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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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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的穿堂风砭骨生寒,头发上有小水珠滚落在脖颈,凉得透心。
那扇门纹丝不动,孟晖用尽了力,却合不上;想要说话,却嗓子干哑。
她看不清,只知道这个笼在光影里的轮廓,仿佛是在笑:“小小。”
她有些恍惚,下意识摸了摸耳朵,她觉得手指冰凉。
他没有动,他在凝视自己。
孟晖再次奋力拉那门把,门在半寸之内晃了晃,就又不动了。他的声音暗哑了些:“是我。”
眼看着门边那几枚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节,她有些泄气,一点一点松开手。
孟晖悄悄退开一步,门一经拉开,楼道窗角的光就从他的颈侧漏进来,刺眼极了。她低头躲了躲。
孟晖打了个寒噤,再抬头时,那束光却柔和了些。她刚触及那目光,急忙偏过身,将他让进家门:“进来吧,外面冷,顾老师呢?”
顾沉东从里头关上门:“我刚从机场回来。”
孟晖随手扯过一张纸巾,他看不清她的动作,略犹豫地拍她肩:“小小?”
她没回身,只微微打了个喷嚏,说:“外面真冷。你随便坐,我去加热早饭。”说着扔了纸巾,侧过身欲从他手里拿过牛皮纸袋。
他不让她接:“先去把头发吹干。”
孟晖有些迟疑,他说:“ 我来加热。”
孟晖问:“你吃过么?”
顾沉东穿过狭长走廊,熟门熟路地将纸袋带进厨房,她听见水声,他在洗手。
“连晚饭都没吃,妈只让我吃了你的面,还有蛋。”他已经转身出来,在客厅挂他的外套,“真的很饿。”
阳台黯淡斑驳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他刚才带入屋子的寒气渐渐散了。
“小东。”
那双眼睛像是亮了一瞬。
孟晖说:“那个,真是不好意思啊。”
他微微垂下眼睛。
孟晖连忙掏手机:“我给你多点一些。”
“不用,妈做了你爱吃的芝麻汤圆,她说放厨房了。我去下。”见孟晖还愣在那儿,他又笑,“我给你吹头发?”
孟晖落荒而逃。
她的确见识了什么叫做饿,一大盆齁甜的芝麻汤圆,她统共吃了五颗,其余他消灭不说,连同油条大饼都一扫而空。
飘着芝麻甜香的空气薄薄的,仿佛只要用手指轻轻戳一下,就可以听见甜味一片片碎裂的声音。
顾沉东一本满足:“真好吃。”
孟晖回过神:“我再给你点一些。”
“足够了,一会儿我去买菜,做午饭。”
孟晖居然有些烦躁,还有午饭!
“你不用……”
他打断她:“我没有地方要去。你要不开门,我不光饿,还无家可归。”
“……”
“我带了钥匙,但门换了锁。”
孟晖心一紧:“呵呵,前年才换的。”
“妈不给我钥匙。”
“你家就没钥匙。”
他不说话,就这么望着她,空气凝固。
孟晖想,自己说话可能太冲了,又补了句:“我家也没……一会儿我给你录个指纹。”大约是刚才的汤圆太烫了,她真该去透个风。
“好。”
孟晖起身收拾,顾沉东随意地接过碗:“我来,中午吃馄饨好不好?”
她头痛不已:“不用那么麻烦。”
“不麻烦。”
孟晖的手机却响了,竟是郭书仞:“喂,怎么了?”
“你下来。”
“啊?”
“我在你楼下。”
“什么!?”
“你先下来。”他听起来特别烦躁,“……你不方便?”
孟晖支吾:“没有……”
“他在?”
“……那个,这样,我一会儿去工作室好吧。”
“我上来!”
孟晖急了:“喂……”
那头已经挂了。郭书仞听起来气势汹汹,不知唱的哪一出。
顾沉东问:“有事?”
孟晖整个都是懵的:“哦,我老板。那个,他……上门催活。”
“我先收碗。”
这人完全不得要领,孟晖满头沁汗,几乎是放软了语气商量:“小东哥,咱们碗先不收。一会儿我们可能要吵……讨论,你看你能不能帮个忙,去我爸房里坐会儿?”
“好。”
孟晖谢天谢地前脚把人送进老爸房间,后脚门铃就起。
她一开门就小声抱怨:“怎么了老大?”
郭书仞本来就阴着一张脸,进屋眼睛一扫,扫到鞋柜,面色更黑:“我会会他?”
孟晖压低声:“你俩有仇?”
“那倒没有。”
孟晖径直把人推到书房,关门低声说:“就事论事,好吧?您先坐会儿冷静一下,我给您倒杯水,我们一会儿开着电脑慢慢说,哪件事让您炸了?”
他口气缓和些:“不是项目的事。”
孟晖些微松了口气:“哦,人的事?谁?”
“你。”
孟晖就差哭了:“我犯什么事了,一整晚你不说?”
郭书仞点了支烟,孟晖想劝他别在书房抽,又不敢劝。
郭书仞目光一直就没挪开她:“孟晖,早上送你走,我想,老子昨晚上是不是太怂了?”
“没有没有,我没怎么让你,赵工也没。”
“滚,我没说打牌。刚才我想,有些话今天不说,是不是这辈子就没戏了。”
“什么意思?”
郭书仞火了:“你再给老子装傻!”
“你小点声。”孟晖真急了:“我几时装过?”
“行,你是真傻。那就听我说,横竖老子今天就是摊牌来的。”
“你摊你的。”
“老子心里全是你。”
孟晖完全傻了:“我擦……”
“我在表白,你擦个鬼?”
孟晖从他那儿抢了支烟,着急给自己点上:“你不按牌理出牌。”
“没说打牌!”
“你这没有预兆啊。”孟晖问,“老郭,你是不是被催婚催糊涂了?”
“老子找个女人那么难么?”
“我不是这意思,你不等林师姐了?”
“你哪只耳朵听说我在等她?我分手的时候哪个不知道?”
孟晖回想半天,茫然摇头:“我不知道。”
郭书仞冷笑:“也是,五年前你忙着嫁那小白脸,关心过我?”
孟晖找来只老爸的茶杯盖弹烟灰:“你注意点措辞。”
“那人还不小白脸?你对渣男真是春天般的温暖。”
“我呸……”
“你别辩,你认真看着我。”
孟晖被迫作认真状。
“老子要是娶你,保证既不失踪,也不逃婚。”
孟晖气笑了:“怎么还带挖人伤疤呢?你真是来表白的?”
“顺道求婚不行?”
孟晖吐了口烟:“真会挑时间地点。”
“昨晚时间地点合适,你这混蛋魂tm都不知道在哪儿!”
“所以你就趁人之危?”
郭书仞更毛了:“老子要是趁人之危去年就说了!”
孟晖想起她那本债来,叹一口气:“老大,你是图的什么呢?”
郭书仞盯着她眼睛:“你这混球,这么多年……冷血的?没感情的?”
孟晖眼眶一热:“你不能逼我。”
郭书仞叼着烟,胡乱揉她头发,叹息道:“是我不好。被他逼得有家不能回你一声不吭;老子爱你,你就快急哭了。你说你是不是个混蛋。”
孟晖躲开埋怨:“小点声。”
“他为什么不跟二老去度假了?”
“他去做什么?是我弄错了。”
老郭手机响了。
他烦躁地“嗯”了好一会儿,挂了不说话,那半支烟徒然地在他指尖燃着,烟灰眼看要落下来,孟晖用那只杯盖接了那烟头,将自己手里的一并小心按了。
郭书仞才说他家老爷子病了,不过是装病。
孟晖劝:“那也得去看看,我送你去车站。”
“你陪我回吧。”
“你这人……”
“算了,我打车去,王迪那个标,节后他们就要投。估计这两天得找你,甲方应该最后是改选了你出的意向方案。”
孟晖挺不好意思:“你怎么都知道?”
“你的东西我不认得?那个分包甲方有点变态,之前我就没打算接,兜兜转转还是到你手上。也好,我们自己投,还有不中的风险;王迪投,中了最好,不中也得让他付费。”
“怎么个变态?”
“你还没拿到任务书,拿到就明白了。王迪是个商人,说到底就是价格问题。回头我来谈,你别让自己太累。”
“行。”
孟晖送他到电梯口,郭书仞犹不甘心:“容他登堂入室……心软还是放不下?”
她低下头:“我还有我爸呢,总不好得罪人。”
“借口。我问你,他走的时候,你是不是未成年?”
孟晖呛他:“你才未成年。”
“你tm就没放下过。”
孟晖嗤笑:“多谢你帮我分析,我倒是没工夫琢磨。”
“本来那小子是个死结,老子是比不过;现在不同了,我可以等。”
孟晖吓得:“别别别,真不值……”
“给老子滚!”郭书仞旋即进了电梯,“穿少了快回去!”
孟晖眼看那扇旧电梯门晃晃悠悠合上。
她领口灌满了风,身上那层薄汗很快就凉了。她站着没动,从口袋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拨去久久无人接听,又拨了一个,依旧无人,她下意识地掏口袋找烟,口袋空空。
她才想起,今天才初一,这家律所是无人值班的。
刚才云层里分明透着光,那些光亮一会儿就躲没了。
天笼着层冰冷的薄阴,将雪未雪。这很不像是新年的头一天,又偏偏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