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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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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书仞关上电视,调柔灯光,选了支轻柔音乐。
还吃着东西的孟晖表示不满:“做什么关春晚?看着还可以吐槽,自从S市禁燃令,这儿的年味一年比一年薄。”
郭书仞依言重开电视,春晚直播的场外连线正切到一处古城,青灰的砖色被绚丽灯光映得不大相称。
孟晖想起节前她的一个驻场,甲方说是偏爱古意,喜欢青砖,这造价自然不低,可对方偏又对预算格外敏感。种种奇葩细节,滔滔不绝,她就差拿个图纸来比划了。
郭书仞同她讨论半天,回过味来,脸就黑了:“你这年味就是变相加班吧?”
孟晖本就无话找话,提议:“小钱和赵工工住得近,不如找他俩来打牌?”她看郭书仞恶狠狠掐了一个烟头,估计他是心情烦躁,“你就说么,你想怎样?”
郭书仞紧接着又点了一根:“你觉得行就行吧。”
孟晖开机挨个电话找人,两名同事都答应得爽快,上半场一结束,立马往老板家赶。
她催郭书仞:“他俩一小时左右到,我们抓紧吃完收摊。”
开机不多会儿,还是接到了孟爸电话。
老爸开头只聊巴厘岛天气炽烈,其他只字未提,孟晖随便应和两句就要挂断。老头在那儿说:“小小,对不起啊,你顾老师早上完全慌了,我也是刚知道。”
孟晖没事人般:“知道什么?你管好自己,早点把你老伴哄过去是正经。”
“你放心,小东说……明天一早送她过来。”
“哦,那行。”就这么挂了。
孟晖继续奋战牛排,郭书仞接连喝了两杯。
孟晖说:“渇了你喝水,别浪费酒。”
“他还好么?”
“好,说暖和。”
“我是问顾沉东。”还是绕回来。
她顿了顿,将最后一块肉完整地吞完,见他还等着,答:“我不知道。”
郭书仞缓缓放下杯子盯着孟晖的脸,她喝酒不上脸,反倒更显得苍白,上面什么情绪都没有。
“十二年了。”
孟晖笑了笑,神情略勉强:“是么。”
“我后来知道,他跑路那天,好像是你生日?”
“跑什么路?”
“嫌话难听?失踪,可以了吧?”
“……”
孟晖不答,示意想要支烟,郭书仞明明知道,偏不给她,却问:“他不是死了么?”
她不知说什么好。
“五年前,他在美国,亲口对曹京说的,他死了。”
“……”
“我怎么听老曹说,他连出境记录都没有?他怎么死到的国外?真有办法。”
“郭书仞!”
“听说,那晚在赌场,他派人送了老曹难以置信的筹码?真tm阔气。拼爹的时代。”
孟晖有些烦:“老曹做什么逢人就说?”
“宝贝?说不得?”
“说,你开心就好。”
“他为什么说话不算?”
孟晖抿了一口酒,不知道为什么,那口感竟比第一口涩了许多。
郭书仞仔细琢磨:“顾沉东是突然回国的,所以顾老师没能走成;叔叔从青岛比他的老年网球邀请赛,早晨直飞回来,直接从机场走,所以和顾老师分开了;前三天我俩都是通宵加班,于是你一直睡到今晚,之后母子轮番给你打电话,所以你跑了。”
孟晖嘲笑他:“打算改行当警察?你这个年纪可晚了。”
“得意的时候亲妈都不知道他上了那儿。经济下行……他回来了,是他摊上事了还是他爹?”
孟晖苦笑:“你嘴可有点恶毒。”
“欠了赌债?”
孟晖脸一沉,郭书仞也自觉说错话,正欲解释,却听她正色答:“他不嗜赌。”
“顾老师有没有说,他回来做什么?”
“没有。”过了会,孟晖又说,“估计挺闲的,说是明天……送顾老师过去。”
“他还挺有面子,十二年杳无音信,回来搅合你不成,再去搅合二老的蜜月。”他又灌下一杯,忿然说了句,“谁给他的脸?”
她看看他的面色,平静地说:“你再吃点东西。”
他却将那个杯子又斟满了:“你怎么那么没用,就只会跑。”
孟晖看他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有些好笑:“说了我倒垃圾。”
“老曹说,当初是他哄你选的同专业?”
“……”
“有一说一,专业选得不错。他在那边还做这个么?盖赌场?”
“郭书仞,你真无聊。”
他只顾骂:“你真没出息。”
孟晖也不抬头,撇嘴轻笑:“我有出息,去年就不问您借钱了。”郭书仞神情一滞,见她已经举了自己那杯,“老大,这么多年承蒙关照,恐怕还要您一直关照下去。我敬您。”
他没举杯,神色不愉:“我提了么?”
她仍举着:“不能把别人的仁义当作福气罢。”
“老子是别人?”郭书仞依旧没动。
孟晖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她将眼睛瞥开去,又缓缓将那杯子放下:“你喝多了。”
郭书仞猛地将她的酒杯一把抢过,咕咚咕咚一气灌完,重重地顿在桌上。
孟晖有些吃惊,瞥见他阴沉的脸,只好低头把玩自己的叉子。
“你那房子几时交钥匙?”
她松了口气:“开年,过几天吧。”想了想又说,“我决定挂牌卖了,把你的先还上。”
“还了我的之后呢?再把你自己卖了?”
“呵呵,我倒是想,谁肯出价?”
“我出。”
“我说正事。还上了你的,那头按眼下的还款计划来,我安心。本来连车也卖了,问了卖不出价,也不方便。”
郭书仞忽然说:“总之不许卖房。”
孟晖皱眉:“要你管……”
“卖了你继续跟你爸住?回头还和顾沉东住一个屋檐下。”他冷笑起来,“那场面真是没谁了。和谐。”
“他怎么可能住。”
“他亲口答应你的?他说他不住?”
孟晖不耐烦道:“说了没见着。”
“他要是住下呢?”
“我不会租房?”
“房租够你养房的月供了。”
“……”
郭书仞很坚持:“你听我说,不能卖。去年你还信誓旦旦,说大不了多吃几年土?”
孟晖回想当初:“前年底才交首付,开年就遇这事,的确很舍不得。”
“知道房子好就别卖。”
“不过我现在理智地想,应该先降低负债率,吃几年土不解决问题。”
“你只要用理智想想:你爸和顾老师问你,为什么卖房?”
“……”
“所以不能卖。”
“……”
“孟晖,你要是相信自己,就知道钱不是问题。我相信你,再说了,万事还有我。”
孟晖没料到他会说这些,眼眶微热:“谢谢老大。”
“不用感动。明年很多硬仗,我作的时候,你多担待。”
郭书仞找来一只干净杯子,给她另倒了一杯,自己却不喝,只顾吞云吐雾,见孟晖不再说话,稍稍凑前去观察她的脸,笑了:“孟老师?”
“做什么?”她低头躲闪,不想让他看到眼睛。
“你在王迪那里接的私活,报价回头让我看看。”
她一惊,面上没动声色:“什么意思?”
门铃已经响了,郭书仞正要去开门,忽地回过头望着她,神情认真:“我又没说要抽头,给我看看,我怕他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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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间散场,满缸烟头,孟晖一股脑儿倒在垃圾袋里,开了窗散烟气。天略显阴沉,层云之间偶有光缕。
大约是之前一天一夜睡得极饱,孟晖精神还算不错。
小钱意犹未尽:“没想到,真没想到,孟老师你牌技这么好!”
赵工困极了,哈欠抹泪的,也应和着点头:“别说你没想到,我认识孟晖好多年了,完全不知道,简直是大杀四方,可以去当职业选手了!”
小钱眼里冒钱:“发财了。”
孟晖催:“别说梦话了,快走,一个个回去好好睡一觉。”
郭书仞趁那两人还在大侃牌技,把孟晖拉到一边:“能开车?”
“放心,那点酒精,早代谢完了。”
“还是我送吧。”
孟晖蹙眉:“怎么婆婆妈妈的?不用管了,我肯定把他俩安全送到。”
“送完之后呢?回家?”
“不回家我去哪儿?”她想了想,还是坦白,“王迪那里的确是有不少活……回头向你汇报。”
“那他……”
孟晖打断他:“你抽空,还是回趟W市。”
郭书仞面露喜色:“担心我?”
“担心我自己!我那两个小朋友说了,开年有些砂浆比例的问题,要直接去请教郭叔手底下什么人。”
“哼,不容易,还知道什么问题要问什么人。”
“我怕你惹毛了老爷子,他们的问题再蠢点,被他打出来。”
郭书仞没理会,用手指端,极轻地触了一下她脑门:“那个……不能卖,知道没?”
“知道了。”
“还等你住得近了,早上一起跑步。”
“行,加班狗是该坚持慢跑,预防猝死。”
“傻子。”
小钱已经系好围巾,眯着眼睛正巧望向那边,困意跑没了,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赵工工,老大和孟老师……”
赵工视若无睹:“嘘,你小点声。”
临上车,郭书仞见赵工小钱都已在后排系安全带,嘱咐孟晖:“你出息点行不行。”
孟晖带上车门的手停了一瞬,竟是鼻头一酸:“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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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晖安顿完两位困意十足的同事,再过江赶回自家,不过将近八点。
楼底的草木还有些萧索,楼道也冷清,这里住的很多位老教师,儿女都在国外发展,也许出门过年了。
从电梯门出来,孟晖忍不住扫了两眼隔壁紧闭的房门,轻手轻脚进了家,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一点一点合上门。
厨房被收拾过,应该是顾老师。
孟晖不想做饭,打开app,幸好活跃的外卖还不少。她选了家经常光顾的老店,点完单看时间,三十分钟送到,刚好够她洗个澡。
莲蓬头的热水顺着头顶缓缓淋下,她由得它们淋在脸上,淋了好久,孟晖用掌心抚了把面颊,流水被她拨开,一下就转了水势。她蒙住脸,水温分明是滚烫的,手心却很冰凉。
孟晖对着镜子擦头发,她洗得久,浴室里蒸汽氤氲,一点都不冷。
“叮咚”,是家里门铃。
头发还没擦干,她喊:“小哥,麻烦放在门口,一会儿我自己拿。”
小哥答:“好嘞。”
孟晖慢慢地擦完头发,换了身宽松衣服。
其实在这样的寂寂早晨,用微烫的水洗个不紧不慢的澡,是奢侈的事情。只是,想到一连有好多个整天可以用来干活,不用驻场、不接电话,也不被各种事务打断,她心情很不错。
孟晖打开门。
在门前地上,她没能找到老张油条铺那个油乎乎的牛皮纸袋。
有人提着那袋子。楼道的光线太暗,不知道因为是早上,那盏原本昏暗的感应灯灭了,还是楼道窗户透过来的光亮,被那个身影完全挡住。
孟晖急迫地想要关上那道半开的门,但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