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廿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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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
我心中半是欢喜半是刺痛，恍然发觉自己又在盯着他颈中看，连忙撇开眼光：“那但愿我不用知道罢。”
哪吒放开我的手，却似想起了甚么，又道：“你们也不过早出阵两三日，如何就拿我当个伤患了。——师父说，黄河阵中的困陷侵扰十分猛恶，让我来日战场上多替你观敌掠阵，‘杨师兄虽然大你几岁，也还是个小后生家，莫当他生来就该照拂别人。’”
他着意模仿太乙师叔的口气，又憋不住自己笑了场。我正在腹诽若不是你提过我“照拂”过谁，师叔怎会知道的，却见他敛容道：“师父说得很是——战阵中原该彼此守望呼应，我素日杀得兴起时，多半是轻忽了……有累杨大哥。”
我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瞬间想抬手揉他头发，却终于只是拍了拍肩膀：“何必如此说。我到西岐的第一战，不就是你替我掠阵的？”
哪吒顿时怒道：“亏你还记得？好一手诈死之法，害得我……罢了，改天让师叔写张告示，贴在相府正厅，昭告大家莫要和我一样实心眼，教你看笑话。”
我这次更想揉他头发，审时度势却没敢造次，正要设法陪个情，忽听前面聚将鼓响起来。我俩俱是一惊，哪吒从壁边兵器架上抄起长枪，拉着我便出了门。
到得正厅，众门人也刚聚齐，南宫将军他们似是来得更早。师叔升坐正位，检点了花名册，随即环视众将：“而今十绝阵与黄河阵俱破，明天卯时正整队发兵，与闻仲一决雌雄。今日全员修整，养精蓄锐，——不准私下较武比试。”
我正想着这最后半句话奇怪，又听师叔道：“玉虚门人留下，余者回去休息罢。”
他见厅中只剩了我几个，又看了看哪吒和雷震子，叹道：“探马来报：闻仲发了兵符去三山关调邓九公驰援；菡芝、彩云二女还在商营，与他谋划请截教道众来助。此时必须趁他新败势颓，一战而决。——你们临阵俱要小心。”
天化道：“理会得。战机转瞬即逝，岂能延误。——师叔须看在弟子近日未逢灾厄，饭也比他们几个多吃了两百顿，明日教我当先罢。”
师叔哭笑不得：“以往难道没让你‘当先’了？——还有一件事：“燃灯老师和广成子、赤精子和慈航三位留下，云中子师兄亦前来助战，余者众仙已回山去了。他们作师父的，临别多有不舍，教我好生看顾你几个，‘莫要使得太狠了’。”
天化笑道：“这句话必是太乙师伯说的。”
哪吒冷着脸道：“我师父绝无此话，——师叔还请明言。”
姜师叔笑道：“却正是清虚师兄说的。”天化仍是半信半疑。
一时众人俱回住处去。我刚进西院，天化便从自己房中拿了一个食盒递给我：“这是天祥教府里厨房做的点心，各人都有份，尤其慰劳你们刚脱恶阵的五位。”
我揭开看时，果然是各色细点，式样精致，香气扑鼻。“替我多多致谢罢。只是我们平日没给天祥送过一两样果饼，如今倒吃人家小郎的东西。”
天化笑道：“不须谢。只是某人的那份是你的两倍，你若见了可别着恼。”
“那不也是你的两倍？”
“莫提起——天祥说‘大哥在家时天天有的吃’，随手装了几样就塞给我了，怎么看都像是昨天剩下的。”
当日无话。第二天卯时，姜师叔列了全队，出南门与商军叫阵。闻仲倒也摆开排场，率众迎战。
两位主帅唇枪舌剑未及数合，师叔一声号令，武吉已将一旁绑缚的赵天君首级斩下。闻仲大怒，催动麒麟冲上前，早被天化一骑驰出，锤鞭相交，战在一处。菡芝仙和彩云仙子乘异禽闯上来，被我和哪吒接战。又有邓、辛、张、陶四将出阵，这厢黄飞虎、南宫适、辛甲、武吉对敌。
比起旧年初次与闻仲交战时，情形有些仿佛；今番他阵上虽多了两位截教女仙，但论起武艺来并非对手，何况士气不复，怎堪匹敌。
菡芝仙招架了数合，卖个破绽，重又将风袋抖开；却不知我军旗门下早有慈航师伯把定风珠托在手中，那风立时止住。姜师叔祭起打神鞭来，一声响亮，击中菡芝仙顶门。彩云仙子听得不谐，急回头时，被哪吒一□□在肩胛上，复一枪结果了性命。那边厢一声呐喊，却是武成王将张节挑于马下。
闻仲一见不好，急掩一鞭跳出阵来，率众往老营败走。师叔赶了一阵，并不穷追，教掌得胜鼓回城，又令众将午末未初俱来听点。
用罢午饭，众将齐聚正厅，心知即将一战而决，俱各摩拳擦掌。师叔先点了天化、哪吒、雷震子三路人马，领柬帖行事，想是往东边路上阻截闻仲去了。其余众将各奉军令，待一更天同去劫营。我则还是潜入商营，伺机火烧粮草，乱彼军心。
大家纷纷领令而去，师叔却对我使个眼色，我便停步留下。
“广成子和赤精子两位，各往桃花岭和燕山去了，教闻仲不能进佳梦，也无法回返五关，只可往青龙关大路败走。云中子已伏于绝龙岭等候。你可探看路径，设法引商兵往绝龙岭去。”
“谨遵将令。——只是弟子一日间先来放火，后去诓人，岂不被一众斩将夺旗的小弟兄笑话。”
师叔笑道：“哪个笑你放火诓人不义？只怕是你挂心斩将夺旗的人辛苦罢。”
是夜劫营一举成功。我将粮草也烧得尽绝，借遁光往东而走，在半空窥看节节败退的商军。
闻仲果然被迫往青龙关大路而去，我却比他早一步看到了潜藏在咽喉要地的伏兵。
号炮声中，两杆红旗展动，哪吒当先而出，截住了闻仲。对面五将自知已是背水一战，各奋精神摆开兵器，将他围在核心。
在半云半雾中望去，这“斩将夺旗的人”犹如彪虎生翼，手中长枪寒雾吞吐，机变百出。他身后军兵虽寡，却个个振奋呐喊，想是瞧见自家主将的身影，就有了志在必胜的心。
——说不得，还是他最好看。
战未数合，哪吒趁吉立圈马回身略迟的当口，回手一枪在他肋下刺了个对穿；旋即驾风火轮腾空而起，祭乾坤圈将邓忠打落马下，复一枪取了性命。闻仲显然无心恋战，拨转坐骑重又败走。
我尾随商军又一日有余，见天化和雷震子两路追兵先后建功，直教闻仲身边将佐一个不剩，连墨麒麟也被黄金棍打作两截——眼见闻仲借土遁逃走，我倒有些担忧起来：若他一口气遁去朝歌，或是回到师门的仙山海岛，我这支令哪里还交得成。
不想闻仲还是放不下他的部众——败离西岐三百多里路，居然又集合起两三千残卒，依然去寻青龙关大道。
如此，还是要帮个忙才好，免得他们走对了路。
一个兵士循着伐木之声，来到我变化的樵夫面前问询路径。我弃了手中斧躬身作礼，又指他们往西南去：“至多十五里路，过白鹤墩就是。”
倘若闻仲再多上前几步，仔细端详“樵子”，甚或以天眼查看，只怕就要生出波折来。然而他显然已是疲惫不堪，难以顾及。
我驾起遁光在后相随，直到瞧见闻仲上了绝龙岭，又看到云中子师伯顶上的庆云，才掉头回西岐去。
进得相府已是傍晚，师叔还在正厅，与军政司官员查看战利品的细目。他见我进来，颔首笑道：“可知‘诓人’也不轻松。”
我低头一看，衣履上也只是尘土多些。正疑惑，一旁武吉道：“杨师兄，你发髻上挂着一小截松枝——这‘樵子’可当得比我更像些。”
一旁从人连忙帮我摘去，又端水来净了手脸。我将前后经过说了，师叔道：“你功劳非小，且待他们几个到齐了，一同记功罢。——云中子师兄已于绝龙岭送闻仲归天，可喜我们去了一个劲敌。”
他本教我到后面休息，我见卷册事务多忙，便去沐浴更衣回来，在一旁打下手。
约莫二更天，外面传来问答口令的声音，却是哪吒率队回城，与值夜的南宫将军交割了战获和军械，才进来交令，一旁兵士提着吉立和邓忠的首级。
师叔问了战况，自然喜悦：“这一趟颇多辛苦，休息去罢。”又对我道：“你也不用等了，天化他们路途更远，最早也要明天午后回来。”
我两个作辞往后院来。路上我将半空中“观阵”的事说了，本为称赞他武勇，谁知哪吒不以为然：“那四个盔歪甲斜的不必提了；连闻仲也是精神不济，招数迟缓，哪有当初的威风？这般‘力战五将’，胜了也算不得甚么。”
“听你这话，对他倒有叹惋之意？”
“那又如何，你见我交战时手软过么？”
“我晓得你的意思。以闻仲的威望本领，也难免今日败亡，可见天道之前，一人之力正如蚍蜉撼树了。”
“……杨大哥，你说起话来，与师叔阵前陈词越发像了。”
“莫打趣。其实我今日见他时，心下也有三分不忍——若是我一朝穷途末路，还有人跑来曲意诓哄，定然要杀了他才解恨。”
“那待你‘穷途末路’时候，我就专门留意这等人，替你杀了罢。”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廿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