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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恍若隔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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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害我?”萧纬嘴里不停念叨。
虽然声音小,可反复念叨,金夫人也听明白了。
“阿软,谁要害你?你告诉娘,有娘在,别怕啊。”金夫人捏着帕子在萧纬胸口不停顺着气。
许久,萧纬终于觉得心脏那阵疼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温柔手,还有“不怕不怕”的细碎叮咛。
她猛地睁大眼,目光一寸寸在房中巡视。阿娘,关嬷嬷,秋莲,秋葵……那些早就死去的人,全部活生生站在她眼前。
她又看见房中的书案,书案上摆着各种捏成小猪、小狐狸的玩偶,书案后边的洁净白墙,墙壁上挂着一幅字画,用草书写就的“天地有仁心”。
一切都熟悉亲切,那是萧家家规啊。自从十七岁嫁进宫,她就很少看到这字画了。
萧纬收回在远处飘荡的目光,飞快弹坐起身。当看清楚容颜尚算姣好的金夫人,她用力撞进金夫人怀抱。
“阿娘。”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她可以真正重活一世,一切重新开始,不会再和玉檀母女相残。
老天爷,不,该说是三了禅师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金夫人差点被撞得倒仰,幸得后面的关嬷嬷扶住。见萧纬认出她,金夫人不由喜极而泣。
“好了好了,不怕了,我的阿软醒了,那河里什么脏东西都退下了。”金夫人温柔抚摸萧纬的头,“我们家阿软可是有紫血玉庇护的。”
萧纬抬起头:“紫血玉真能庇护我吗?”
“当然是真的。别看它其貌不扬,却是真正的世间少有。这是萧家祖先留下来的传家宝,可守正辟邪。”金夫人将紫血玉塞进萧纬里衣,悄声叮嘱,“到外头可别乱说,容易招贼。”
萧纬点了下头。
金夫人见她神色困顿,忙让秋莲将乌鸡汤端过来。
“快吃点东西,吃完早点歇着。明天咱们还得进宫。你醒了,太子殿下可还没醒。”
一听进宫,萧纬急得将鸡块直接吐进碗里。“我不去。”
金夫人刚想训斥几句,又想起她也才醒,改口道:“那明天你就好生在家养着,我去见皇后娘娘。说起这事,你得占七分错,殿下性子可没有你这么野,都是你带着他踩什么冰。就怕皇后娘娘将这事记在心里。”
说到这,金夫人皱起眉:“算了算了,明日我进宫看看殿下情形再说。”
萧纬拿起汤勺,像盯着仇人似的盯着汤碗。有什么可看的,反正明天梅皇后就要上门借玉佩。
待金夫人离开,萧纬也无心喝什么鸡汤。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金夫人自己往梅皇后宫中去了,那时萧纬才刚睡一会。
等到她睡醒,已是正午时分,可以用中饭了。秋葵摆饭菜的功夫,她这才想起另外两个丫鬟。
“秋桂和秋棠呢?”萧纬拾起筷子,问道。
秋葵等这个机会很久了,忙不迭地替两人求情。“姑娘,她俩还在祠堂跪着。昨晚我去送吃的,两人都蔫得很。是不是可以放她们出来了?”
萧纬没吱声,默默往嘴里送粥。
“小姐?”秋葵看不清萧纬的神色,仍一心催促。
萧纬抬起头:“你们先下去吧。”
眸中的冷厉之色吓了秋葵一跳。丫鬟们立时鱼贯而出。
萧纬放下筷子,静静发起呆。她需要好好想想,得想一想。
上一世,这几个秋字头的丫鬟都死完了。
秋莲被她杖杀;秋葵吃了瑞哥儿一块点心,中了毒,没撑几天就走了,算是给瑞哥儿挡了灾;秋棠是在她被关禁闭生病时,跑出荣华宫替她请太医,然后再也没回来。
只有秋桂放出去得早,嫁人成了家。
可她被周韵音压得抬不起头那十年,出宫甚少,也顾不上照看秋桂。等到秦瑞慢慢长大,哥哥萧英从北疆调回京,她才被人从荣华宫风风光光请出来。
再派人去瞧秋桂,那时方知秋桂病死了。
没有一个过得好的。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也跟周韵音有关呢?
当初秋莲身上搜出的纸条,会不会也是遭人陷害?因为秋莲,最信任的贴身丫鬟被她杖杀,直接导致大嫂信了周韵音的挑拨,信了那个荒谬又蹩脚的谎言。
秋莲的死,让大嫂认定,秦瑞和萧珞两个孩子被掉了包。
萧纬眯着眼,一时颇觉迷茫。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敢小瞧任何一件小事。那个女人实在太擅长千里点火,趁你不注意时埋下火种,等到火势燎原,她安然置身事外,只远远瞧着。
类似的事不胜枚举。
这一世,如果再碰上那个妖孽,她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萧纬暗暗叮嘱自己。上一世周韵音能将所有人玩弄于掌心,不过占了一个“隐”字的便宜,永远躲在暗地里操纵。这一世,她绝没这个优势了。
“阿软阿软,你快去看看壁哥儿吧。”隔着老远传来萧英刺耳的声音。
跟着“嘭登”一下,门哗然被踹开。
萧纬不紧不慢擦了下嘴,抬头看向冲进闺房的小少年。萧英是长子,比萧纬大三岁,此时正是变嗓的时候。
这位小儿郎相貌堂堂,英气蓬勃,生着和萧纬一模一样的剑眉,眉色似墨,斜飞入鬓,一身红色软甲,一看就是武将之家的孩子。
“阿软,你怎么还有心情吃饭,快跟我进宫。”萧英二话不说,冲到榻边拽住萧纬胳膊。
“哥哥,以后你也该注意些。那是太子殿下,君臣有别,壁哥儿壁哥儿的,叫人听了说闲话。”萧纬轻轻将胳膊从萧英掌中挣脱。
萧英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好半天才抬手去探萧纬额头,不热,又去摸自己额头。
萧纬静静觑着他一脸呆相,眉头都不待抬。
“阿软,你好端端说这做什么,一点都不像我妹妹了。还好没病。”萧英顾不得琢磨妹妹的异常,又要去抓萧纬的手。
萧纬猛一甩胳膊。
两人拉扯间,关嬷嬷急慌慌闯进房,瞧着发髻都跑歪了。
“小姐,快收拾下,夫人命我接您即刻进宫。”
萧纬动了动嘴角,怎么又来一个让她进宫的。“嬷嬷别急,什么事值得这样火烧眉毛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姑娘,您可真沉得住气。出大事了,秋葵呢,快来替小姐梳妆,要快。”关嬷嬷已经挥手招呼起来。
萧纬不乐意了,重重往楠木圆凳上一坐。“我还饿着呢。我慢慢吃,您慢慢说。不着急,除了生死,别无他事。”
萧英急得跺脚了。“我的姑奶奶,就是要命的大事。壁哥儿快不行了,你别磨蹭,赶紧随我进宫。你们不是一向好得很,怎么也得见上最后一面。我看这次壁哥儿出事,你一点不上心,居然还有心思吃饭?要不是你非得下水,壁哥儿怎么会弄成这样?”
竟抱怨上了。
萧纬按住怒火,起身绕着饭桌转了半圈,正色问:“嬷嬷,我娘呢?”
“夫人正在荣华宫陪着皇后。夫人脸色很差,太子殿下这一去,到时小姐可就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哪个做娘的不疼自家孩子?”关嬷嬷说着抹起泪。
屋里瞬间愁云惨雾。
萧纬纳闷极了。“皇后没请三了师父进宫吗?三了师父不是会叫魂吗。”
关嬷嬷一拍大腿:“请了,怎么没请?三了师父人不见了,那些和尚搜遍大清寺也没见着三了师父。”
“太子真的不行了?”
“真的,真的。我的小小姐哦,嬷嬷何苦骗你。宫里乱成一团,连皇上都惊动了。”
萧纬不禁眼皮一跳。大师说愿用毕生佛法化去这场灾难,难道从此他回不来了?那秦壁,岂不是真有可能活不成?
想到这,萧纬捏紧拳头。她不敢相信,回来面对的第一件事竟会是秦壁的死亡。
他若死了,那玉檀从哪里来?
“你到底在磨叽什么?你要不进宫,我就自己去了。我跟壁哥儿好歹一起玩到大的。”萧英眼见要甩手而去。
“站住。”萧纬掏出胸口挂着的紫血玉,塞进萧英手中。“把这东西放在殿下的记名符上,说不定过几日就醒了。替我向皇后娘娘道个歉,就说我身体没好利索,怕过了病气给殿下。”
萧纬说完跨出门槛,往祠堂方向去了。萧英顾不得她,独自骑马进了宫。
萧纬在祠堂上完香,让跪了许久的秋桂、秋棠回屋休息,一个人绕着萧国公府漫无目的晃悠。
层层叠叠的屋顶,高大幽深的古木,后院掉了漆的朱红色围墙,一切都诉说着这座宅邸悠久的历史。萧国公府,是和大景朝同岁的。从大景建国至今,多少家族覆灭成湮,唯独这座府邸一直傲然屹立。
这里是她的家,她出生的地方。荣毅皇后,萧太后,是从这走出来的。
恍若隔世啊。
如果上一世没有嫁给秦壁,而是嫁给其他男子,或嫁给说要带她出宫的长生,她是不是能幸福?
或者,秦壁不变成一个头脑昏聩、令人失望的君王,她也不至于那样累。他辜负天下百姓,辜负一片慈爱之心的平帝,他也辜负她。
比起做个执掌天下的太后,她更想当个宜家宜室的妻子。是秦壁,将她逼得越来越强,让她从后宫走入前朝。
萧纬幽幽叹了口气。她恨他,但是不能让他死。就算要死,也得在玉檀出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