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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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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
如果这演练场真是三里路的话,应该快到了尽头。然而目之所及,还是不见东道大人的踪影。
这次我射中了悬在枝叶深处的一靶,再寻觅时,五十步以外似乎已经是连绵的一片嫩绿。待要尽力找出一个近处的目标,却忽然心中一动,抬头往天上望去。
果然,这家伙踏着风火轮立在半悬空,抱着双臂看我。
表情很讨打,真的,就算是现在我也得这么说。
稍一分神,五十步早已越过。我勒住坐骑,回身看着刚刚落在平地的哪吒:
“献丑。”
“不丑不丑,俊得很,杨道兄好身手!”
如果不是刚才那一瞥,我几乎就要相信他是诚心夸赞我了。——后来他指天誓日地说当时的确是诚心赞我,而我斩钉截铁地不信。
武吉此时也在我们面前停住马:“杨道兄共发二十九箭,十五回射落下细沙来,空落十二箭,还有两次,枝叶繁茂处我吃不大准。”
“多谢武师兄,少顷咱要看师兄施展。”
武吉笑了笑,拨马回去。哪吒跳下风火轮,将法宝收了,一把抢过我的弓来,一推一曳,满月般拉开,对着半空瞄了瞄。
“前日未得细看——比我那张硬些。”
“哦?若如此,等下计数时,比他们额外多算两箭么?”
“不用,反正也没人及得你。”
这句话说得轻松痛快,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吒将弓还给我,也不管我还站着,就地坐下,一手托腮,望着来路。
“道兄,一会儿武道兄来了,你不在半空看他么?”
他抬头瞧了我一眼,郑重道:“杨道兄你不知,我方才也不是看你。”
什么。
“这两旁虽无人家,难免万一有樵夫药农过路,若伤了人岂不糟糕。”
“哦?那现在如何又不看了?”
他第二次抬头看我,神色和声音都有点不耐烦:“当我是瞎的?看了这半天,自然知道一顿饭工夫也没人能近得方圆二十里内。——就是你拉得强弓,莫非能射出二十里么?”
我当时很想说,听说你曾拉过一张强弓射出数千里去,还射出一桩大麻烦。
幸好没说。
武吉等人依次试演箭法,果然大多都是会家。虽没有越过我去的,却也并无人交白卷上来。天化射中了七靶,连说骑不惯战马,若换了自家的坐骑来,至少也提上五成。哪吒抢白他说旁人尚且多是步下将官,如何没有抱怨的,天化忿忿地道:“那你也试一遭给我看?”武吉笑道:“以往有例,任凭多刁钻的题目,也不得逼着出题的人入瓮;然而下次来时,难道轻饶了他。”这才罢了。
众人在山间闲玩了一番,不觉已到申时,只说莫要误了晚间点卯,寻了道路下山。
进城时已是申时三刻。我们到相府大厅来回师叔,却见武成王和南宫将军正带着十余名偏副将官匆匆出门。天化便施礼问他父亲,这早晚有何事如此急。
武成王一见是他,仿佛要申斥甚么,却终于稍缓了脸色:“这才回来么,快去见丞相罢。”
“探马来报,太师闻仲亲统大军三十万征伐西岐,已过渑池,近青龙关。今日起全城宵禁,上下备战。——明日起辰时到这里听令。”
师叔神色严峻,只说了这两句,便示意我们退下。然则我还没迈出门口,又听他道:
“今日却是谁拔了头筹?”
哪吒本来走在我前面,听了这话回身秉手,仿佛讲究甚么正经事一般:“师叔在上,是杨师兄完胜。”
我也只得转身施礼:“弟子侥幸。”
师叔颔首道:“甚好。——然我须得提你们一句:以后操演起来,尽有动兵器的机会;自家人比试,须得谨慎,点到即止,不可越矩伤人,更不许动用法宝。若违令时,莫怪我比处罚寻常兵将更狠些。”
次日起操演比平常更勤,巡城也改为四人一班。如此一来,往往除了睡觉,每日在住处待不上两个时辰。过了一月有余,探马报进相府,只说闻太师已经越过金鸡岭;又一日,报商军在西岐南门安营。师叔带了十几个将官和门人,往城楼观敌。
我虽然自幼见惯杀伐,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兵临城下的阵势:数十万军士排开营寨,果然覆地连天,刀矛蔽日;更兼阵列精奇,方位严整,出入有法,且暗伏玄门之数。师叔遥望敌营半晌,环视左右,正色道:“此番闻仲亲征,非张桂芳、九龙岛四圣、魔家兄弟可比。素闻此人深通兵法,广有道术,况且前日数将败北,他此番必然有备而来,列位须当鼓舞精神,不可懈怠。”
武成王出列道:“丞相不必忧虑。常言一福压百祸,我西周军士匡扶明主,应天心民意,何怕敌将凶顽?如今唯兵来将挡,见机而作。”
师叔尚未答话,哪吒在旁道:“恕末将不恭:近日末将等在校场,也曾数番请教那闻仲有何过人本事,武成王只是避而不答;如今商军屯兵城下,不日就要交锋,恳请明示。”
天化和他对面,站在武成王背后杀鸡抹脖般比划,意即你少说两句多少是好。黄飞虎苦笑道:“公子曾见当日九龙岛四圣和魔家将官情形,黄某照直说时,众将官少不得憎我长敌将锐气,灭自家威风。再者,我虽然和闻仲同殿称臣多年,然素日各自领兵征伐,少有一处对敌的时候。更何况丞相同为修道之士,尚且不知他底细,黄某不通道术,岂敢妄言。”
——其实武成王是个实在人,你何必逼着他。
“前番的敌将,武成王毕竟讲论过,我等也得以知己知彼。如今更加棘手的来了,莫非倒不该照直说话?至于不相干的人嘀咕甚么,何必在意——上阵时候难道指望他们。”
师叔皱眉叱道:“怎么如此妄言,还不退下!”
黄飞虎叹道:“丞相不必如此。——且不论道术,单说闻仲的武艺,说不得我又要讨个嫌:黄某戎马多年,也并非没有争胜之心,然自问时……我不如他。”
众将纷纷相顾,又听他道:
“这里的各位,只怕也未必有谁更强些。”
那日从城楼上下来,师叔少不得又将哪吒申斥了几句,说到后来,见他只是扭头瞟着地下不出声,不禁叹道:
“武成王甚么事不比你明白?你且省省罢。”
到了相府,却闻报“闻仲遣一将下书”。师叔命人开城令入,看了战表,问道:“来将何名?”
那人赤发蓝脸,金甲红袍,呈上战书之后立在原地,颇有扬扬之色。这时听问,方勉强拱了拱手:“末将邓忠。”
“邓将军,回营拜上闻太师,三日后城下会兵。”
转眼间便是交兵之日。师叔点三万精锐,排开五方队伍,鸣过号炮,直出南门。我和哪吒奉命随侍四不象左右,其他门人两旁列立,右首武成王坐跨神牛,西岐众将压住阵脚。
仔细想想,那次大约是我第一遭来到这般宏大的战阵,立于数万人之先。
对面旗幡招展,数十员将官甲胄鲜明,拥定主帅。那人看来七旬年纪,身材高大,面如淡金,鬓发花白,一部长须散满前心。云霞冠,黄金甲,绛色道袍,阴阳环绦,□□墨色麒麟喷云吐雾,手中一对金鞭耀目生辉。
那双眼睛精光四射,挟着无双威势;额上一道竖纹,贯入两眉之间。
——如此看来,大约扎手得很。
“姜尚!尔乃昆仑名士,何故不谙事体,逆理而行!”
“尚岂敢逆理?上遵王命,下顺军民,佐守本土而已。”
“背主纳叛,尚且巧言饰非?”
“我主自立武王,乃子袭父荫,有何不可;若论黄将军事,所谓君不正臣投外国,人君背德失政,谗妃构陷忠良,如今岂非自取?”
……
师叔和闻仲先是端端正正地互相施礼,然后便唇枪舌剑先战了三百回合。平日里未见师叔长于言辞,没想到这会儿居然对答得滴水不漏。
军国治政之事,总少不了这些表面文章。
我虽然听得焦躁,在行列里却显然算是耐烦些的。哪吒和天化各自将持兵刃的姿势换了五六遭,龙须虎伸着脖子几番张望,若非被武吉拉住,大约就要跳到阵上给商军送两三个磨盘去。
闻太师终于说不过师叔,紫涨了面皮,将正手鞭朝武成王一指:“逆臣黄某,出来见我!”
黄飞虎催牛上前,却未摘下银枪,只欠身行礼:“末将自别太师,不觉数载;今日重会太师,不才冤屈庶可申明。”
闻仲高声怒喝:“尔满门富贵,一旦背主,匡助叛逆,恶贯满盈,岂容狡辩!——左右,哪位与我拿下!”
门旗下一骑飞出,马上将官摇动大斧,直奔武成王——却正是邓忠。二人方交上手,一员商将使长枪上前助阵,被南宫将军敌住;又一人催马仗双锏闯进战团,有武吉横抢挡下。六员将作三对厮杀,直战得尘沙漫天。
哪吒一边观阵,一边不时去看师叔,却只得了一句“不可轻动”。对面闻仲也是稳如泰山,似乎场中六人只是他的部下捉对比武而已。
南宫适的敌手与约莫不及他,一时却也难分胜负;武吉那里情势不明;黄飞虎一条枪如蛟龙入海,几合过后,招数高下立判。然邓忠颇有蛮力,拼着一勇,尚能支持。我正在考量各人的路数,却忽然听得半空风声大作,抬头只见一人肋生肉翅,腾在空中,手持双钻,如恶枭扑食般盖顶而来:
“姜尚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