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吉布楚贺篇 · 江儿水 ...
-
后来,胤祥渐渐得了圣心,时常伴驾左右。一次,他随康熙南巡归来,带了一包豆荚给吉布楚贺,说是礼物,一定要她好好剥完。
吉布楚贺不懂,也就真的老老实实剥了一下午,剥完了就放到胤祥给她的粉青釉圆罐里,最后剥出来满满一罐的红豆。
红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
吉布楚贺翻看着诗集,回想起那么一段往事。
那罐红豆留也不是,扔又不舍,最后让她埋到了景山后面。
她合上诗集,又拿了本旁的书,一翻开,入目的是: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她又合上,看着桌上的小书堆发怔。
也只有汉人才能用汉字将情之一物的缠绵动人尽数体现。
这日天晴却云彩厚重,御景亭四面窗户大开,暖风一阵接一阵,仍不怎么畅爽。正值园中紫薇花期,嫣红的花浪簇簇堆叠,更显沉闷。
吉布楚贺看书也看得闷了,又练了一会儿乐曲。手指抚着温凉的笛管,却也不晓得自己吹奏了些什么曲子。一曲罢后,她坐在窗前,看着不远处浮碧亭前波光粼粼的绿池,似乎还有不少蜻蜓在水面上低飞而过。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笛,还是打算继续温书。
“怎么,十三不在?”
吉布楚贺回头,连忙下了窗台请安。亭檐下,四阿哥胤禛一身皇子团龙补服,头戴夏朝冠,负手而立。
“四爷怎么找十三哥找到这儿来了?”吉布楚贺讶然。
先前胤祥为着上元节的事跟她淡了两个月,但近日来,他又闲着没事就会来堵她,跟年前一样拿些正大光明的借口,跟在她身边看书或是练字写文章。
她今天特地跑到了堆秀山上来,应是很不容易被找到的。而胤祥也不是天天那么闲,自然不在。
“当然不是特地找他。爷刚巧出宫,还没走到神武门就听见笛声,猜不准是你还是十三,上来瞧瞧。”胤禛抬腿入了亭内,一把将朝冠摘下来,又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
“哦。”吉布楚贺又不由自主看了一眼手上的笛子。
笛子是十公主送的,她与胤祥一人一支。当初拆礼物的时候,他们两个看到彼此手中一样的笛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扑哧”笑了,只有一旁学琴不学笛的胤祯瞧了,牙酸得紧。
不过,两人的玉笛看似一模一样,其实还是有所不同。世间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自然也没有相同的玉石。胤祥那支颜色稍浅些,像雨雾天里的柳色。吉布楚贺那支颜色重些,更似晴日里的翠竹光润。玉管还上刻了二人的名字,皆写作汉字,是胤祥特地找人弄的,说是刻上名字就不会拿错了。其实哪里需要他这么大费周章,仔细辨认一下颜色,还是分得出不同的。
“又看书?”胤禛大概是真的无事了,翻看起吉布楚贺的小书堆。不过,他看着看着就皱了眉头:“乱七八糟的,跟十三学了那么久也没见你有一点近朱者赤。”
这堆书里不仅有唐诗汉乐府,还有《道德经》、《荆楚岁时记》、《牡丹亭》什么的,可不就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胤禛不大欣赏她这种“好读书,不求甚解”的态度。他抬眼看了看吉布楚贺,见她一副小鸡啄米连连称是的模样,也没说话,沉着气端起盖碗,喝起了她刚吩咐上的茶。
又是碧螺春,跟十三一个样儿。
胤禛喝了一口,觉得没大意思,又放下。
天气越来越闷,过了午后,澄黄的琉璃瓦上的光泽也沉淀下来,红墙也有些黯淡。
“四爷,我看着待会儿可能有雨,”吉布楚贺也猜他怕是腻味了,想走,连忙转头吩咐她的宫女:“红豆去给贝勒爷备把伞。”
红豆赶紧应了下山。
不料,这在胤禛看来则是赶客的意思,还跟送阎王似的。他抬头,皱着眉纳闷儿道:“爷说你小时候天天跟十四在爷眼皮子底下上房揭瓦,贪玩儿逃课,就不知道什么是怵。怎么现在一点儿不见当年本事?”
“长大了嘛。”吉布楚贺面上一哂。
小时候她还不会预知未来,不知道胤禛就是下一任皇帝。那时候她的汉话讲得也不好,吐字不清,每每喊十四的名字,总将胤祯(zheng)喊得跟胤禛(zhen)似的,她也不曾留意到胤禛每回听了都皱眉头。
后来她预知一切了,哪怕汉话说得很标准了,也不再喊胤祯的名字了,只喊“十四”。
若不小心又喊错了,可是大不敬的。
她对胤禛恭敬了许多,仔细了许多,却也如胤禛所言,少了许多真心相待。
可不就是这样么?
自打知道了未来,她不免对胤禛多了尊敬与小心,疏远了胤祥,倒是顾及胤祯后半生不如意的几十年,时常关怀照顾。
装作不知,是很难的。
“嗬,四哥怎么也在?”一道清润而响亮的声音凭空而出。
吉布楚贺转头之前就知是胤祥来了,但她不料,来的不只是胤祥。
胤祥身后,还有一位宫装少女,弯弯的凤眼,娉婷秀丽。
“这位是兵部马尔汉马大人的千金,兆佳七小姐。”
吉布楚贺立在亭中央,好像四面都有风袭来,也不知是从哪儿呼啸而来的风,刮走空气中的闷热,凝结的烦躁一扫而空。
该下雨了吗?似乎有雷响。
兆佳氏看着与他们年纪相当,高挑的个子,那一身绣着紫薇花的粉旗袍穿在她身上很合适。秀美雅致,大气不落温柔。
她说她唤紫芝,家中大人起汉名不甚讲究,所以还是喊她“七小姐”、“七格格”的人多。她今次进宫,也是随嫁入宗室的五姐恭贺布贵人乔迁翊坤宫之喜,而布贵人住的地方,正是敏妃生前所居之处。
胤祥一身箭袖靛青长袍,迎风而立,英姿夺目,和颔首浅笑的紫芝站在一起,印证了设想过无数次的郎才女貌。
……世间良缘怎少得了无巧不成书。
大概是看了一天的书,吉布楚贺的眼睛干涩不已,眨一下眼睛就是刀割似的疼。
胤禛坐在太师椅上,跟胤祥指了指吉布楚贺:“爷刚听到有人在吹笛子,心不在焉的,还以为是你在搞怪,就上来看了看。”
“那是,玉儿的笛子吹得比我好,”胤祥调侃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的得意,他也指着吉布楚贺,转头跟紫芝说:“知道大家为什么对她赞不绝口了吧?就算她偶尔发挥失常,还有爷给她背锅——大家伙儿都以为次一点儿的笛音是爷吹出来的。”
紫芝忍俊不禁。
吉布楚贺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抿着笑一言不发的胤禛,道:“我总要有点过人之处的,不能什么好的都是你们的。”
“行行行。”胤祥看着她,双目里永远都是亮晶晶的:“七小姐也是个很懂音律的,提起你来连道久仰不已,这才跟了我来看看。”
“哦。”吉布楚贺眨了下眼睛,果然又是刀割似的疼。她对着紫芝笑了笑:“那我再吹一曲吧,就当是见面礼。”
紫芝当然说好,接连道谢。
吉布楚贺终于能背过身去,她又走了两步到窗边,拿起笛子放在唇畔,一抬眼,入目的刚好是景山。
清扬的笛音划破略显沉闷的夏日,如凉雨般飘到人的心头,蓦地清明平静。
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
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