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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百花冷暖避东风(上) ...

  •   伤口已经缝合,也已经上了君尚特质的药,可李馨歌却昏迷了三天三夜不曾醒过来。

      背上伤痛如灼,体内积郁未消,加上一夜高烧,她感到自己整个身体火烧火燎般的酸疼,像是快要散架。神智是朦胧的,恍惚中眼前似乎有谁的身影不曾离开半步,谁的手坚强有力,又是谁的眼光深深注视,那般温柔的气息如五月的春风,拂过杨柳,漾在她的心间。

      绵软的身子被人扶起,瓷器冰凉的触感贴上唇畔,涩苦的药汁一点一点灌入口中,她艰难的咽下,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好起来。

      绵软的绢布轻拭掉她唇角药渍,李馨歌微微睁开眼,只见他俊美侧颜那般专注,双唇间逸出轻叹:“是你……。”

      君尚见她终于转醒,脸上绽出欣慰的笑:“殿下总算醒了。”

      李馨歌虚弱的点了点头:“多谢你几日来的照顾。”勉力的对他展露微笑,感激他的照应。

      君尚一愣,却是摇了摇头,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躺下:“这几日都是凤将军日夜不歇的照顾殿下。”大战连连,被抬下火线的伤员成百上千,他即便是想也不可能留下来照顾李馨歌。

      李馨歌半趴在榻上,心中不知是讶异或者是欣喜,原来真的是他。

      “他人呢?”

      “似乎是蒹葭关有异变,凤将军一早就上前线了。”君尚坐在榻旁,眼神肆无忌惮的看她,像是打量却又更像是琢磨。

      “蒹葭关难道还没有攻下?!”她一下惊起,半撑着手肘蓦然回身看他,殊不知这一动牵扯到了背后伤口,直痛的她一阵呲牙。

      “殿下伤口未愈,不要妄动。”他蹙了眉头,双手扶了她的肩头,见她干净的外衫又有薄红透出。

      “多少天了?”李馨歌不死心的追问,她以为蒹葭关应该已经拿下,看来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顺遂,或者是她想的太过简单。

      “已经快要四天了。”

      四天了,已经四天了,蒹葭关久攻不克可不太妙。

      “他们可还好?”她又猝然发问,并没发觉自己问的奇怪,口中所指的他们到底是谁。

      可君尚像是完全猜透了她的心思,浅然一笑:“都好,除了殿下无人不好。”

      “恩?你知道我在问谁?”李馨歌脑袋枕在手臂上,半转过头看他。

      “殿下问的可是李熠李将军。”君尚颔首笑回。

      “没事吗?没事就好。”她本来还担心李熠半路又出什么岔子,看来现在是无虞了。

      药力渐渐上来,李馨歌又沉沉睡了过去。君尚替她拉上被衾,一直坐在榻旁看着她,她睡觉的时候一手枕着脑袋,半张脸都埋在臂弯中,而另一只手却蜷在胸前,以背对着内墙。她的睡姿就像个孩子,君尚知道她这种样子恐怕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连梦中她都不忘戒备。

      他看她良久,听着她一声一声绵沉的呼吸声。

      他从来不在意周身的人是富贵还是贫穷,在他眼中世间万物俱都平等。可他心里到底还是有着好奇,为何如她这般金枝玉叶要饱受杀戮征伐,甚至亲上战场?他知道南唐女帝为尊,可她看上去完全没有那种为帝者的霸气,每夺下一城一镇都不见她有过多的欣喜,领域的扩大也不能让她快乐一丝一毫,她要不是野心太大就是根本不在乎。可一个具有野心的枭雄是不会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安危而只是为了另一个人,因为他们的生命太过珍贵了。

      “你到底要的是什么?”他情不自禁的抬手抚上她的面颊,拂开额前凌乱的刘海,口中叹息轻喃。

      谁不想天真快乐的长大,谁不想一生无虞幸福,谁又不想春风里来闲云散,画倚桥畔柳渡水。可命运却是半点由不得人……不在挣扎中反抗,便在无声中消亡,如此简单而已。

      李馨歌睡得很舒服,帐子内也烘得暖暖的,可额上突然贴上一抹冰凉让她猝然从梦中惊醒。

      “还好,烧退了。”他的声音暗哑,像是非常疲惫。

      “言珏。”她惊喜的从榻上半撑起身体,见他永远焕然的脸上荣光有几许黯淡,身上银甲也被鲜血染上斑驳。她脸上的笑意渐渐被担忧所替:“怎么了?”

      “恩?呵呵,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蒹葭关已经破了。”几日不眠不休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可是几天不睡外加还要攻城,这费体力不说,脑子可也废了不少劲,着实把他累得够呛。

      他本还以为这个消息一定会让她眉开眼笑,没想到她只是愣了一下,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欣喜,只是依旧问:“我是说你怎么了?看上去很没精神。”

      他无语失笑,敢情两人想的都不是一件事。

      “我这不很好么?也没缺胳膊少腿。”他呵呵笑道,还有心情开玩笑,证明他确实不错。

      李馨歌舒了一口气,好像如释重负的样子。

      “馨歌。”他突然唤她的名字,样子也恢复了一本正经。

      “恩?”刚想趴下来就听他突然叫她,她侧眸朝他看去,长发拢在身前,落到床上,好似清水中泅开的浓墨,见他眼光灼灼,竟迫得她不敢直视他,只能是别开了眼。

      那般火热的目光直烧得她肌肤也要起火:“有话快问行不行!”见他不语,李馨歌先是憋不住的开了口。

      “那日你执意坐在我身后,是不是想要替我挡箭?”依旧是这个问题,她以为当时给的那两个字已经让他不会再追究,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锲而不舍。

      “没有的事,要是知道那箭这么不长眼,我才不会坐你后面。”她讪讪说道,目光游弋四处却始终不敢看他。

      “哦?是吗?”凤言珏目光深锁住她脸上所有表情,初时的诧异,一瞬的惊痛直到后来的满不在乎都敛入眼中,她……在隐瞒什么?

      李馨歌心中暗暗吸了一口气,终于转首迎上了他的目光,不以为意的说道:“是啊,骗你干什么。”那样的云淡风轻,好像事实真如她口中所说一般,这只是一场意外。

      他不再言语,却突然间俯身向她欺去,见他突然迫近,她心中惶然失措,只想往后退去,他却早她一步的轻扣了她的肩膀。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并不擅长说谎。”离得是那么的近,就连他口中呵出的温暖都拂在耳鬓处。

      “没有。”她依旧固执的不肯承认,无畏的迎上他的双眸,咫尺间的距离使得她都能清晰看到他眼瞳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凤言珏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垂了眼,长长叹息。李馨歌以为事情到此已经结束,谁想他又突然慢慢说道:“既然你不愿说那我也不勉强,不过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

      他说得分外慎重,像是作着承诺。

      李馨歌怔怔看他,为他眼中一瞬间的熠亮光彩而深深迷惑,像是北海中逆流的漩涡,藏在平静的雪山冰棱下,初看时只觉流水飞舞卷着粒粒晶菱煞是漂亮,可一旦触及却是连魂魄也会被吸走。

      莫愁湖畔杨柳青,偶见佳人红粉影。

      孙赟从马车上下来,沿着长安的莫愁湖徐徐步行,一旁完颜皓尾随在侧。

      江风拂面,阳光融暖,粼粼秋波恰映中天一色。

      “也难怪北魏一直想要得到这南唐了,怕是我见了也不免动心。”孙赟眼中盛满赞叹,见画楼湖畔,才子佳人,衣香颦影,这般风景秀丽,哪个皇帝能忍住不将这人间天堂纳入自己的帝国版图?

      “呵,我皇兄不是没动心么。”完颜皓负手走在一旁,见惯了江南烟雨,他倒是没孙赟那么稀奇,不过他要是西夏皇帝也很难放下这江南富庶之地。

      孙赟扶额长叹,心中顿时黯然,再也无心欣赏如画风景:“皇上若是能下得了手,今日西夏又怎会走到此般田地。”皇室倾轧,外患不止,西夏大厦将倾这都是为了那个人。

      “呵呵,也不知父皇当初传位于皇兄是对还是错。”完颜皓也叹了口气,身旁有软香拂过,他侧眸看去,恰见两个粉妆女子手拈罗帕从他身旁走过,行步去时不忘回眸一笑,绰约婀娜的身姿将人的心也勾掉,这世间之大哪里还有比南唐更妙的?

      “江南毓秀,连女子也这般多情。”孙赟的讪笑声从一旁传来,完颜皓丝毫不愧疚的斜睨他一眼。

      “血染江山的画,又怎敌得过你眉间一点朱砂。”完颜皓一扬大袖,朗朗笑道,这笑声中有洒脱,话中却有牵绊,浮萍人生,“情”这一字到底是谁也挣脱不开的桎梏。

      孙赟心头微动,转开眼去不再说话。

      目光掠过前方一棵杨柳,眼神却再也走不动,连步子也一并停滞。

      青柳垂曳绿波,日光透过斑驳树影斜照在他身上。一袭白衫,翩翩的风姿,只宛然卓立不语,就已生出七分的雅,二分的华,还有一分剔透的净。像是出水白莲,走过红尘浊世,却依旧片叶不沾身。

      “这样的气质,恐怕来头不小,我怎么觉得好像有点眼熟呢。”完颜皓顺着孙赟的目光方向看去,口中喃喃自语。他在南唐时间不短,即便南唐地灵人杰,可如面前男子这般尔雅出尘的着实不多,而且那样貌依稀在哪里见到过。

      他款款向两人行来,大袖衣摆挥出柔软的弧度,虽然他的发际已见霜白,可那般俊雅雍容的仪态还是让孙赟暗自赞叹。

      “是孙赟先生么?”他连襟微微作揖,开口询问,脸上的笑正映日光,朦胧中竟耀得孙赟难以直视。

      孙赟心中一震,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公子是?”他不答反问,对方的身份已经让他起了猜忌,这次偷偷来到南唐除了他的心腹之外并无他人知晓,为何远在千里南唐的莫愁湖畔居然会有人上前来询问他是否是孙赟,奇怪。

      明了他眼中闪过的戒备,男子温谦一笑,回道:“在下华子鉴。”

      华子鉴这三个字岂止如雷贯耳,问这华夏大地三国之内,谁人不晓南唐这位誉与谤皆满天下的贵君。

      孙赟看了一眼身旁完颜皓,见他也正莫名的看着自己,他心中已经明白,恐怕完颜皓的一举一动早在别人的算计之内了。

      “未曾想竟然能在长安见到名满天下的江南第一才子,真是让孙某受宠若惊。”孙赟不提他的身份,只赞他才华,原来夏帝一直念念不忘的人,是这般的样子。他似乎有些明了夏帝的心境,可又觉得好像越来越糊涂了。

      华子鉴笑了笑,对这种夸赞奉承已经到了闻之不动的境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不用别人来评判了。

      “孙季先生现正在内宫安置,若孙赟先生不弃,可随在下一同入宫。”他一指远处停在岸边的朴素马车,直言不讳孙季的下落,更邀孙赟同往。

      若不是他事先就有筹谋,怎会安排如此妥帖。

      孙赟看了一眼完颜皓,正见他面色惊躅不定,看来完颜皓也想明白了自己被人利用了一把,可即便被利用了又如何?这一步是非走不可的……。

      “我随华公子入宫一趟,不要等我了。”他沉声对完颜皓说道,无论是不是设计圈套,只要孙季还活着,他都一定会来;他也不认为一旦踏入南唐皇宫他还能有机会出来。

      “那你……。”完颜皓脸上全是懊恼追悔,恨只恨自己思虑太少。

      “我不会有事,只是北方……。”他敢来南唐等于是摒弃了西夏北方诸城,本来西夏皇室更迭就让他伤透了心,夏帝想要执政是再也不可能。他处处掣肘北魏不过是为了孙季的惨死,既然现在知道他安然无恙,他心中所有的愤怒也渐渐消止。纵观现在所有局势,北魏虽被他堵的狼狈,可自从水淹魏军之后,这雍王行军就变得极其诡秘辛辣,孙赟后防没有援军,只凭借现有的资源,能将北魏大军拖延数月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再加上南唐的异军突起,一路行军简直犹如入无人之境,他已经明白,西夏劫数难逃。

      说到底,他还是为了自己的弟弟而放弃了死守西夏北方门户,说他自私也好,说他负国也罢,在他的心中没有什么是抵得过孙季安全的。

      完颜皓知他心意,耸了耸肩颇为潇洒的说道:“一国兴衰如何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左右的,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去吧,别担心了。”

      孙赟知道他这些都是安慰的话,可听他这么说到底心里舒坦了点。

      完颜皓见两人一前一后的渐行渐远,脸上无觉间绽出苦笑。

      “很多年没有骑马了,不知道生疏了没。”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以为这辈子不会与人逐鹿于战场,可天意终究难测,世间诸事都在你的意料之外,不是么。

      曲道幽静,竹影森森,想不到南唐皇宫内居然有一条如此偏僻雅致的竹林小道。

      沿着铺陈在地的雨花石缓缓行走,身旁青竹摇曳,风吟瑟瑟,这般的安宁连心也渐生平静。

      “都说汉人心思奇巧,今日得见南唐皇宫方知此言不虚。”孙赟走在华子鉴身侧,感慨说道。一向看惯了西夏那种大气磅礴的美,偶尔见到南唐宫宇的精致繁复,别致的构造他倒也不曾掩饰倾慕之意。

      华子鉴淡淡一笑,眼眸半垂,长睫悄然掩住眸中一线精茫轻掠:“若说心思奇巧,怕是世上很难有人能胜过孙先生了。”

      孙赟将眼光从树影间收回,挑眉看向身旁男子,难解他话中深意:“华贵君所言,孙某愧不敢当,这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即便是贵君,孙某怕也很难赶上。”有谁能够从宁王一踏入南唐境内开始就设计布局?一环扣一环直到把北魏也牵扯进来?甚至连孙季与他都一并设计?能有如此手段能力的人,除了面前的男子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孙先生若不介意,直接唤我逸瞻便成。”华子鉴侧眸一笑,容色恰似桃花。

      孙赟这才明白为何华子鉴会有桃花君的雅称,也明白了夏帝为何会一直念念不忘他曾经的一颦一笑。

      华子鉴见他默然不语,自顾自的说道:“不日前我刚收到南唐前线军报,先生以镇南关设阵,诱李熠入瓮,继而迫馨歌出兵,然后半路劫杀。先生是否看准了馨歌与李熠情分非常,馨歌一定会亲自前去营救李熠?”

      他说的有条不紊,也并不咄咄逼人,可短短数语已经明白告诉了孙赟他的计策已然失败。

      孙赟依旧神色平静,眼眸中的笑意也不曾掩去:“至少从中我们都能看出南唐太女是个怎么样的人了,不是吗?”

      “恩?此话怎讲。”华子鉴顿步转身看着他,眼中有几许玩味。

      孙赟呵呵一笑,继续往前走去,远处红墙琉璃瓦的宫宇隐约从竹林深处探出一角。

      “明知半路有设伏所以不救,只能说她有枭雄之心可舍会断,倒未必有枭雄之才,以她这般弃将之举怕会失了军心;明知半路有设伏而固执前去,只能说她既没有枭雄之心也没有枭雄之才,不能运筹帷幄,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救出部下,反而连累三军这实在不智。不过听逸瞻所言,恐怕事情远远不是那么简单吧。”不亏是孙策的嫡传弟子,即便远在千里之外都能想出如此一箭双雕的计策。

      华子鉴负手朗朗而笑,眼中锋芒尽现:“先生怕是想不到吧,真正的枭雄应该是举才唯贤,任善而用,馨歌想不到的事情她身旁的人会替她想到,这天下不是单凭一己之力可以打下的。”

      他不曾掩饰南唐逐鹿天下的决心,他亦婉转告诉孙赟,南唐有纳天下贤士的雅量。

      孙赟心头震动,只觉面前的人虽看上去温润谦和,可一行一动、一言一语已经有气吞山河之势。

      “逸瞻可想天下?”孙赟漫不经心的笑,随口的一个问题却已经触到了禁忌的边缘。南唐何人不知华家权倾朝野,谁人不晓,华家十数年来都未曾取代皇室李家。众人都有疑惑,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对着华子鉴问出过这样的问题。

      华子鉴顿步,侧身回眸与他对视,目光莫名深沉,那双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

      孙赟屏息,只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时间静谧良久,周围一切俱都凝滞。林间有雀鸟声“啾啾”响起,竹涧青叶像是被一只手给突然拨乱。须臾后,一对燕雀从林中飞出,在蓝天下渐飞渐远。

      他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徒留一声笑叹,那般沧桑,如此凄凉。

      竹林尽头,碧水蓝天,正有人匆匆往两人的方向跑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百花冷暖避东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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