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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心之所向 ...

  •   下午三点半钟方向,俯角37度,距离45光秒!坐标定位…
      上午八点钟方向,俯角20度,距离78光秒…
      编号003定位完毕,第五宙域中心坐标α42.5,β-66,距离…
      编号001,编号003,轨道相交点定位…

      这样单调又繁杂的运算结果,不停地在战舰的通讯回路当中来回流窜着。由雷达和卫星探测而来的一系列数据,经过中央电脑处理后,形成井然有序的信息流,以平面和立体两种方式分别在中央控制室的主屏幕和舰桥的立体投影台上拟合出星图。这种程度的运算任务,如果要人脑来担当,大概无论多么聪慧的人物也将为之晕眩吧。不过,人类的聪明之处在于发明了机械,这种仿佛自身肢体和思维的延长的天才道具正协助人类解决各种从前无法涉足的庞大任务,从而将人类的脚步推向无限……

      执行非战斗任务,对于数量庞大的舰载士兵来说可能是一段相当乏味的旅途,不过因为舰船行驶的宙域在政治概念上仍然属于“敌国”,所以这种程度的防备是必要的。
      高速战舰“参孙”如今正行驶在伊谢尔伦回廊同盟方向出口的一侧星域——凡弗立特星域的边缘。从这个航行条件恶劣、迷宫般复杂且充斥着无间断的强烈太阳风的星系穿过,整个舰队不得不在现代通讯手段失灵的情况下忍受了十数天如跋涉迷雾的行程。

      在战舰上,舰桥相当于战斗部队的司令部所在,不过有时也会分担一部分控制室的任务。现在军衔少校的罗严塔尔与米达麦亚二人就正端坐在各自的战术电脑前忙碌着,负责对卫星测绘结果做进一步的修正和整理,最后提供给航路局绘制出可供军队指挥系统使用的星域图和航路图。
      目前,罗严塔尔的身份是鲁道尔斯塔德的三席作战参谋,而米达麦亚则担任着那名中将的临时副官。实际上若将二人加以比较,或许会令人觉得他们的职务恰好应该互换过来才对——虽然不管怎么样这都是缚手缚脚的工作罢了。不过,不管名义上的职衔是什么,现在二人都做着一样的事情。因为是预备军官学校出身,对于军事制图法和测绘算法都较为熟稔,所以这样程度的案头工作倒也并不令他们感到困难。
      但是,若追溯到性格因素,米达麦亚本人一点儿也不爱好这种琐细的事务,而罗严塔尔也对缺乏拓展空间的工作内容厌烦透顶。不过二人都是不喜抱怨的男子,因此只是互相打趣着。
      “我想起军务省来了,毕业的时候贵族子弟争抢的配属地,不晓得文书工作有没有这个有趣啊。”
      “想象一下不错嘛,说不定贵官将来就是军务尚书呢,要咖啡吗?”
      “谢了!”
      接过朋友递过来的咖啡便要送到嘴边,罗严塔尔修长雅致的手掌在白瓷的咖啡杯口上遮挡了片刻,“哎,急什么,小心烫嘴。”
      贵族这么闲适地说笑着,在米达麦亚身边坐了下来。二人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拓扑投影图。
      “真是糟糕的地方,既不适合做战场,也不够格建设成补给基地或永久居住地。”
      “嘿,听说古代的二维用兵法当中,防御有两种基本方法,一种是设置屏障,一种是对占领地之外的地方进行资源性廓清,凡弗立特不是两种兼而有之吗。”
      “你倒是很乐观嘛……说的也是,我可是受够了那种远距离通讯完全失灵的状态了。这可是只有激战中遇到强干扰电波才会有的遭遇啊。”

      两人从用兵家的角度,又对着眼前恒星凡弗立特外围星区的投影指点了片刻,继而罗严塔尔问道:“舰队回航之后,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特利布拉还是达贡?”
      “大概是达贡吧。”
      米达麦亚头疼般抚弄着有着些许弧度的蜜色光润发丝,“特利布拉是很贫瘠的地方……而且达贡星系的战略位置更重要。不过,我还是不晓得鲁道尔斯塔德要干些什么,现在也是,让我顶着临时副官的头衔,却不必要做副官的事……”
      “大概是还在思考,在他的盘算里,究竟应该怎么安排我们这两颗棋子呢……总之,那个人是个制造事端的材料,不过,要是单说他不信任军务省和费沙这一点,确实精明过人。”
      这么说着的时候,罗严塔尔不自觉地以指尖抚上下唇,颜色不同的眸子中流露出一丝锐利的光彩。米达麦亚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喝空的咖啡杯。

      罗严塔尔所说的“不信任军务省和费沙”就是他们这次跋涉凡弗立特的任务的源头。
      虽然在少壮之年便获得了中将席位,但是鲁道尔斯塔德对此一点都不感觉满足。伊谢尔伦那种堕落和紧张并存的生活并不符合中将的期望,他心中谋划的是更为宏大的伟业。
      从一百五十年前的“达贡星域会战”开始,帝国和同盟就持续着交战的状态。从帝国这方来说,起一国兵力入侵同盟,发起宏大战役也有数次,不过未有一次臻致全功。究其原因,一百多年来都没有改变的一条弊病便是缺乏同盟境内星系的航路资料,同时自然也不可能对敌方的兵力配备和交通状况有清晰的认知。
      哪里是贯通宙域的枢纽星系?补给站点究竟是如何设置?各个星系间适宜大舰队航行的道路情况如何?这些问题没有详细的答案,帝国的将领们便始终在敌方的土地上缚手缚脚。
      对此,军务省情报局惯常的做法是由费沙秘密购得同盟的航路资料,但是这些资料往往粗糙简单,而且错误不断。按照费沙驻帝国领事的说法,这些是源于军用和民用航路本身的差异,使得他们无法提供满足军事行动需求的星域资料。不过有心人都了解其中的真正原因所在。

      “同时握有帝国和同盟双方的军政机密,扎根在整个宇宙的庞大经济系统当中,又没有丝毫的军事力量——”
      吃过简单的午餐,和罗严塔尔一同来到战舰上的临时休息室,在这个只有两人的空间中,米达麦亚如此评论着,“到底是什么样的政治土壤,才能培育出这样奇妙的果实呢。”
      “畸形的土壤。”
      他的同伴,如此兴味索然地说道。
      罗严塔尔接过米达麦亚递来的一粒薄荷糖送入口中,蜜发青年悠闲地将头靠在友人的一侧肩膀上休憩着,金银妖瞳的军官恶意地伸手抚弄着对方漂亮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那种冰凉的触感让米达麦亚夸张地缩起了肩膀。
      两人的关系,就像年纪尚轻的、最亲密的同性朋友会有的那样。并且两人对此都感到非常自然。对于罗严塔尔来说,这是他第一个,也是终其一生唯一一个亲密的友人,这名刚强优雅的男子对于这个问题,始终都抱着有些虔敬的认知态度。

      【享受这种情谊,使两名当事人感到十分快活。这一点从流传的史料上可以得到证明。最为明显的是立体照片,少校军衔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在他那深富魅力的英秀容貌上,还看不到后来那种为他增添了震慑力也为他涂抹上一层注定的悲哀的阴郁色彩,那一年的留影是愉悦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轻快的——顺着时间之河回忆过去,宇宙历791年,“金银妖瞳的罗严塔尔”也不过是24岁的年纪,那时他们正处于人生最富光彩的华茂岁月,虽然,对于那名冷峻优雅的元帅,在那一年他生命的指针已然悄悄跨过了三分之二的界限……】

      “有洞察力的人物该当明白,费沙的经济实力,费沙的政治当局以及主权,这两样是毫不相干的东西。”
      罗严塔尔这样形容着,米达麦亚会心地了点头,“会有一个政治家倚仗实力把‘当局和主权’从价值主体上剥离下来吧,究竟是什么时候呢?五十年,一百年?或者十年之内?”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有着暗棕发色的贵族双眼之内掠过一丝复杂的神采。
      那个野心家会是什么人?将藉由何种契机将手伸向费沙?他将诞生在同盟还是帝国?更有可能的大概是后者吧——
      米达麦亚本身纵然有着高远的志向,却从未将自己与任何政治野心联系在一起。他是一名对自己的期望有着非常清晰的认知,并且可以分割清楚志向和欲望的界限的男子,从一身孑然的陆战队士兵,直到获得帝国元帅的军衔,这一点都没有任何改变。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和他的挚友有着极大的不同。
      对于他的这种特点,在更为年长、并且身为一国重臣之时被罗严塔尔称为“始终走在正道上”,而那时候米达麦亚已然明了在吐出这句赞许的同时,友人的内心所掀起的苦涩波澜。
      在那个时代,银河属于英雄,属于理想狂燃而起的深红色交响诗。然而,即使是在潜藏内心的梦想的絮语面前,这名男子也从来不是被诱惑的存在,这使得米达麦亚终其一生都给予人“无与伦比的坚毅”这样的印象。这种特点对于罗严塔尔来说,或许是既值得敬爱,又十分冰冷的一面吧。

      不过那个时候,罗严塔尔只是轻松地评论道:“那个野心家嘛……我不知道,不过,你觉得像是鲁道尔斯塔德吗?”
      听到这句揶揄,米达麦亚笑起来。他明白自己的上司的为人,鲁道尔斯塔德急于建功立业的热望很容易扭曲他本来的判断力,不过这名中将确实有着较为卓越的眼光和进取心,他建议上司对回廊出口一侧的数个边境星域进行实际勘探,以期获得同盟领地星域的第一手资料,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十分必要的。不过对于双方目下的国力而言,或许做这种程度的努力并不具备太大的意义,而且也不是当务之急才对。
      “在要塞等着我们的会是向同盟用兵吗?”
      米达麦亚如此回应着朋友的话,两人对视了一眼,片刻之后又双双对彼此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米达麦亚这样继续道:“好了……光说不做也没什么意义,就先把手头的工作结束掉,如何?”
      爽快的宣言,好像是信号一般,两人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相互一击掌,便向着电脑中堆积如山的数据启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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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大约三个月之久,并且还未结束。身为驻留舰队司令官的兰多夫斯卡上将投入了更多人力来进行星域勘探和航路图绘制工作。对于此项工作,成果值得用“尚可”来形容,因为这的确使得驻留舰队掌握了更多边境宙域的地理状况,不过上将自身对这个进展并没有要进一步利用的具体构想,倒是煽动他的人越来越显出某种跃跃欲试之情。
      “司令官恐怕是觉得他这个‘上将’的头衔顶得太久了,不过鲁道尔斯塔德中将接下来究竟打算做什么?真让人好奇啊。”
      穿着制式军靴的双脚左右交叉,维持着这种不怎么雅观的坐姿,罗严塔尔笑着拨弄自己近于漆黑的发丝,如此说道。

      那时候他们的脚步已经围绕伊谢尔伦回廊出口方向的周边星域作了U型回绕,越过了包括亚斯提在内的另外三个星域,这才获得少许喘息的时间,得以将双脚踩在人工的地面上,悠闲地享受短暂的休假时光。
      “如果你要问的是三天之后,肯定是干达尔,那里有还没开发的行星,前期勘测似乎有些发展潜力,如果不是位于和帝国的边境,恐怕早就是经济星系了。”
      米达麦亚一边将充作早餐的羊角面包和着咖啡送入口中,一面飞快地说道。即使是休假当中,这名少校也丝毫看不出任何懒散的样子,仍旧一如既往维持着精干敏捷的作风。然而他说出口的话语,却又是完全另一回事。
      “如果是国境内的勘测倒也好……长期在人工环境生活,我也想念起行星清新的自然风了。”
      米达麦亚的故乡,是银河帝国的首都星——瓦尔哈拉星系的行星奥丁。他的父亲是一名以上流社会人士为服务对象的造园技师,因而选择将家安置在行星北半球与茂密的丘陵阔叶林带为伍、风景优美的乡村当中。虽然本身并没有豪华的宅邸,但是却可以无差别地同拥有别墅的门阀贵族一样,享受大自然的馈赠。
      少年米达麦亚便是在那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也就是说,每日和父亲栽培的花卉为伍,沐浴在温带柔和的太阳光和原野风中长大。
      听到这句话,罗严塔尔笑了一声,那笑容当中虽然有调侃的意思,但看起来却未免缺乏生气,“你也会恋家啊。”
      “说什么呐。”被友人这么取笑的青年,轻松地反驳道,“家乡那种守着烟斗、黑啤酒和田地过日子,没有任何事需要担心的生活固然不错,但是我却还不是那个年纪。”
      其实,若认真讨论起来,米达麦亚如今的生活倒也不违他的初衷。少年时期便拥有超越同龄人的理智和想象力,造园技师的儿子以“选择不必被他人左右的人生”为理由说服了父亲,走上了军旅,虽然这种说法看起来还有青涩之嫌,然而那不仅仅是米达麦亚一时的理念,也是他深藏心底的愿望。
      “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性情刚毅明快的青年一直贯彻着的想法,也是这种人生指导使得他能够将精力和热情投入到所选择的道路上去。然而要达成纯粹“不被左右的人生”又是多么奢侈的愿望呢……至少,在那个时代,每一个人的命运都是被历史的偶然和必然所支配着的。

      不过,和他这种程度的烦恼相比,那时候更加苦恼的人物还大有人在,至少,二等通讯兵简.格斯塔夫.冯.华伦施泰因就是其中一个。
      和军队里某些整日抱怨缺少升迁的机会的野心家不一样,华伦施泰因对军人这个职业,可以说一点都不喜欢,并且也不适应。
      被非配到非战斗员的岗位上倒还可以忍耐,然而身为最前线的伊谢尔伦,跻身于身经百战的老兵当中,面对历史记录中雪片一般的战争经历,年青人不禁感到一种遥远的恐惧弥漫在自己的精神世界当中。
      “你知道吗?列姆.德维特那个人,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在逐渐熟识起来之后,某一天,和他一同工作的年长通讯兵这么告诉他,“根本不是什么枪械走火,他是害怕到最前线来丢了性命,才故意演了一出马戏。平民就是这么没有羞耻心!”
      出身下级贵族的老兵,这么说着,同时用寻求同道的眼光看着青年。然而那时候华伦施泰因却被一种完全不符合批评者初衷的震撼攫住了意识。
      宁肯自残也要避免到伊谢尔伦前线来,这个要塞,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地方呢……
      虽然非同寻常的战死率和军中传说已经足够说明一些问题,不过对青年而言,还有更加严峻的考验。
      不想战死,也不能致残……军人的生涯姑且不论,支撑着他的还有一股履行完服兵役的义务,便可以重操旧业的热情。华伦施泰因的人生目标是作曲家和演奏家,要是容许他梦想得更轻狂一点,他是以西元时代能够倾倒整个上流社会的艺术巅峰人物为毕生理想的。
      青年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一瞬间他情不自禁地想象着一双义肢按在钢琴的黑白琴键上的感觉……

      “战争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你看!”
      在他刚刚加入军旅的时候,亲自教他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士兵的先辈曾经这么跟他开玩笑,然后那名有着活力四射的褐红色短发的士官便让他看自己脸孔。
      那是一名性情豪爽,相貌也富有男子气概的青年,乍看之下有着蓝色的眸子,不过仔细瞧上去,那眼睛当中的神采却显得冰冷,目光也不够灵动。
      “……”
      “是啊,我接受手术的时候,就对医生说‘给我一双蓝色的吧’。因为我想起来初恋情人和我分手的理由就是,她喜欢有海水一般的蓝眼睛的男人。所以,现在我够格了!”
      不过,华伦施泰因知道那人还是没能获得重新追求所爱的女性的机会,他在接踵而来的战斗当中,随战舰一并化成了宇宙中的微尘。
      总之,他虽然没机会问先辈是否后悔,却肯定自己无法做到那么潇洒。当然,在军队狂热的集体主义氛围中,承认自己不是勇者而是个懦夫也让青年付出了相当大的勇气,不过,那时候他确实只有一个想法——不管怎么样,能完完整整地回去就好了。
      后来终于实践了“音乐家”理念的华伦施泰因曾经这么跟自己的朋友说,在那种想法的驱使下,恐怕他能做出的卑鄙事情,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多……不过,幸好,除了一般意义上的“叛国”,他最终还是从“更下流的事情”之中拯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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