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达利的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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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阿黛尔城敞开怀抱拥抱了他们。
阿黛尔并未严格的分隔为上城区和下城区，没有所谓城中之城，贵族和平民的界限并非壁垒分明。整个城区这样的布局风格和当地人的性格相得益彰——都灵的人民是个有意思的种群，他们对赚钱有种特殊的偏好，只要能让他们安安心心做生意，头顶上城堡里王宫贵族们的无理取闹并没多让人困扰。
这么说吧，在葛迪思帝国中，尼禄的手腕让人民恐惧，高昂的税率和严苛的律法将他们在火上炙烤，仇恨如同毒素般滋生其中；而都灵的人民们则有一颗安于现状的心态——若是布鲁家族揍了他们一拳，他们只会气鼓鼓地挪开点，然后该干嘛干嘛。反抗？算了吧，打起仗来还得他们买单，不如多赚几桶钱实在，我说谢了。
四个御剑士学徒走到了皇家广场上，这里的建筑多是高耸的尖顶建筑，也有洋葱头的圆顶建筑，由砖混结构构成，被高大的爱奥尼亚柱子撑起，飞扶拱使它们更具艺术效果。小片切割的花窗玻璃用铅连接，在夜晚的火光下闪着绚丽的颜色。
空气里一股麦酒和水果的香气，夜晚的广场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有卖水果的小贩，打铁的铁匠，年轻的女仆，歌唱的游吟诗人，衣着考究的贵族，鬼鬼祟祟的扒手，醉醺醺的商人。不论怎样，阿黛尔人民享受生活，日日如同节日般欢喜，广场上的火把将这里照得似白昼般明亮。
四个年轻人在货摊和人群中穿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瑞雯目不斜视——她从小在这里长大，阿黛尔城的每一寸地砖都被她踏足过，而剩下三个小伙子则左顾右盼。布雷德好奇地瞪着商贩帐篷色彩华丽的华盖，“这么多火把，旁边都是助燃物，着火了怎么办？”
女学徒耸耸肩，“你马上不用担心这个了——葛迪思帝国有一种魔法火焰，永远不熄灭，且不会烧着东西，它在伊莲公主的嫁妆里。”
剩下的两个小伙子则不关心这些，他们的目光被姑娘们漂亮的脸蛋吸引了。一个红头发的女郎对休伊挑/逗一笑，要不是瑞雯拦住他，他差点拉着她的手跑进暗巷里共度良宵了。
而金则被啤酒女郎忽悠着喝下了今晚的第三杯，阿黛尔城里有上百种啤酒，这也意味着他还有上百个选择的机会。可惜三杯下肚，他已经快上路了，路的尽头是他的保留节目——脱光衣服在桌子上蹦跶，然后拔出配剑砍烂眼前的一切东西。
“这——他妈的——才叫——生活！”金敞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了阿黛尔的夜晚，他动作优雅，精力充沛，一举一动都像是在跳舞，散发着年轻人特有的轻狂和洒脱，“去——你——的——铁——堂——”他大声喊叫道，扬起头哈哈大笑。
几个带着面具的孩子对他指指点点，窃笑不已。
“闭嘴吧！别丢人了！”布雷德用李子塞住了金的嘴。
金咬了一口，“呸，真酸！”他随手抛开。果实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直直砸在了一个锃光瓦亮的脑袋上。
那倒霉鬼哀嚎一声，恶狠狠地转过头。
“谁干的？”他骑在马上，精致昂贵的衣服套在臃肿的身体上，胯/下那匹可怜的马被他的体重压得伸长了舌头——一个贵族。
光头贵族看了一眼地上的李子，抬起头，用危险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谁干的？”他凶狠的表情彻底碾碎了“胖子们拥有一颗宽广的心”这句名言。
四个护卫将他围在其中，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
金道歉道，“对不起，大人。瞧我多不小心。”
骑手打量着金·尼森的脸，仿佛他是地上的臭虫，“年轻人，你是用哪只手扔的。”
金没说话。
“不想说？”骑手轻声细语道，他对配刀的护卫努努嘴，“过去，把他的两只手掌都砍下来。”
金叹了口气，试图不要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这是个美好的夜晚，大人，何必见血呢？”
骑手笑了笑，斜瞥了一眼一旁没有说话的瑞雯，被她的曼妙曲线吸引了，“让这姑娘陪我一晚上，我或许可以大发慈悲放过你。”
金犹豫了一下，“你可别想打她的主意，大人。”他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我说这一切可都是为了您好吖。”
骑手脸上虚伪的笑容消失了，他对护卫使了个眼色，对方的手迅速放到了刀柄上，他试图拔刀，却被一双手被压住了，他甚至没看清手的主人什么时候靠近的。
是布雷德，他握住对方的胳膊，紧紧攥住，直至对方皮肤上血色尽失。
“别逗我们了，大人。”他表情和气，身体放松，护卫试图挣脱他，却显得绵软无力。“别、逗、我、们、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年轻人的语气让骑手后背发凉，他仔细观察起他们，然后认出了铁堂的装扮，这发现让他皱起了眉头。
休伊拿起水果摊上的苹果，高高拋起，又用另一只手接住，要不是四周的人群熙熙攘攘，他会甩出小刀，将拋起的苹果钉到柱子上。
“瞧，正和您的护卫亲密接触的是我的兄弟，他剑法不错，不过他不需要剑也能把你的四个朋友开膛破肚。您说呢？”
骑手不说话了，他清楚自己踢了铁板，却不肯善罢甘休。
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是瑞雯悦耳的嗓音，“卡洛勋爵，您刚刚……是在说我么？”
卡洛这才看清了瑞雯的脸，他的面色瞬间变得煞白。
“艾斯绨小姐。”他挂起谄媚的笑容，“我不知道是您。”
他跳下马，神色慌乱，他甚至没有行对女士行的礼，而是深深鞠躬，头低得如同迎接小主人回家的管家。
瑞雯好奇地问道，“我们说到哪里了……您是想跟我共度良宵么？”
卡洛的嘴唇开始发抖，“我当然是在开玩笑了。”
瑞雯歪了歪头，充满了少女的纤细柔美之感，“是么？希望是了，否则您得失望了，我和我的兄弟们还有事情要办。”她遗憾地叹了口气。“忙啊，真是忙啊……”
“那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艾斯绨小姐。”
“等等，”瑞雯捡起地上砸中卡洛的缺口李子，并没有擦去上面的灰尘，将它放在对方的鼻子底下，脸上挂着最天真无邪的笑容，“吃了它。”
卡洛勋爵死死盯着眼前年龄可以当自己女儿的美丽少女，脖子上青筋暴起，脸色因为耻辱而变得通红，三个小伙子心平气和地看着他，不经意间堵住了他离开的路线。
“吃吧！”
卡洛深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拿起那个李子，一口一口地吃着，仿佛吃的是少女的脑袋。
他吃完了，沉默着和他们擦肩而过，没有留下道别的话语。围观的群众也散去了，布雷德猜测凭着居民们对八卦的热忱，这场争斗明天会传遍阿黛尔城，父神保佑不要传到铁堂的大师的耳朵里。
金凑近布雷德，对他挤眉弄眼道，“兄弟，要是我哪天犯浑想招惹她，你一定要打醒我……”瑞雯扭头，金乖巧地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布雷德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别再乱扔东西了，金。”
“别这么说，我还是有收获的。瞧！”金掏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钱袋，是刚才贵族的东西。
金摇晃着钱袋，满意地听着里边的金币叮当作响，“手啊，手啊，手啊，它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但我就是管不住它……”
布雷德炯炯有神地盯着那钱袋，随着那东西抛起、落下、抛起、落下……他似乎可以就这么看上一辈子，其执着程度堪比盯着黄金的巨龙。
金迅速将钱袋收起来，警惕地说道，“别打它的主意！这可是我的！”
“看来卡洛大人想剁了你的手是有充足理由的。”布雷德轻飘飘地说，听得金一阵毛骨悚然。
“停止打情骂俏了！小婊贝们！”休伊喊道，“太阳落山了，黑法师可等着呢。”
他们没有再说话，紧紧地跟上了同伴的步伐。
***
黑法师的住所俯瞰阿黛尔城，占据着制高点，它并非坐落于山巅，却有云朵点缀其间。
住所外形就是那种童谣里会吃掉儿童心脏的邪恶巫师住的地方，散发着拒绝来客的气息（也许巫师们的住所都有一套标准化设计蓝图，嘿呦喂，怎么吓人怎么来。）
此时他们四个人瞪着上锁的大门上的凸出的雕像，雕像也瞪着他们——一只赤身裸体的人鱼，完美绝伦，她有着漂亮的胸部和绿色的尾巴，脸颊线条柔软，浑身上下充满着天真无暇之感。雕像一旁是一个金色发条，边缘已褪色。
布雷德知道他的规矩——黑法师的大门并非为所有人敞开——转动发条，人鱼会唱歌，当歌声结束时，若是你能在二楼正中间的窗户上看见人影，他就会敞开大门欢迎你，否则一切免谈。
“呃……”金开口了，“他干嘛非要整得这么戏剧性？为什么不安个大轮盘让你转，上面标着‘请进’和‘滚开’，或者干脆靠抛硬币来决定去留。”
“来到主人的城堡，要想跟他共舞，需要按他的步伐来跳。”瑞雯自有说法，“谁先来？”
“我先了，兄弟们。”休伊说。
“你要问什么？”布雷德说。
休伊露齿一笑——足足露了二十颗牙齿：“当然得问问我未来能和多少位女士、在哪里、在什么时候共度良宵……嗷！大姐，你干嘛捶我？”
瑞雯冷哼一声：“我怀疑世界上是否真存在一个能忍受你的女人。”
金托着下巴：“别这么悲观，让布雷德穿上小裙子能勉强凑个数……嗷！兄弟，你干嘛捶我？”
布雷德没有搭理金，用波澜不惊的语调问道：“你就问他这问题？”
休伊揉了揉头发，“这挺蠢的……好吧，让我再想想……”他思考了一下，“尼禄·艾德曼即将有个御剑士，看看会不会是我。”
其余三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为什么想成为他的御剑士？”
休伊瞪大眼睛，“这还用问么？因为他超级厉害耶！他自己就顶一支军队，我们只是用来装扮门面的——跟他混，轻松。如果他真的遇到危险，拜德曼负责积极表现，我负责积极摸鱼。”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低沉，“何况他还拥有‘铁堂的獠牙’，没人能击败‘獠牙’。”
“你以为你能摸鱼？制约的魔法会逼迫你尽职尽责的。”瑞雯挖苦道。
休伊耸耸肩，布雷德还想再问，但休伊已经在转动进门的发条，一圈、两圈，等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又转了一次，没有反应。
“骗子！”休伊悻悻道。
他还想再试一次，却被瑞雯挤开了，“男孩们靠边站，今晚是姑娘之夜。”
她试了几次，没用，于是耸耸肩，似乎也不在意。布雷德知道这不好惹的姑娘并不真的需要别人告诉她自己的未来，这次来只是跟他们来找找乐子。也许这才是黑法师拒绝他们的原因——他们的内心并无疑惑。
轮到布雷德了，他走上前去，转动发条，一圈，又一圈。等待……美人鱼瞪着眼，同伴们屏住呼吸，风中飘来桂花的香味。
美人鱼唱了起来，意外的是布雷德听到一个小男孩清澈的声音，这是一曲活泼的调子，但歌手却唱得小心翼翼，似乎是他偷了父亲的鲁特琴，一个人藏在地窖里边弹边唱。
“我——喜欢黏着你，因为我是蜂蜜做的~~”
布雷德忍不住笑了，紧盯着住所二层楼的窗户……
“我——偷了你的心，因为我要在上面织上我的名字。”
一个身影倏然出现在窗口，一个心跳的时间，又如同烛火般消失了，歌声停止了……
布雷德扭头询问道：“你们是不是看见？”
他的同伴们都瞪大眼睛，金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门在他们眼前悄无声息地洞开了。
***
布雷德目不斜视地穿过花园，走进了黑法师奇形怪状的两层小楼内。
进门是个宽敞的大厅，正对着的是上二层的楼梯，左右是房间——非常正常的布置格局，没有奢华的挂毯，没有贵重的地毯，没有雕塑，而将这一切变得不正常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副醒目的画——
画中是个空旷的海滩，海滩上躺着一只怪物，它的前部像是一个只有眼睫毛、鼻子荒诞地组合在一起的人头残部；怪物旁的平台上长着一棵枯死的树；湿面饼般软塌塌的钟表都变成了柔软的有延展性的东西，或挂在树枝上，或搭在平台上，或披在怪物的背上，好像这些用金属、玻璃等坚硬物质制成的钟表在太久的时间中已经疲惫不堪了，于是都松垮下来。
如果这还不够奇怪，厅堂里的火焰又让一切显得更加怪诞——各个角落里都充满了一簇簇的火焰，它们如同海洋里漂浮着的发光水母般轻轻浮在空中。
他们是在发着光，却仿佛没有点亮任何东西，仿佛在他们的光亮之下，阴影更加厚重。
他们漂在那儿，螺旋状的尾巴轻轻晃动，让布雷德想到木棍上插着的一具具尸体，覆在其上的裹尸布随着墓地的风在摆动。
“对么，鬼火，这才像巫师的地盘。”布雷德嘟哝道。
“这是琐罗亚德斯之火，它们永不熄灭，永远燃烧，直到时间的尽头。”一个细小的声音说道。
黑法师顺着楼梯慢慢走了下来，他高挑而有气度，全身包裹在长袍中，长袍下的形体辨不出男女，那长袍变换着色彩，走过哪里就和四周的景物变成了一个颜色，仿佛和整个房子融为一体，仿佛他就是这房子本身。
“就像你们御剑士，永远在挣扎，没有光明，没有停歇，没有结束。”
眼前之人的面部被遮掩，只能看见一双红色的瞳孔，黑暗无神，瞳孔里是一条长长的隧道，红色、黄色、黑色、蓝色，永远延伸下去，永无止境。
一只眼睛，一分为二，二分为十……一百只，一千只，无数只，每只里都有一条长长的隧道，永无止境的延伸下去……红色、黄色、黑色、蓝色，永无止境。
布雷德感到冷汗浸湿了自己的后背，他的意识在眩晕边缘挣扎，身体因为恐惧而想呕吐——
来到这里是个错误，面对眼前之人，自己如此渺小，如同一个拿着玩具剑的孩子试图对抗整个宇宙，如同一个小黑点……
“也别丧气，铁堂的朋友，没有你们，我哪里有市场啊，”黑法师阴阳怪气地说，“瞧啊，你们中甚至有人愿意用半个睾/丸换取和我独处半个时辰的机会。”
眼睛、隧道、颜色都消失了，仿佛一切只是幻觉，只是水面上的倒影。
真实世界里，只剩下一个裹着长袍、鬼鬼祟祟的怪诞巫师，正歪着头打量他。
“欢迎，铁堂的朋友。”黑法师说，“我能帮你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达利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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