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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杨戬

      那怪人尚未到得师叔近前,天化早已一骑驰出,摆开银锤将他拦下。那人虽然势头猛恶,奈何身在半空没处借力,且兵器不及对手沉重,十余回合过去,毫无便宜可占。
      这敌将全是俗家打扮,可见虽有异术,并不见得出自道门;槌钻又是外路兵器,我也识不得招数来头。正寻思间,听得对面异兽嘶吼,闻仲居然催开麒麟,仗双鞭来取师叔。
      三军统帅这样急性子的,倒是少见。自然,当时我们来不及讲究他。
      师叔急忙举剑招架,兵刃相磕,四不象堪堪退了两步。闻仲毫不留情,挥鞭直取。师叔招数虽尚未散乱,却显然不惯这般白刃对敌,且气力远不及他。
      ——说不得,若师叔和他一般,倒用我们作甚么。

      闻仲的双鞭挂定风声,或起或落,忽而一道金光闪过,正手鞭竟飞在空中,直奔对手。那边哪吒风火轮腾空而起,高声叱道:“休伤我家主帅!”
      那鞭势如飞电,似是异宝所化——如果我没有听错,隐约挟了龙吟之声。师叔躲闪不及,正中肩臂,顿时翻身落骑。与此同时,哪吒的长枪也险险点向闻仲面门,迫得他暂退;一旁的大将辛甲早抢过来,救下师叔。
      战局在这一瞬间起了变化。黄飞虎四将本来占了上风,听得自家阵上生险,不免招数稍滞;邓忠四人见主帅得手,士气大涨,纷纷奋起精神。
      闻仲与哪吒对了数招,面现诧异之色,手中双鞭力道更盛,浑不似个年纪高迈之人。哪吒一条枪骤雨般进逼,竟抢不得半点先机。
      对面催阵鼓爆豆般响起,商军摇动旌旗,连声呐喊。和武吉对阵的那商将卖个破绽,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道幡来,迎风晃了两晃。霎时间狂风大作,裹着无数沙石,直冲我军阵脚。武吉大惊,待要撇了敌手回来,却被他一力拖住,抽身不得。

      周军被那风沙席卷,视物艰难,前面的阵列渐渐松散;而场中十员大将仍然纠缠不清。我这里正在犹豫该去援助哪个,忽听方才那龙吟之声又起。急回身时,哪吒也被闻仲飞起金鞭打下风火轮来。闻仲收回鞭再要上前,早有金吒跃步上前,横剑拦挡。木吒和韩毒龙亦各掣双剑,左右夹攻。
      那边师叔被辛甲扶起,刚勉强上了四不象,一见此番情形,只得忍着疼痛,将宝剑往空一挥,喝令收兵。幸有太颠黄明等大将勉力稳住阵脚,司令官鸣锣为号,前队转为后队,往西岐城败走。
      闻仲一见大怒,高声叱喝,竟将双鞭交错起落,连打三将,自身却门户不失。
      从师叔落骑开始,一转眼便生出了这许多变化。此时叙说虽繁,当时决断却只得一霎。
      此阵早已失机,唯护了主帅脱身才是道理。我催马上前,使枪来架金鞭。闻仲喝一声“小辈无礼”,又将正手鞭祭起半空。
      果然好快,难躲得很。

      一声金铁碰撞,闻仲带住麒麟,显然惊异非常,连飞回的鞭都收得不甚利落。
      不过是用脸接下了,值得大惊小怪?
      见金吒三人得空起身,我虚点一枪,拨马便走。哪吒早上了风火轮,提抢重又抢过来,这一幕教他看个正着。
      那眼神不对,至少不是夸奖艳羡。
      ——居然不是夸奖艳羡。

      其实恶仗多打上几次,也就明白“胜败乃兵家常事”是句实话。然则那是我到军中之后经历的第一场败仗,加之那时还甚年轻,于是心中颇有些憋屈。
      众人进城,师叔命提起吊桥,谨守城门,随后到相府检点兵将。所幸收兵及时,那聚风的法宝也远不如魔家四将的宝物厉害,三军伤亡轻微。师叔取了丹药,分给被闻仲所伤的四将,教他们回去休息,自己也用了药;随后将其余将官也遣去了大半,又命武成王和天化率黄明诸人上城值守。
      我和南宫适立在左右,不知如何开口,却听师叔道:“那日武成王所言,字字不虚。”
      “师叔,若只是如此,倒也未必没有胜机。”
      “说来听听。”
      “闻仲首阵胜了,所仗自身武艺法宝而已。他麾下众将,也不过尔尔。如今我们歇息两日,再去会他,心中有了定数,或可一阵取之。那时再乘机夜晚劫营,挫其锋锐,教他见见我军厉害。”
      师叔点了点头,又道:“今日头功属你。”
      “弟子不敢。”
      见鬼,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说:杨道兄,你又这般不坦率。

      辞了师叔来到住处,我翻出玉泉山的外伤丹药,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看了半晌。
      玉虚宫的药,想必更好些。
      ——可我也没用过,如何知道。
      师父曾说,若不是要命的伤,且用不到这个。
      ——真晦气,这岂不是咒他。
      日近晌午,天色却突然阴沉起来,窗扇本来半开着,一阵风卷进来,倒有些冷。
      我起身去关窗子,见院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
      好生无趣。

      罢,甚么了不起的大事,值得你这般磨蹭不定。
      我将丹药揣了,往东院去叩李三公子的门。
      “哪位?”
      “是我。”
      里面迟疑了片刻。
      “杨道兄么?无事请回,有事也明日说罢。”
      “杨某特意来望道兄的,还是请见一面。”
      “没甚可望的,四肢俱全,脑袋也在。”
      我冲着阴沉沉的天空翻了个白眼。
      “天下无常胜之将,何必介怀。”
      “咱晓得,不消提点。——以往比这丢人的败仗也打过,杨道兄没得看见,恁可惜。”
      这么高声作甚么。
      “罢,也不为你见我,此处有家师赠的丹药一瓶,休见弃罢。”
      “多谢,我自家也有,何况师叔的药早已起效,这点伤不值一提。”
      这句话火药味儿少了三分。然当时若是没听出来,只怕倒好些。
      我略松了口气,于是不知怎的冒出一句:
      “道兄不见我,莫非是怪我阵上未得及时相助?”
      “……呸!”
      我入师门在他之先,又比他年长许多,虚心冷气地来了,倒得了这么一句,火气立时腾上顶梁。
      能让我这般的,天下能有几个,你当我是甚么人?
      正要出言回訾,身后门扇响动。
      “杨师兄,且莫动气,我替他赔个不是罢。”

      私以为,一个作长兄的,当此情境应该先教训自己兄弟——哪怕只是装装样子,——然后再对被噎到的倒霉鬼说“我替他赔个不是”之类。
      就算实践起来有点难,也该尽量如此。
      金吒大约知道我在想甚么。我沉着脸进门之后,他反手把门带上,坐到我对面:
      “你觉得他能听我的么?”
      “就算不能罢,我看你一些儿也不介意。”
      “咳……又何必说出来。”
      “算了。——你的伤也无碍么?”
      “你想想,以我的根基尚且无碍,三弟岂会用你担心?”
      ……又噎了我一遭,你们真不愧一母所生。

      “屋顶上有甚么?”
      “没甚么。”
      “那别看了。——杨师兄可要喝茶么?”
      “你桌上似乎只有凉的。”
      “败败火岂不正好。”
      “……。”
      也真可笑,居然这么轻易就动了脾气。
      “休怪我替他说话——你须知道,他跟我不同。”
      这倒是。也幸亏你和他不同,他这样的世间有一个尽够了。
      “我从五岁上山时候,就晓得杨师兄根基非凡,颖悟超群,咱就是十二分尽心修炼也难望项背,所谓燕雀之于鲲鹏。”
      这话听得我有些发冷——你倒不如消遣我两句好些。
      “而他自己亦有非常禀赋,加之将武技看得甚重,又生来认死理的,你今日举重若轻的亮了这一招,就不许他嫉恨你一回?”
      “这也值得嫉恨的?那他扛得住张桂芳呼名落马之术,我也好嫉恨他一回?”
      “下次若如此,你尽管嫉恨去,我决不拉偏手。”
      “……亏得还是作大哥的,你倒自在。”
      他笑了笑,把眼光移开:
      “这个大哥做得难了些,有些时候……我倒宁愿只是他同门师兄而已。”
      心中有甚么东西涌动了一下,又旋即恢复了平静无波。
      “怎么说?”
      “若那般,你们谁凑巧有理,我就偏着谁些,用不着小心翼翼斟酌言辞,岂不省力。”
      我沉默了片刻,觉得与其在他这里讨凉茶喝,不如趁早告辞。

      出了门,又一次仰面看看。天还是那样阴着,却未落雨。
      出来的时候心下忐忑;这会儿虽然平静,却有点扫兴。
      真是一笔糊涂账。
      从来师门中兄弟们的钦羡,敌将的惊惶,陌生人的诧异,早就习惯了,好像就该是那样。
      当然我也承认,修炼不仅仅是聪明尽心就能进境的,我的确有些‘非常禀赋’。
      只是……有几个人知道,得到那‘禀赋’,代价是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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