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音》海洋绿的风

3、岸芷汀兰（三）

　　第四天早上，天还未亮我便起床。

　　我穿上前一夜如澈给我送来的衣服，衣服是鲜艳的红，炽热得如同燃烧的火焰。我不喜欢红色，从小到大也总是偏爱一些清淡的色彩，纯白，湛蓝，或是粉紫。我不知道如澈为什么执意为我搭配这样的色彩，只依稀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打扮，他看我的眼神朦胧而沉醉。
　　镜中的自己，一袭红艳，眉间的梅花烙把脸衬托得愈发妩媚。
　　我小心翼翼地将曾经苏烨送我防身的匕首藏在衣袖里，锋刃被我抹上了自己调制的剧毒，即使一个微小的伤口，亦足以使人毙命。我突然开始庆幸当年大学调配专业的时候被落到不景气的中医学。

　　天逐渐亮了，如澈来的时候，我神色安然地随他踏上马车，离去。

　　我看到了恢弘的皇城。
　　整个宫殿向远方铺陈而去，看不到边际。满目奢华令我不禁想起了杜牧在《阿房宫赋》里的句子：“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
　　曾经听如澈说，这个朝代的皇帝只是个政治傀儡，真正在这个国家握有实权的是他手下的那些王与诸侯，如澈和他弟弟便是其中最有实力的两个。

　　下马车后，我随如澈一路行走到了宴宾会场。会场中间有圆形的舞台，四周是阁楼似的看台，而正对舞台的位置极尽奢华，毋庸置疑，那是属于皇上的。
　　如澈带着我走上不长的台阶，来到左边的第一个隔间。走上来的时候，有侍卫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避过那些视线。

　　突然如澈用那淡然却冰冷如霜的语气告诉我，“你可知道，你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宣告天下你是我的侧室了。”
　　我轻轻“哦”了一身，他打量起我，冰冷的眼眸愈发深邃。
　　“你不在意？”
　　“没有什么可在意的。”我道。
　　那个时候的他，一定不知道我是抱着如何的决心来到这里的，关于名声的问题，那属于身后事。

　　我默默观察着四周，期待着那个叫夜无离的男子。许久，如澈终于留意到我游离的目光，指着正对的位置道，“夜无离应该会坐在那里。”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对面的位置空空如也。

　　浑厚的音乐在空旷的平地响彻，我也将视线落在舞台中央。一群身着白衣的女子缓缓上场，舞动着柔长的水袖，风姿绰约，委婉动人。
　　这时宾客渐渐来齐了，而我始终没有看到对面位置的主人。

　　很久以后，我留意到一个身着着和我同样的颜色的女子出现在舞台中央，她像一只火红的蝴蝶，在众人视线的中心翩然起舞。
　　我在她侧过头的瞬间看到了她的脸，那是一张淡雅的脸庞，在淡雅里，透着浓重的美艳。她水灵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只要轻易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为之倾倒。
　　重要的是，她的眉目间，有着和我相似的神色。

　　我转头看了眼如澈。他坐在那里，眉头微皱，视线却紧迫地盯着舞台中央，眼神里的黑暗却越发浓郁。
　　从他的眉头间，我能感觉到他的心在痛。
　　或许，那个人便是他心头的阴影。

　　我轻轻笑了笑，承认自己是个敏感的人。
　　我不知道身边的这个男人内心经历过怎样的煎熬，受到了如何的伤害，但他是幸福的，至少他还有机会，干戈都又化为玉帛的一天，何况是两个曾经爱过的人。

　　我想对他说些什么，却突然察觉到对面的阁楼上的动静。

　　我抬眼，看到那个身着米白色长袍的男子立在对面楼阁上，风度翩翩，显得高贵而遗世独立。
　　清新俊雅的面容温润如玉，可我还是捕捉到了他目光里闪过的凌厉。那是一把冰冷的刀，只是用柔软掩住了锋芒。
　　我看了眼如澈，心里笑到果然是兄弟，虽然长得不像，但眼神里却隐藏着同样的冰冷。
　　而此时的如澈，依旧看着场中的人，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他和她。敏感如他，此时的觉悟亦是大打折扣。

　　我再也没有心思看表演了，即使那人是夕天，即使她和我怎样相像。若是如澈真的那么喜欢那名女子，那我只有祝福她们两情久长时。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
　　我现在在乎的，只是我对面的那位仁兄。

　　我静静地看着对面，目光逐渐冷凝，心里，则在暗暗盘算着该怎样进行下一步计划。

　　我此刻的目光，必然锐利如鹰隼，或者它带有灼热的温度，否则对面的夜无离不会察觉到什么一般向这边看过来。
　　四目交接的瞬间，我的眼神没有躲闪。
　　而他先是错愕，沉默了半晌，似乎是打量了我一番，而后露出一笑。
　　他的笑极有风度，即使面对我满腔的敌意，依然可以波澜不惊。

　　我也对他微微一笑，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表情。

　　四目交接，狼烟烽火，最后是他转移视线为此画上句点。我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装作认真看戏，却发现手心里已经有了涔涔的汗迹。

　　然后，我看到夜无离突然只身离席。

　　我悄悄地跟上去，甚至没有和身边的如澈告别。他那时正看那个叫夕天的女子看得痴迷，怎么会在意旁边的动静。
　　我绕下楼梯，走的时候，回望了那个沉醉的男人一眼，心里霎时间涌上了一种很奇妙的情素。
　　或许，这会是见他的最后一面了。刺杀朝廷命官必然是死罪，而他，若是知道了我早就下了这样的决定，又会有怎样的感触，失望亦或者不齿？又或者，他会因为我这张和夕天相似的脸而感到难过？
　　我一直看着那张脸庞，眷恋着那相似的眉目里所透出的另一个人的影子。可惜不知道人类是否真的存在灵魂，若我死后还能记得一切，就算把整个世界翻过来，我也要找到苏烨。

　　那一刻突然想起一句话，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你站在我面前，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