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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缘起缘灭 ...

  •   我们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罗正没有动,我没有动,对面石凳上那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也没有动。我只好用东西这个词,因为那到底是人是鬼或是什么别的事物谁也不知道。罗正和我都屏住呼吸,握着的两只手早已汗湿得滑腻腻。我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以前每日午后趴在教室课桌上听着手表秒针的嘀嗒声。
      看来甬道果然是两个圈连在一起的,所以只要我们沿着墙走,怎样都只能回到起点,只有不将墙作为参照物的情况下,一直往前走才能走出来。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结构的墓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迷宫般的甬道是走出来了,只是接下来又将有什么等待着我们呢?
      四周仍是悄无声息,我们在等待,等待对手先沉不住气,或许对方也这么想吧。我突然觉得我和罗正怎么这么默契,好像我们本来就是心灵相通一样,或许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下人与人的心更容易靠近吧。我们静心听着周围的声响,然而似乎什么也没有,就连多余的呼吸声也没有。难道那东西真的不是生物?
      在这样寂静又黑暗的世界里,时间仿佛快要凝固了。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然而除了静还是静。我只觉额上微微冒汗了,紧张到全身快要麻木了,害怕在心里发了芽肆意疯长着。奇怪,我怎么没有一点危险来临的感觉?以前就连每次生病都会有预感,我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陷入黑暗前看见的那个背影,会不会只是一座雕像呢?
      就在我忍不住想要说话时,只听一阵拉动布料的声音,立时眼前一亮,满眼都是柔和的绿白色的光。待适应了光线,就见石桌后面站着一个穿着灰白长衫的男子!这一惊着实不小,我设想过野人鬼魂怪物等等那些一见就让人害怕的形象,谁知竟是一个前额光光、梳着长辫子、穿着整整齐齐的典型清朝读书人打扮的中年人!不会是僵尸吧?以前看的那些僵尸片可都是清朝的啊!可是他两手垂在身侧并没有前伸啊,而且胸口有规律的起伏,影子拉的长长的映在地上和墙上。我心中一安,他是人,而且是活生生的人!
      我呆呆的望向罗正,他也是一脸吃惊。我环视一周,这里是一间二三十平米的石室,正中就是我们面前的石桌石凳,三米多高的屋顶上居然悬着一个镂空灯座,一颗小孩子拳头大小的珠子放在上面,散发着柔和的光,黑暗全都被驱散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夜明珠?还这么大颗?什么人才能拥有这么价值连城的珍宝啊?如果说这是个古墓的话,那怎么有个活人在里面?如果这不是个墓,那这人真是有毛病吧,好好地怎么把房子修到地下来了?
      我揣着许多疑问继续瞧。左边靠墙有一个石墩,上面还放着一把古筝,右边墙上却挂着一幅画。画上的女子温柔的笑着,梨涡浅浅,眼波盈盈,微微低着头,一双纤手绞着丝帕,仿佛在情人充满爱意的注视下,惹人怜爱,马上就令我想起徐志摩先生的那句诗“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看着看着,我再也挪不开眼,竟然痴了!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给你们机会不走,想留在这里陪我这个死人么?”冷冰冰的话语打断了我的痴想,我一个激灵,怎么感觉像是与画中人交流了一番?微微甩甩头,转头看着对面的人。
      什么话?你以为本姑娘想来这个阴森森又黑漆漆的鬼地方啊?出重金请我来我还不来呢!
      当然这些话也就在心里想想,现在可不敢乱说,这人太古怪,连声音都生硬的古怪,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一样。耳边只听罗正道:“先生误会了,我等是因为不慎滚下山来,机缘巧合落入此间。因石门自动封闭,无路可走,只好进来打扰了,还望先生指点出路。”罗正的话说的很是客气,却也是不卑不亢,反而让我感觉到——贵气。
      “既然你们自己进来的,那就自己出去。”仍是硬邦邦的声音,那声音里透着孤傲。我望向这说话之人,瘦削的脸上两只眼睛微微凹下去,想是长期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生活的缘故,他的脸色很苍白。炯炯有神的双眸写满沧桑和悲伤,然而深处却闪着智慧的光,仿佛已将这世间百态都看透。
      “若能自己出去,怎会麻烦先生?既然先生袖手旁观,那我们留下来陪陪先生也无妨嘛。”我微微挑眉,不疾不徐说道。前一句话是对那古怪人说的,后一句却是对罗正说的。罗正仿佛明白了我的意思,嘴角挂着讥诮,只盯着对面,没有说话。
      哼!我就不信,他还愿意我们两个陌生人留下来打扰他的生活不成!住在这地底下必然有什么难言之隐,看那画像还有桌上的茶壶配的两个杯子,肯定不只他一个人住在这里,人家一对鸳鸯又怎会愿意外人打扰!再说,他都能在这里生活,必然有水有食物,那我们还怕什么。
      谁知那人竟又坐回石凳上,一副你们爱怎样就怎样的表情,将一袭黑布放在桌上,这应该是刚刚遮夜明珠的罩子吧。
      罗正和我对望一眼,看来激将法不管用啊。管他呢,反正我也折腾得累了,拉着罗正也坐到石凳上,就当休息会儿吧。我看着面前烧制成青色花纹环绕的瓷杯,一霎那的恍惚,抬头就望见对面墙上的那幅画。
      “放下!不准碰那个杯子!”古怪人忽的一吼,吓了我一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将杯子握在手里。我讪讪放下杯子,轻轻问道:“这杯子是画中人的?那她人呢?”
      只见古怪人眼中的悲伤越来越浓,刚刚的怒气早已被伤痛替代。他缓缓起身,踱步到画像前,无限爱怜地抚摸着画像,就好像画中的人儿站在他面前一样。
      我和罗正都静静看着他,他很瘦,长衫都显得大了些,背脊却挺得直直的。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只听他用那听起来很遥远的声音道:“那年,我刚十岁,她才六岁。她那时扎着两个小辫子,走到哪里都蹦蹦跳跳,爱笑爱唱,总能看到她天真无邪的笑脸。自从我家搬到她家旁边,跟她家就成了邻居。因着两家都是书香门第,她母亲就常常带着她到我家串门子。我们常常趁母亲她们拉家常时,偷偷溜到外面去玩,抓蛐蛐儿,编花环,还有过家家。
      “渐渐地,我们都大了,她也不能常出门了。娘亲看出我的心思,就让父亲去她家提亲,她父母也是同意,只是让我考取功名了再完婚。于是我高兴坏了,整天都很用功地读书写字做文章,我发誓一定要做出一番功绩来,让她过好日子。
      “府试乡试下来都是头名,我好欢喜,就等春闱再取个好名次,然后就可以娶她。谁知三十六年的南京春闱却改变了这一切。那些个只认钱的狗官,居然按照孝敬多少来排名次!那些个肚子里没半点墨水的草包却榜上有名,甚至还名列前茅。我如何能服?当即联络几百名落第同窗,将南京科场闹了个人仰马翻。这起舞弊案终于上达天听,考官左玉兴、赵泰明这起子贪官都得到了报应,可是我也成了朝廷命犯。
      “她父母怎么会再愿意将女儿嫁我,我也不敢再去找她,我怎么舍得再连累她呢!我们一家三口准备连夜逃走,谁知她竟然在村口等着我,说这一辈子非我不嫁。”他说到此处,声音已哽咽。似乎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很久了,我已经全身心进入到他们的故事里,忽喜忽悲。
      沉默片刻,他接着道:“我们驾着马车刚出村子不久,官府的人就追来了。后来马车扔了,行礼丢了,再后来爹娘为了救我们两个小辈,双双滚下山崖——
      “最后我们逃到杭州,机缘巧合进入这个墓穴。我发现这是个唐代的古墓,不知为何并没有建好就中途中断了,自然也就没有人葬在这里。于是我们就住了下来,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我原以为能幸福安稳过完余生,谁知她竟在两年前撒手人寰,离我而去……”
      他抽泣出声,再也说不下去。我早已泪流满面,一旁的罗正也是一脸悲戚。
      忽见他踉跄退后两步,右手颤抖着指着画中人,情绪激动的说道:“慧心,你好狠啊,就这么弃我而去了!慧心!你答应过我要陪我一辈子的啊!”
      “她在!她一直都在你身边呐!”我那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我耳朵,浑身一震,这是我在说话么?
      古怪人和罗正都转头看着我,前者一脸吃惊,后者则是一脸担忧的看着我。我自己也莫名其妙,怎么会这么激动,仿佛一切都是我亲身经历一般。刚才说话时,感觉是别人在说一样,恍惚觉得自己不是自己了。
      “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古怪人走向我,一脸期待。
      我愣愣的不知如何回答,恍惚的感觉又来了,接着又有声音从我嘴里发出:“难道你不知道么?你感觉不到么?她一直放不下你啊,她在地下也不能安息啊!”
      罗正似乎看出我的不对劲,拉了拉我的袖子,问道:“紫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想告诉罗正我的感受,可是想偏过头去看他都不能办到。我只是直直看着对面那个面色苍白的中年人。到底怎么了?身体不听我使唤了!撞鬼了吗?啊,不会是被鬼魂附体了吧?难道是那个画中的慧心?
      心里已经骇到不行,我怎么就这么背啊?怎么什么怪事都让我撞见啦?慧心啊慧心,你不会是想要借我的身体还魂,然后跟你的情郎再续前缘吧?尽管我内心清醒,可是眼泪不停流着,望着古怪人再次说起奇怪的话:“思道哥哥,我一直都在你心里对不对?那我就一直陪着你啊!你不要再难过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古怪人扑到石桌旁,激动地看着我,温柔地问道:“慧心,是你吗?”
      “还记得我临终前在你手心里画的圈圈吗?我不是想圈着你留下来陪我,我画的是太阳啊!太阳多美啊,我们小时候在阳光下嬉戏玩耍,那个时侯你就说要娶我,我当时就想好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可是我阳寿尽了,终是先你而去。我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呢?可这就是命啊!思道哥哥,你要出去,在阳光下好好过你的生活,这样我才能安心的去了,只愿下辈子还是你的妻子!答应我,你答应我,好不好?”我自己都傻了,这是我说的话么?
      我口中的思道哥哥表情复杂的看着我,最后终于点了点头。
      只觉全身一阵麻木传来,然后耳边恍惚听见一个柔美的声音轻声说了句谢谢。我呆呆的不知所措,这时罗正过来拉我,奇怪的感觉消失了,我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呜咽道:“呜呜……四哥,吓死我了!”
      我不知罗正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抱着我,轻拍着我的背,柔声说道:“别怕,别怕,没事了。”
      我慢慢抬起头来,擦干脸上的泪水,始终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灵异事件。还好那个慧心只是借我的嘴来劝解她的思道哥哥,不过他们俩也真是挺惨的,世上的事情总是天不遂人愿啊!
      “你们走吧。”古怪人已经恢复了平静,他起身走到墙边按了一下,然后一道石门轰隆隆自然开启。
      罗正拉起我,一同往那道门走去。走到古怪人身边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停了下来。我看见那苍白的脸上竟是一脸疲惫,然而疲惫中又夹杂着释然后的轻松。
      罗正说道:“先生不和我们一起出去吗?”
      古怪人没有回答,仿佛他已是累得不想开口,淡淡看了我们俩一眼,最后说道:“二位皆是命格不凡之人,出去之后必能化险为夷。”
      “呈先生吉言!能写出‘吾辈进退不苟,死生唯命……一旦有义士者挺身而起,或刺之阙下,或杀之辇中,四方闻之,独不笑士大夫之无人耶?’这等豪放不羁又酣畅淋漓句子的人物,想来应是个坚强的大丈夫,望邬先生多多保重!”罗正说完这几句话,便拉着我的手大踏步向前方走去。
      什么什么?邬先生?罗正怎么知道那个古怪人姓邬呢?等等,邬先生,思道哥哥,难道那个人是邬思道?二月河笔下写的神乎奇乎的邬思道?
      我正惊讶间,只见前面一缕阳光斜斜照进墓道来。顿时忘了一切,只觉在阳光下便是美好无比!向左边一拐,就看见甬道尽头被一根根藤蔓缠绕着,好似一张结好的网。
      夕阳的光辉晃得我睁不开眼,我们站到那绿网前,相视一笑,有一种劫后重生之感。身后传来石门落下的声音,在古墓里不过几个小时而已,我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希望慧心可以安息了,也希望邬思道可以振作起来开始新的生活。
      罗正牵着我钻出藤蔓,外面是应该树林的另一边。我愉悦的伸伸懒腰,歪着脑袋看着罗正,感觉就像刚来到清朝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也是这般夕阳西下,只是这次他离我很近,我可以清晰的看见他英俊的面容。
      他微微低着头,出神的看着我,眼睛里满是令人心醉的柔情蜜意。他伸出右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极尽温柔地喊出一个名字:“婉儿。”
      我只觉一声晴天霹雳,脑子里嗡嗡作响,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颤颠颠不住后退,逃开他的手,离开他的人,只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似乎陡然清醒了,柔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歉意,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秋紫萱啊秋紫萱,你以为你是谁?既不是美女又不是才女的,人家凭什么就会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吗?难道你还想在清朝跟古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初恋不成?
      我连连退了十几步,就在眼泪快要倾泻而下之前,我转身向树林里跑去。似乎我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两旁的树木都飞快的向后退去。我边哭边跑,任由泪水打湿脸庞。
      原来我不过是别人的影子,难怪我会觉得每次他看着我时都像是看着什么别的人。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我竟然把那些好都化作了自己对他的感情!不对,那不是对我的好,那是别人的,不是我的!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树林都不见了,我感觉浑身都好冷,脸上的泪水早已风干,手脚都已麻木。以往觉得最可爱的夕阳,此刻竟然都在嘲笑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柔肠寸断了,这个金庸武侠小说里出现频率颇高的词此刻正是我的写照。“哇啊——”一只乌鸦高叫着从我头顶飞过。连昏鸦都有了,我这个断肠人在夕阳西下,不知该往何处,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还真是应景呢。
      看着周围一个个圆圆的土包,才发现自己不知怎么跑到坟地了。我拔下头上的木簪,长发披散开来,跟着便随风飘动,突然想要把它扔得远远的,然而举起的手终是缓缓落下。缘起的时候便注定就有缘灭的一天,邬思道和慧心如此相爱也得面对天人永隔,何况是我与罗正呢?
      我叹息一声,朝着坟山脚下有人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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