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坑一》衡昭六

76、叁拾扉 · 叁拾壹扉

　　叁拾扉

　　到底是谁……

　　午夜时分听闻门铃顿响，如鬼魅般瞬时挪至大门的男子握紧已然上膛的枪飞快打开大门。神色警惕地举枪对准门外，却终是愕然窥见一个狼狈不堪的男子肃立门前。

　　“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跟我来。”

　　不速之客凛然望了一眼男子便径自离去，男子怔忡半晌，方疾步随来者来到一辆黑色跑车前。

　　“大小姐她……”

　　男子不禁为眼见的残酷场景所慑。望着车内杳无生气的女子，他的手开始微颤。犀利的眼神扫向身旁之人，表情已然一派肃杀。

　　“谁干的？！”

　　“……她为了救我，牺牲了自己。”

　　不速之客眼神异常平静，仿若先前发生的惨剧与己无关。

　　“混帐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让大小姐为你而死？！”

　　男子忿忿扯住他的衣领低吼道。但声嘶力竭的怒吼不速之客闻言变色，黑邃空洞的眼眸只直直凝睇眼前那张愤怒的扭曲俊颜，半晌后，唇角甚至弯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诡异微笑。

　　“畜生，大小姐为你而死，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狠猛的拳风就要触及门面，不速之客侧首，轻而易举就已避过男子的袭击。

　　“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影子」。”

　　轻拂开桎梏自己的手，来者转身打开车门，横抱起永远沉睡的秀美女子，将她交托给悲愤交加的男子。

　　“她就拜托给你了，零现在应该不方便现身，你应该明白怎么善后。”

　　似乎感知到某种异样，欲言又止的「影子」终还是噤声不语。与眼前之人相识几年，寥寥数次见面都势同水火，原因不外乎是为了他怀里的女子。

　　凝睇永远都不能再对他微笑的女子，「影子」怅然阖眸。

　　晓彤小姐，你最后连一声「再见」都没有留给我……

　　对于他这个近乎影子一般的存在，大小姐如同美丽骄阳般遥不可及。他爱她的爽直，爱她的潇洒不羁，但默默呵护十数年的女子却在不经意间，对那个男人倾心相许。明知那人眼中永远都只有已然消逝汪洋的未婚妻，仍执迷于这段孽缘，甚至为他献出最为宝贵的生命……

　　晓彤小姐，你的付出究竟值得吗……

　　痛苦地跪下身去，轻抚上苍白冰冷的美丽脸庞。终于不再作为影子陪伴左右，这是他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亲近情之独钟的女子，眷恋深情地吻上她随风而逸的青丝……

　　“寒印箫，你就这样走了吗？！”

　　见颀长身影悄然挪动脚步，他没有抬首，冷冷喝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是谁杀了大小姐？！”

　　“我不知道。”

　　阖了阖眸，寒印箫平静应道——

　　“虽然射杀晓彤的另有其人，但确是我害死了她，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现在恕不奉陪，还有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影子」闻言，眼神凛然地凝睇他的背影。

　　“我自是不会放过你，但眼下你该如何向教父交代？！”

　　寒印箫停住脚步，抬首望向微白的天际，唇角漾出恬淡笑容。

　　“现在，我形同欠了他两条命，看来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怔立片刻，终径直走向丹晓彤的跑车，启动引擎，毫无留恋地疾驰而去。

　　“疯了……”

　　目送远去的跑车，男子怔忡低喃。身为「暮」的顶尖杀手，他自然明白隐藏在那过分平静的眼神背后的暗涌所指何意。忆起之前奉命协助血洗豪门时的场景，他竟第一次腾起不寒而栗。

　　那个嗜血的复仇魔使又要莅临于世了……

　　

　　叁拾壹扉

　　“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此刻，风家位于市郊的豪宅满是温馨，风祈为妻子披上一件外衣，轻柔地扶着她缓缓漫步于黄昏的庭院，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唇角扬起温柔的笑意。

　　“祈，我们的幸福是否太奢侈了些……”

　　凝睇渐渐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常宁恬静清秀的脸庞浮上一抹寥意。风祈微怔，眼中闪过一丝惆怅，随即搂了搂妻子的肩膀柔声道。

　　“别胡思乱想，孩子听到了会笑话的。”

　　抬首望了一眼丈夫，常宁心中仍留一丝隐忧，即便眼下为安心养胎深居闺中，但并不意味她对外界近日来的哗然一无所知。名门堰氏的前任总裁遭不明枪击重伤弥留，丈夫过去的故人亦在此后离奇失踪，数日前□□组织「暮」的大小姐丹晓彤又私下来访，欲从风祈这里打探「那人」的下落，可惜丈夫除能提供堰氏近来动向外确是爱莫能助，丹晓彤最后亦只得失望而归……

　　思及此，她挽住丈夫的臂膀——

　　“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帮帮那个人……”

　　风祈没有立时应声。半晌后，他幽幽道——

　　“忘了吗，之前他曾想杀了你。”

　　“这不是他的错。”

　　常宁垂睑怅然道——
　　“是父亲被利益蒙了眼，是我们常家对不起他。若他想杀我为双亲复仇，也是理所当然。”

　　“傻瓜！这怎么是理所当然的事？！”

　　喝止妻子，风祈轻轻将螓首压向自己的胸膛——
　　“你太善良了，有时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即使怀中的女子不曾带给他刻骨铭心的激情，甚至一度只是他逃避现实的挡箭牌，但她从未埋怨他的冷淡，反以自己的方式渐渐化解了他的心结。人心终是肉做的，伴随时间流逝，他竟也沉溺在她恬淡如水的温柔中，渐渐忘却锥心的苦恋，而今已能全心全意珍惜眼前人……

　　唇角笑意不禁更深，温柔拥着妻子，轻抚柔软青丝低声道——

　　“冤有头债有主，别再理会上一辈的恩怨。至于印箫，我自会设法寻到他的下落。”

　　数日前丹晓彤的来访令他知晓寒印箫竟是堰家亲子的事实。至此，他更是坚信印箫射杀堰傲澜一说纯属无稽之谈，依印箫的个性，根本不会做出弑父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定然如丹晓彤所说，有幕后黑手暗箱操作了这一切……

　　思及此，眼眸射出犀利的冰光。见怀中的女子正带着忧郁的眼神凝睇自己，收起难得一见的冷漠，他微微一笑。

　　“回屋去吧，医生过会就要来看我们的宝宝了。”

　　风祈正准备扶妻子回屋等候家庭医生来做例行检查，倏然被身后一阵诡异的动响所震。下意识护着妻子转过身去，当望清神不知鬼不觉站定眼前的男子，他愕然瞪大双眸。

　　“印箫？！”

　　因明了被警视厅通缉的寒印箫不可在轻易暴露行踪，于是警惕地四下扫视。所幸之前为图清净已遣走下人，否难保他行踪败露……

　　“稍等。”

　　对不速之客微微颌首，扶着妻子回房小憩后，方将寒印箫迎入二楼的书房。

　　“是谁把你绑走的？！”

　　碍于眼下微妙的局面，风祈凝睇头戴棒球帽的男子单刀直入。

　　“抱歉，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寒印箫压低帽檐转向望向窗外，刻意避开风祈投来的质询视线。

　　“你不想说，我也不便勉强。”

　　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风祈微一挑眉淡然道——
　　“这栽赃之事非一时半会就能澄清，你现在应该不会再去投靠「暮」，免得连累他们吧。”

　　寒印箫闻言，只得无奈一笑。

　　“你果然很了解我。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毕竟我对堰家确是恨之入骨。”

　　风祈没有立刻应声，因为先前处理了一天的公事，揉了揉酸涩的眼眸，略显疲惫地倚向身后的书架。

　　“丹小姐已经告诉我，你其实是堰傲澜失散多年的长子。”

　　他微顿片刻，似是思及什么，转首望向窗外渐黯的天际，半晌后方神情凝重地继续道——

　　“平心而论，堰傲澜对生意场上的敌人确是雷厉风行，但十多年来没有中断过寻找生死未卜的长子，这在上流社会是人尽皆知事，我想你应该也有所耳闻。所以面对这样的父亲，你真的下了得手吗？！”

　　“呵，祈少爷真的很了解我……”

　　寒印箫微微苦笑。忆及那个女子，手又不自觉地开始轻颤。

　　“晓彤来找过你？！”

　　风祈颌首，隐约察觉背手卓立的男子有所异样。果不其然，当男子转过身正视他同时，蓦然道出令人措手不及的残酷事实。

　　“晓彤死了。”

　　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唇角甚至漾出恬淡笑容。凝睇举止反常的男子，风祈竟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他不是寒印箫，至少不是自己曾认识的那个善良少年……

　　“她是为你而死？”

　　待消化完这个猝不及防的悲惨消息，风祈微蹙双眉问道。两人相视半晌，寒印箫垂眸，渐渐褪去唇角笑意，眼中透出凛然的肃杀。

　　“当年射伤我的那把手枪可以借给我吗？”

　　算是默认了吗……

　　风祈不动声色地走到书桌前，从锁上的抽屉中取出手枪。

　　“就算是借口也罢，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寒印箫望向银色枪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用来防身。现在我已一无所有，只能有求于你。”

　　面对这不置可否的回应，风祈紧锁眉头垂首轻抚枪身。

　　这管枪曾两度沾染寒印箫的鲜血，他当真不愿这不祥之器再受血的洗礼，只是……

　　“如果是为丹小姐复仇，我可以借给你。当然，请谨慎为之。”

　　若非不能让他空手深入虎穴，断不会将这把枪轻易交托。思及寒印箫的安危，风祈担忧地建议道。

　　“要我派心腹同去吗？他口风很紧，你可以信任他的能力。”

　　寒印箫微微一笑，淡然摇首。

　　“多谢好意，我亲手了结这件事好吗？”

　　曾是情敌的他自是隐藏在温柔背后的固执，不再坚持，风祈将枪轻放入布满厚茧的掌心。

　　“它就交给你了。事情了结后，我不希望再看见它，替我把它毁了。”

　　寒印箫郑重颌首。

　　“谢谢你，也请代我向尊夫人为之前的事道声抱歉。”

　　言毕，颀长的身影翻出敞开的窗户，片刻后已然隐没在无尽夜色中。

　　“保重……”

　　从窗口凝睇他离去的方向，风祈默然道别。当望着夜色兀自出神之时，他身后的门悄然开启。

　　“他走了吗……”

　　常宁悄然走到他的身边挽住丈夫的臂弯——
　　“不知道寒先生是否逃脱这场浩劫。”

　　风祈反握住柔荑，眼中是化不开的迷离。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希冀他最后能全身而退。”

　　或许这只是一相情愿的想法，从之前的事由来看，幕后黑手实属狡黠的宵小之辈，即使寒印箫今非昔比，也未必是那人的对手……

　　思及此，风祈惆怅阂眸。

　　这个无辜男子的苦难实在太过深重。若举头三尺有神明，请收回这玩笑般的残酷命运，劫难理应是走到它尽头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