,“以恩,如果我们有个孩子,你是不是就会乖乖地待在我身边?”
其实,他是认真考虑过的,只是太多事情同时夹杂在一起,他不得不作出取舍。
程以恩一个激灵,猛地睁开双眼,慌乱地想推开眼前的他,“不,不行,不可以……”
他说话时的声音,仅仅是含在舌尖,可吐出的气息,便已钻进她的耳朵里,威力堪比一枚核弹,轰然一声,狠狠地摧毁她心中,那无数次催眠自己才能构筑起来的堡垒。
何煦怔愣一下,紧接着费了极大的力气,才能制止她的挣扎。
他强压住想溺毙在汪洋中的渴望,隐忍而克制地哄着她,“嗯,别紧张,当然不是现在。”
他在心底苦笑,自己竟也有这一天,像那些没有自信的男人一样,只能靠这种卑劣的手段,把人绑在身边。
可他要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或许他会毫不犹豫选择这么做。
让一个没在娱乐圈站稳脚跟的女明星,彻底失去竞争能力的办法,也许仅仅只要依靠生子这么原始的方式,便足以剥夺她未来所有的可能性。
听到何煦说的话以后,程以恩终于松了一口气,然而也在她卸下防备的时候,何煦使她深刻地体会到,在绝对的力量前,什么叫做不堪一击,无论她再怎样负隅顽抗,都是徒劳无功。
那晚过后,休息室内的床上乱得一蹋胡涂,她闷不吭声,问也懒得问眼前这个唇角含着笑意的男人,面色异常平静地把床单,被子跟枕套全拆了下来,扔进黑色塑料袋里,直接打包带走。
一个星期后,程以恩再度收到医院的通知。
程修中风了,情况十分危急。
他不仅没有意识,还无法自主呼吸,目前只能靠着插管,仰赖呼吸器才能苟延残喘地活着。
打电话联络程以恩的护士,是她特地送过礼,事先打过招呼的。
也因为这个缘故,护士在电话那头向她提及,在程修中风前,有个自称是他太太的女人进去病房里探望过他。
“程小姐,我进房换药前,就听见程先生喊她贱人,还骂她生的儿子是野种……”护士顿了顿,感慨地说,“当时程先生气得跌下床,那个女人也没帮他按铃叫人,要不是我及时留意到,说不准……”
程以恩脸上挂着笑,声音却是很淡定, “我晓得了,谢谢你。”
护士接着提醒她,“我听主治医生的意思,如果这两天程先生的昏迷指数还是一样那么低,他就会考虑跟家属谈是否拔管的事。”
程以恩刻意放慢了说话速度,一字一字说: “做子女的怎么能够放弃自己的父母,请您可以的话,能替我多照看他一点。”
护士只差没拍胸脯向她保证了,“程小姐您放心,我的职责所在,不用您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挂断电话,程以恩蹲了下来。
积压的恨意,在心间磨砺那么久,原以为永远不可能消失,最终还是变成碎块,随流远去。
这世上原来真有所谓的现世报。
程以恩再也忍不住抱头大笑,眼角因为过于激动,硬生生挤出许多泪水来,流得满脸都是。
如果这时有人从她身边经过,肯定会认为,蹲地上的这个女人已经彻底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